(70)撒谎是会长长鼻子的
夏景晟打来电话之前,她早已经醒了,拖拖拉拉的收拾好,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林羽沫换了一身衣服,打开房门的时候,脚下似乎有什么不对,低头一看,地毯上躺着一只黑色的丝绒盒子。
她慢慢的蹲下身去,捡起盒子握在手里,犹豫了一下,朝着花厅外面喊了一声:“Isabella?”
伊莎贝拉很快远远的回应她:“Yes!I’mcoming。”
她把盒子攥在手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伊莎贝拉跑过来,笑着对她说:“Morning!”
她也回一句:“Morning!”停顿了一下,才问:“DidanyonecomebeforeIwakeup?”
伊莎贝拉似乎不明白,眨巴着一双蓝眼睛,一边摇头否定:“No……nobody!what’sup?”
她微笑,眼神略带着歉意:“Oh……nothing!I’mok!Youarebusy,seeyoulater!”
伊莎贝拉也笑起来:“Breakfastisalmostready。Justamoment。”不忘用中文补充一句:“很-快!”她好像想起什么,转身急着就要往外走,夏景晟大概是临时决定要在二楼吃早餐,也难怪她们会措手不及了。
她望着伊莎贝拉消失的背影,顿时笑不起来,那只丝绒盒子硌在掌心里,仿佛有什么烫手。她退回去,虚掩上房门,一步一挪的走到书桌那边去,随意拉开一个抽屉,就把那只盒子扔了进去。
吃早餐的时候,夏景晟的目光几次从她手上掠过,那里空无一物。那只戒指,她终究取了下来,重新收回盒子里放好了,想着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正式一点的还给他。
她记得,去年QC在新加坡的一个拍卖会上,以天价收了一颗南非钻石。如果她没有看错,他向她求婚的那一枚,正是出自尤里卡之星。想必亦是由他亲手设计,真正的世间唯一,偏偏,再好再美,亦不该她得到。
他呷了一口咖啡,抬眼望着她:“傅思年昨天说的事,你自己怎么打算?”
林羽沫原本还有些心虚,听他说的是公事,一颗心稍稍放松了下来,面对他的问题,又觉得舌头打结:“思年不是说让你拿主意吗?”
他忽然停下来,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如果我说,我难得跟她的意见一致呢?”
她的手一抖,半杯热巧克力,沿着杯壁轻轻的来回晃荡。她将杯子放好,仍然低着头:“好,我听你们的。”
夏景晟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到底说了一句:“好,反正有些事,想躲也是躲不掉的。”
她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夹了一片牛油果片,放在嘴里细细咀嚼。
隔了一会儿,夏景晟才说:“傅思年会跟我们一起回去。”
他接着又说:“QC在巴黎福宝大道的概念店,去年秋冬两季,M&R的营业额已经达到了QC的一半,傅思年的圈层营销,已经吊足了外界的胃口,你们工作室的订单量也趋于饱和。要论人工和成本,自然是国内更低一些。”
“她肯定没有告诉你,曲苑赏连续两届冠军作品,都因为核实不到投递者的真实身份而悬空。这一期的《霓裳缤纷》,中英文两版,她竟然请动了苏倾……”
他“唔”了一声,闲闲的说:“早几年读的书,多少派上了一些用场。”
林羽沫怔了一下,早先傅思年是让她画过几幅图,说是要帮她投稿参赛,那阵子被她逼得紧,自己倒也没有怠慢,后来交了图,她很快就把这个事情忘记了。原来她神神秘秘的,竟是要替她投到曲苑赏。
她浅浅一笑,犹豫了一下才问:“思年说过,她是QC支助的首批贫困大学生。这么说来,我倒想知道,你们原来让她学的什么?”
他好似也跟着笑起来,一口细白的牙齿一晃而过:“经管。”
她点了点头,对女孩子来说,倒是个稳妥的方向。傅思年跟她说过,她到了美国,是自己打工辅修的心理学,后来又一路考执照、实习。这些都不算辛苦,最为难的,却是不知道如何跟当初支助她的人交代。她说,心里有愧疚的日子,有时候连睡觉都是不安稳的。
她想起傅思年说这些话的神情,分明是带着几分惆怅的,不知道是想到了自己,还是那个香消玉殒的女子。
傅思年说曾在校导主任办公室见过夏芷青一次,一头棕色的披肩长发,肌肤竟然比窗外的冬雪还要白几分,白皙而无暇,宛如画中仙。夏芷青穿着一件孔雀绿的长大衣,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优雅和美丽。而她穿着一身早已经洗得发了白的旧运动装,站在桌子对面,恨不能当场挖一个地洞钻进去,永远不再出来。
支助贫困学生,每年都给孤儿院及国际儿童组织捐款,夏芷青有生之年做过的,想做的,他一直都在延续。他用自己的方式怀念她,他从来也没停止过,爱她。
她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兴许是某部英国的老电影里:我对你最大的爱,无非是你走以后,我活成了你的样子。
她抬起头看他,初夏的晨光薄如一层细纱,清浅的照拂在他面上,而他鼻翼微动,终究皱了一下眉:“芷青一直夸她有灵气,别看成绩并不拔尖,绝对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子。我随口应了一句,听起来是个好苗子,我们近水楼台,不如给自己留着,将来随便做个助理或者秘书,知根知底用着也放心!”
林羽沫移开视线,望着露台里面一丛丛的绿色叶片,枝头还看不见花蕾。再过一个月,又是紫阳花期,不知道今年,傅思年会让它们结出哪种颜色的雪球。
她低低应了一句:“思年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一直觉得亏欠,当初受了你们那么大的帮助,却全没有按照你们给她安排的路来走。”
夏景晟喝了一口咖啡,拿起餐巾轻轻蘸了蘸嘴角,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倒是我们想得太多,反而成了她的负累。”。
她一时找不到话来回,只好低着头。棉质的素色桌布,暗灰的调子,餐桌中央,铺了一条白色刺绣的桌祺。餐盘杯盏明晃晃的,每一只底盘上都刻有两把交错的蓝剑,彰显着出处,傅思年告诉过她,那是麦森皇家骨瓷的限量版。
白瓷花瓶里插着一束香根鸢尾,金黄色的花瓣绽开,如翩翩起舞的蝴蝶,除了香味不同,那三片向下微翻的萼片,也总能让她一眼分辨出来,鸢尾与百合的区别。
他忽然出声,却是幽幽的问了一句:“你一直很在意芷青,对吗?”
她惊得抬起头,与他的目光一触而过,胡乱应付了一句:“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斜睨着她,顺便挑了一下眉:“连守一都知道,撒谎是会长长鼻子的。”
林羽沫见他一脸严肃,假装绷在那里,顿时就笑了出来,她在心里算了算,试着问:“守一快四岁了吧”。
他“嗯”了一声,坐正了身子看着她:“我想接她们来城堡里住一阵子,可以吗?”
“幼儿园放春假,乔丽带着守一在圣•让卡普费拉已经住了半个多月了,本来我打算这两天飞过去一趟,顺便把她们娘俩送回国去。”
她忍不住又低下头,长久以来,他几乎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起她们。还是去年冬天,有一次他带她出去吃饭,回程的路上,他接到守一打来的电话。他一边转着手里的方向盘,一边开了免提,她听见手机另一端,守一奶声奶气的叫着干爹,吵着要圣诞礼物。她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听着他们两大一小,三个人热热闹闹的抢着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挂断了电话,递了一张纸巾到她面前,她才发觉自己流了满脸的泪。
她胸口闷闷的,终于仰起脸来笑了一下:“我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吓到守一?”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跟着笑起来,眉目生风:“哼,你当她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孩子,我倒要等着看看,到时候是谁吓到谁。”
他似乎心情极好,拉开了椅子站起来,一边端起咖啡杯闲闲的喝着,一边踩着松木片往开处走过去。
傅思年把这露台改造成了一个空中花圃,紫阳还不见花蕾,半人高的海芋已经抢先露了颜色,还有蓝蓟、银叶菊,鼠尾草。大片高高低低的绿叶,簇拥着零星深紫绯红的花朵,不似盛夏时节的热烈绚烂,也有一种小清新的美好。
伊莎贝拉应该一早就在各处点了蜡烛,她一进来只觉得芬芳无限。夏景晟穿一件瓦蓝色的真丝衬衫,毛衣也不穿起来,只拿两只袖子松松的系在脖子上,烟灰色丝绒长裤,脚上趿着一双棉布拖鞋。
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穿着随意,今天却俨然一副居家的闲散模样。只见他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终于停在露台边上,双肘搁在雕花的栏杆上面,俯身鸟瞰着山下。
林羽沫望着他的身影,计较着现在是不是合适。将将过了一个晚上,话却总是要早一些说清楚的好,那枚戒指,即便是生日礼物,也实在是太贵重了,她不能收。
她正打算开口,他却挺直了脊背,转身朝向她,意气风发的大声说了一句:“到时候,让守一给我们做花童。”
蓝天白云之下,阳光如碎金子一般洒在他的脸上、身上和脚下。他整个人立在明媚的光影里,笑吟吟的望着她,遍地碧草繁花,空气中漂浮着丝丝缕缕的暗香。她顿时有一种直觉,即便是多年以后,她还是会记得这一刻。这一生,她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人,这样子期待过她,想要许她一个明亮的未来。
只是,她终究没有应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扯了一句极不相干的话:“一顿早餐吃了这么许久,伊莎贝拉都该准备中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