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懿回到魏国公府,一夜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便爬了起来,找到碧兰,拿出那团扇问她能不能修好。
碧兰瞧着那仕女团扇的中间破了一个大洞,那原本娉婷而立的少女,如今就只剩下个身子,连头都不见了。
她拧了拧眉,偷偷地去瞧苏懿。
苏懿赶紧声明:“不是我弄破的,有可能……有可能是耗子啃的!”
那这耗子可真会找地方下嘴。
碧兰摇了摇头,道:“这图案是画的,又不是绣的,如何能补得全?再者,这细绫纱本就以纤薄著称,也不适合刺绣。”
那就是没法补好了。
苏懿把扇子给碧兰:“给我拿去压箱底吧。若是谁问起来,就说我弄丢了。”
弄丢了总比弄坏了要好解释一些。
因为团扇的事情,苏懿总觉得对莫青云怀有那么一小丢丢的愧疚,是以斗诗会这天,她让碧兰、碧玉将她好生拾掇了一番,不说惊艳四射、却也大方得体地出了门。
马车摇摇晃晃,直奔明轩台而去。
车里,苏懿还在抓紧着最后的时间,和碧兰商量着玉颜堂开业大酬宾的问题。
酒香也怕巷子深,关键就在于如何将玉颜堂的名头一炮打响。
苏懿有些头疼地揉着眉心——问题是,这年代还没有明星代言这一说啊!
马车另一边,碧玉丫头兴高采烈地拉着冷清着脸的慕清,好像在谈论着什么八卦。
慕清有没有听倒是另说,苏懿却耳尖地听到了什么,坐直了身子,问碧玉:“你刚才在说什么?”
碧玉吐了吐舌头:“没……没说什么……”
苏懿微微沉目,碧玉便乖乖地道:“我也是偶然听出去采买的管事说的,说是……说是,皇上要替煜王殿下指婚。”
“指婚?”苏懿目光刹那凝住,缓缓地凝结出一层剔透的薄冰。
碧玉偷偷地拿眼打量着苏懿,她眉眼精致,面色沉静,说不上多倾国倾城,却带着一种旁的闺中小姐不曾有的简明轻快,好似那隐藏锋芒的利刃,让人心头一颤。
她不过提了一句煜王殿下,她们小姐的表情,至于这么让人害怕么?
“噗嗤——”
眼中冰雪火速消融,苏懿像是想到什么,勾着唇角轻笑出声:“他这次又打算去祸害哪家小姐?”
碧玉老实地回答:“没定。听说是要举办一次选妃大会,京中所有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全部都会被邀请,到时候煜王殿下看上谁,皇上就指婚谁。”
苏懿挑眉:“消息属实?”
碧玉道:“大概可能应该吧。”
苏懿嗤了一声。
这种传闻她一天都能听到好几个版本,又是从碧玉嘴里说出来的,可信度又降低一等。
不去管它,继续和碧兰说着正事,没一会儿便到了明轩台。
明轩台就建在位于城西豫安坊边上的灵山上,旁边就是只有四品以上官员子弟才能上得起的灵山书院。听说里面的夫子个个拉出来都是颇具名气的当世大儒,就是朝中阁老,也时常会过来给学生们上一上课。
斗诗会开办的初衷,就是为了检验灵山书院学子们的学问是否有所长进,后来各地学子慕名而来,创办此会的孙晋卢阁老便大开方便之门,让所有学子都能参与进来,交流切磋,互相勉励。
下马车之前,碧兰特意给苏懿戴上了帷帽,长长的白纱从头顶垂落下来,轻薄浅透,飘飘欲仙。
苏懿觉得有些多此一举,可一下马车,才发现周围已经停了几十上百辆马车,各家的丫鬟牵着小姐款款落地,均是裙裾晃动,轻纱飘摇。
——奈何都看不清脸,因为跟她一样,都戴着纱帽呢。
苏懿巡视一圈,扯了扯嘴角。
也不知道那孙阁老知不知道,他创办的斗诗会,已经俨然变成了京中小姐们的选夫大会。
交了请帖,便有人引着苏懿一行,到了一处包厢之内。
包厢位于灵山书院半腰,推开窗,窗上垂着五颜六色的水晶珠帘,屋内的人能将明轩台上的一切情况尽收眼底,下面的人却看不到屋内的情景。
设计得挺贴心吧?
废话,就这么一个小包厢,还得花五百两银子预定呢,来晚都没你的份儿,能不贴心么!
苏懿摘下帷帽,就听左右都传来了说笑的声音,其他雅室的小姐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
碧玉靠在窗口,兴奋地指着下面对苏懿道:“小姐你快看,是姑爷!”
苏懿一抚额头:“你在外面的时候,能别这么丢人么?”
碧玉无辜地眨了眨眼。
临窗设有雅座,桌上还摆放着茶水点心和新鲜水果,苏懿走过去坐下,稍稍侧头,就能瞧见下面的全貌。
明轩台是一个八角擂台,中间两尾黑白鱼儿游弋,是太极图。四周围绕着建了一圈的凉台,供一众学子遮阳休憩之用。
苏懿一眼就瞧见了莫青云,他立在一众书生之中,惯常的青衫打扮,不突兀不鹤立鸡群,好似与旁边那些长衫飘飘的学子们也没什么分别。可偏偏,就是能让人一眼瞧见他。
他身上带着一股子淡然的儒雅气质,不是旁人拿着折扇摇晃两下刻意装出来的斯文,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书香世家的沉淀。温润柔和,却让人不可忽视。
他和旁人正交谈着,突地抬头,望向苏懿方向,唇角上翘,微微一笑。
公子如玉,大抵如是。
苏懿心念一动,撩开珠帘一角,悄悄地冲莫青云挥了挥手。
他却被人叫了一声,背过身去,没瞧见她的小动作。
苏懿不爽地丢了颗荔枝在嘴里。
“表姐,你看那人。”旁边雅室里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一温柔声线笑着开口:“怎么?这斗诗会还没开始,玉儿就已经有看上的人了?”
那娇俏的声音轻轻一哼:“只是觉得他长得顺眼罢了,有没有真材实料还难说呢。”
“哦?玉儿说的是他啊。”
“怎么?表姐认识?”
“玉儿说什么傻话?我怎会与他认识。只是恰巧拜读过他的大作,知道这么个人罢了。”
“他这么有名?”
“别小瞧了他,他系出云州莫家,还是这一届云州乡试的解元,连我父亲都称赞他文采非凡,是难得的人才。”
“是嘛……那我一会儿一定得好好瞧瞧才是。”
这一边,碧玉和苏懿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过好一会儿,碧玉才小声地对苏懿道:“小姐,有人要横刀夺爱挖您墙角呢!”
苏懿撇嘴:“挖得走的墙角都不叫墙角,夺得走的男人都不叫男人。”
碧玉纳闷:“不叫男人,那叫什么?”
苏懿扯开一边嘴角,明明带笑,笑意却有几分冷冽的味道。
“叫贱人!”
碧玉有些尴尬地连忙侧头望向窗外,企图找一些其他事情来转移苏懿注意力。没想到这一看,还真看到了稀奇的。
“小姐你看,那帮人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啊!”
明轩台的入口处突然出现了几十个整齐着装的人,他们身穿白袍,外罩蓝色纱衣,头上戴着蓝带飘逸的书生帽,中间簇拥着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所过之处,无不人人退让,避恐不及。
苏懿双手抱臂,神态悠然地望着下面,就听隔壁传来一声轻嗤:“灵山书院的这帮纨绔子弟,到哪儿都是这么一副气焰嚣张模样,看着都讨厌!尤其是那赵诚志,一知半解懂些平平仄仄,随口咏两句花花草草,那些捧臭脚的家伙就恨不得把他给捧上天去了,他还真以为明年状元非他莫属怎地?”
“玉儿……”那说话声音有些无奈,“你知表舅的意思,是属意你和赵家少爷的……”
“可别!要我嫁给他,我就立马从这窗户口跳下去!”
旁边说话不停,苏懿听了些闲话,也没太放在心上。
碧兰在她耳边轻声地道:“只怕是周相爷家的千金。”
“猜出来了。”苏懿来这里也有些时日了,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差不多都知晓了。
左相周显生了四个儿子才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取名周灵玉,便真如宝玉一般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走一步都生怕被摔了。这样娇惯着长大的,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朝中雷厉风行的右相爷说被她揪胡子就被她揪胡子,为此还在朝堂上被圣上取笑过,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而她口中的赵诚志来头也不小,当朝太师、同时也是四大国公之一的忠国公赵亭广是他老爹,他娘当年生闺女的时候伤了身子,老来才得了这么一根独苗,其宝贝程度,比周家还有过之而不及。哦,还忘了说,他姐姐就是瑞王妃,大周朝最是尊贵的几个女人之一。
都是些惹不起的世家显贵。
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便有人陆续上台了。
斗诗会没什么规矩,你行你就上,一人一句,输了就下场,换下一个。
一般来说,刚开始上台的都是些小角色,知道高手都是压轴出场,干脆提前站出来,搞不好还能在各家千金和孙阁老面前混个脸熟。
“在下江州李二狗,献丑了。不知何人敢上台一战?”
“顺州张三风,特来向李兄讨教一二!”
……
苏懿目光斜斜一瞥,见二人颜值抱歉,顿时连听诗的兴致都没有了。她一边惬意地吃着蜜饯零食,一边听着隔壁那张不饶人的嘴,一一地把所有人数落一遍。
“这也叫诗吗?狗屁吧,他怎么不回家卖红薯,说他是个读书人都侮辱了这三个字!”
“这个家伙,是谁给他勇气上台的?真该让爹爹跟孙伯伯建议一下,好歹给斗诗会设立个限度,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给放进来!”
“这个,我呸!”
“那个,我啐!”
苏懿听得想笑,却又不得不憋着,生怕被隔壁听到了,涨得一张脸红晕靥靥,如酒醉酡红。
倒是那时不时温言细语开口的女子让苏懿有些诧异不已,她会跟着下面的题目自己接一句,那遣词造句,那内涵寓意,可比底下的那些人好太多了!
苏懿低声问碧兰:“可知隔壁那周灵玉唤作表姐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