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玄默2016-07-29 22:249,510

  真爱不是犯贱

  你如果打折贱卖,招来的男人一定只贪便宜。

  安妮这些年也算拍过不少戏,但没有哪一部的情节比今晚更精彩。

  直到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才问出这个拉住她就跑的男人叫马克,而婚礼现场负责拍摄录影的公司,就是他开的。

  安妮不知道被迫跑了几条街,终于甩开他,她还穿着高跟鞋,整个人累得快要虚脱了,于是坐在夜上海繁忙的马路边,一副落魄的样子。她想起自己好歹还算个明星,这种场合,这种时间,供人瞻仰可真不是好主意。

  马克看起来比她强很多,他跑了这么久,还有力气笑。

  安妮顾不上看路牌和方向,只知道自己离外滩的方向越来越远。她想拿披肩裹住自己,才发现它被她忘在了婚礼现场,只好作罢。

  街上人来人往,虽然时间晚了,但周围并不安静,有人经过安妮和马克身边,安妮下意识地伸手将脸遮住。

  这场莫名其妙的疯跑彻底把安妮一整晚的沉重心情打散,她坐了一会儿厘清思路,逼问马克到底什么意思。

  马克从容很多,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唐突行为。他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六的年纪,还有冲动莽撞的权利。他带着一脸不羁的笑,笑着笑着,突然伸手过来擦她的眼角。

  安妮防备地向后躲,一脸惊愕,“你干什么?!”

  马克盯着她的眼,有些生气,仿佛看不得她刚才那副自怨自艾的模样。

  安妮怔了一下,翻出纸巾擦脸。

  马克见状反问:“我带你走你还不感谢我?坐那儿干吗?等那个女人继续羞辱你啊?”

  安妮忍了一整晚的情绪被人戳穿,异常愤怒,可惜她喘不过气,就连骂声也不够有气势,只是反复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想不明白我就帮你算算……”马克于是掰着手指站在安妮面前,一笔一笔给她清算,“腹黑女抢了你男人,你还配合她乖乖来参加婚礼,还要参演他们的电影?你脑子有问题吧?”

  安妮气得不想解释,她不是圣母玛利亚,也不是什么单纯白莲花,她只是最终选择了自己认为最从容的面对方式。

  她觉得即使爱情不在了,也没必要你死我活做仇人,或许她还不能坦诚祝福,但她不想抱着怨恨度日。

  马克显然已经知道她是什么心态,他自己一向随心而活,心里清楚,人首先要学会面对自己的心,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安妮不懂,这让他恨不得打醒她,“难过就直说,情场如战场,哪来这么多没必要、不在乎?都是放屁!你贱不贱啊?!”

  “你说谁贱?!”

  马克见安妮生气了,反而越说越起劲儿,好像这样才体现出自己想要的效果,于是越发直接,“我今天看你来了还觉得挺棒的,敢来砸场子,够有气魄,十足女王范儿!结果呢……马璃莎成心逼你做配角,你还答应了?你就是贱!”

  安妮彻底火了,抬手过去抽他,马克虽然年轻,但一个大男人想制住她实在是轻而易举。他攥着她的手腕不放,她打不下去,几乎有点崩溃,冲着马克大喊:“他幸福所以我幸福,这才叫真爱,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马克听闻放声大笑,低头和她说:“你给我听好了,真爱不是犯贱!你妈把你生得这么漂亮,不是让你给人糟蹋的,是让你糟蹋别人的,懂不懂?”

  他好像总是在坏笑,二十几岁的男人,一半世故一半张扬。此刻,他背对着一整座城的夜色,指着她骂。

  马克说话实在难听,让人恼火,但正是因为这样才坦诚。他和张毅不同,张毅从不会这么不留情面地指责她。

  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不能说的话,就有了秘密。秘密不可怕,可怕的是因此而生的距离,从此以后,不管你们贴得多近,心都不在一处。

  安妮想了想,马克并没有说错,她的手僵持在半空中,愣了一会儿,突然让他放手。

  马克骂痛快了,很快就像没事人一样,他看她确实情绪稳定了,放开她,见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又赶紧跟在她后面。

  安妮此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冷静一下,她走在前边,马克就优哉游哉地尾随。他走路仿佛永远没个正经样子,却始终如影随形。安妮起初有些防备,但后来又有些自暴自弃,无所谓,反正今夜已经不会更糟。

  过去那个充斥她全部生活的男人已经有了他的新娘,对于安妮而言……不管再怎样歇斯底里,过去的那段故事都已经画上了句号。

  她的悲伤或喜悦,又有谁知道?

  马克骂她不该任人糟蹋……可她和张毅在一起是心甘情愿的,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在糟蹋光阴。

  她的脑子里全都是过去的画面,年轻一点的时候,她和张毅一起拍过没能上映的文艺电影,一起看彼此最爱的片子。

  那些年他们认真筹划,到了结婚生子最佳的年龄,她积极准备,而张毅也放弃自己文艺小众的坚持,接拍了他第一部长篇电视剧。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他们的家庭,甚至为了他们的孩子。

  那时候,安妮刚刚习惯在北京生活,她的圈子太小,因而过分依赖张毅。她的世界里除了工作和朋友,全部都是他。

  世事难料,他们这一生还有很多风景来不及看,她仍守着爱和未来,却怎么也想不到,一部戏拍回来,张毅已经有了马璃莎。

  他们分手后不久,就有记者拍到张毅搬去和马璃莎同居的照片,两个人还去买了钻戒,再然后一切水到渠成。半年前网传马璃莎羞涩地接受了求婚,张毅随之决定公开,一起在媒体前宣布婚期。

  遇到这样的情况,很快有无数人跳出来,他们一边骂着劈腿的张毅,一边告诉安妮这个前任女友应该大度地扔掉坏男人。反正都是她用过的东西,马璃莎愿意捡走就拿走好了。可是她做不到这么无所谓,她没想到张毅连他们共度八年的家都不要,那么决绝地转身走人,彻底成了马璃莎的男人。

  道理人人会说,非亲历者永远不能懂,能轻易放手的,不叫爱情。

  安妮低头,借着路灯的光,她看见自己黑色的衣袖上有两三瓣白色玫瑰,是刚才接捧花时沾上的,它们牢牢吸附在衣料上,跑了这么久竟然也没掉。

  这让她想起和张毅同居的第一个星期,张毅曾经送给她一束花,即使后来花朵枯萎了,她也舍不得扔掉,宁愿晒成干花,珍惜留存。

  女人如花,安妮成了标本被陈列,美丽只是前尘旧事,她连他最后留恋的目光也丧失了。对方如今怀抱娇艳的新鲜玫瑰,再不肯回头多看她一眼。

  过去的日子,物是人非,她真的快变成一堆可悲的花瓣,傻傻握紧记忆不放。她甚至有段时间疯狂地躲避与人接触,哪怕是朋友也不愿见。她把自己锁起来,脆弱畏光,仿佛成了要魂飞魄散的吸血鬼,再不见到张毅吸他的血,她就会彻底消亡。

  她知道自己很傻,世间所有笨女孩会走的弯路,她一样没少走。她以为这就是真爱的必经之路,这一晚却反复被人揭穿,她还是不够强大。

  安妮沉默出神,突然发现地上多了一个影子,原来马克还在。

  她叹了口气让自己打起精神,毕竟她今夜还没有落脚处。

  身边的马克突然看见她袖子上沾了东西,上前一步,皱眉帮她将花瓣弹落。他几乎能看见安妮眼睛里那个苦苦挣扎的影子,她明明忘不了,却非要假装自己是圣人,摆出大度的样子来祝福新人。

  连她自己都不承认的伤口,只会越来越疼,永远忘不了。

  这个逆光而来的男人完全是个意外,他问她:“承认你忘不了张毅,有那么难吗?”

  她看着马克,哑口无言。

  越混乱的时候老天越不帮忙,夜晚的上海天气越来越坏,藏了一整天的雨淅淅沥沥落下来。

  相隔远远几条街,有人正好一前一后走进咖啡厅。

  缇娜不准备再躲避家伟。

  今天她为了陪安妮出席婚礼,穿了一双精致的镂空高跟鞋。她将头发盘起,精致打扮过才出门的,这副样子根本走不快。

  何况她已经过了四十岁,这个年纪的女人更清楚主动找上门的人与事,逃避根本不是办法。

  缇娜走了没多远,还是决定回头喊他,和他一起坐坐。

  此时,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而咖啡店里面却十分安静,家伟就坐在她对面,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两杯咖啡。

  他们多年未见,最终却在这个总是阴雨连绵的城市狭路相逢。

  缇娜喝了一口咖啡,心里有些烦躁,这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明明家伟是个毫无杀伤力的男人,但她坐在这里依旧不安。

  最终,家伟还是干巴巴地开口问她:“你……最近还好吧?我看你一点都没变。”

  她无谓地点头,还能有什么不好呢?都到这个岁数了,她还是一个人,什么都好,也就什么也都不好。

  窗外的地上有积水,车子飞速而过,溅起来的水花打在玻璃上,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

  很多年前,他们也曾一起经历雨天,在大院里的自行车棚之下,躲躲藏藏。她偷偷跟在他身后伸手去接雨水,然后全部弹在他身上。那时的缇娜年幼,不会穿十厘米的高跟鞋,也不会化妆,只是一个蛮横的小女孩。

  缇娜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思路飘得远了,她迅速回神,根本不想久聊,于是也就扫兴地说:“你变了,胖了这么多。”

  “你消失后,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再见到你,我爸妈还惦记着你,想再……”

  “行了。”缇娜冲口而出打断了家伟,她已经不敢往下听,却又觉得不能这样对待老人,于是勉强又问,“你爸妈都还好吧?改天去看看他们。”

  家伟一时有些高兴,急着和她说,父母都还好,总是想她。他们两家人过去同住一个大院,彼此都认识。在老人心里,这世间只要情分还在,人就不会隔得太远。可惜如今缇娜已经经历太多,像个疲惫的旅者,就算全世界都走过,可是一旦回到起点,总是会近乡情怯,她已无法面对过去的自己。

  她看着家伟兴奋的样子,想不通他如此真诚的嘴脸到底哪里错了,可是很多事就是横亘于眼前,远不止这一张桌子两杯咖啡这么简单,它们无所不在,摆在哪里都过不去。

  窗上的雨点渐渐多了,家伟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忽然低下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笑意,自顾自地说:“其实爸妈一直以为我们会结婚。”

  缇娜再也坐不下去,突然起身准备埋单,毫无预兆。

  家伟反应过来,不肯让她付钱,两个人突然都变得固执,谁也不肯放手,直到把那一张酒水单子扯成两半。

  她看着那张太过脆弱的纸,干脆窝在手心里狠狠揉皱,低声说:“我不想再用你的钱。”

  家伟也沉默了,过了很久,缇娜抬眼看他,竟然看到他眼眶湿了。

  她再也不能面对他,转身要走,对他说:“最后一次见面了,我来结账。”

  家伟却执着地追过来,告诉她:“我从部队转业后就开了一家干洗店,这两年都不错,生意挺……挺好的,我以后给你洗衣服吧。”

  缇娜狠狠甩开他的手,明明没有淋雨,却不知道为什么眼角划出一条浅浅的印子,她不再年轻,也许还漂亮,却再也没有当时年轻的心气了。

  她站的位置正对着走廊一片金色装饰镜,镜子里的自己难看得让她难受。

  缇娜尽量把口气放得缓和一些,开口道:“你何必还来找我呢?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选择和别人结婚,现在我不需要你,你又出现了。对的人在不对的时候遇见,也等于没见。”

  这才是最世俗的道理,人事已非,何苦为了真爱犯贱?

  缇娜很快走了,家伟愣在原地,盯着她黑色的背影一时之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眼看着窗外的雨倾盆而下,一切都被洗刷掉,她变得成熟懂事,却再也不愿跟在他身后。

  可他相信她还是需要他的,他能看见她眼睛里的触动,像突然被打散的颜料盘,由浅至深,百感交集,最终和这夜色沉在一处。

  人生匆匆数十载,他们相识大半生,兜兜转转再相见,那些轻易说能放下的感情,才永远放不下。

  家伟想着想着也激动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见到缇娜,就像突然回到了难忘的青春期,躁动而无法克制。她是他心底黑暗角落里唯一的执念,是他梦里永远不曾长大的女孩……

  他几乎红了眼,傻里傻气喊出一句:“我给你办卡,一辈子!”

  缇娜在前方笑了,一辈子……过去他们也说过一辈子,那都是二十七年前的往事了,那时他们都相信彼此在一起就是一辈子,可惜还是错过了。

  事到如今,家伟还记着这三个字,却只能为她洗一辈子衣服。

  缇娜终究为了这句话转过身,又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七年?他们早已不是少年人,承诺这种东西说没就没了,甚至不如衣服,哪怕揉烂洗皱,只要有心,还能妥帖珍藏。

  二十七年之后,他给不了,她也要不起了。

  缇娜有些认真地看了看他,家伟确实有些胖了,也显老,他看东西时常有些花,因此戴了眼镜……

  她的鼻子突然很酸,但她确定自己没有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角的痕迹更深。

  走出咖啡厅,她仰头吸了口气,一步一步缓缓走远。

  还好,还好下了雨。

  同一座城,同样的雨。

  白天的金融街人来人往都是精英白领,到了晚上显得空旷许多。汤尼所在的德嘉律师事务所这段时间没有重要案子,人都走得早,整栋楼到了这个时间早已漆黑一片。

  凯蒂在大楼下已经站了很久,她没做什么,只是单纯盯着楼上看,一层一层数过去,确认没有哪一层还亮着灯。

  然后她又反复看自己的手机,每个月到了这几天,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握紧手机,一遍一遍查看,可是多数时间都没有人来电。她一开始紧张是不是手机没信号,恨不得将所有宣扬信号好的号码都换一遍,可是到最后她发现,宁愿手机没信号,也好过汤尼真的没有联系她。

  女人都有骄傲的一面,但你永远不知道女人能为爱放低姿态到什么程度。

  缇娜说得对,这比生理期痛多了。

  凯蒂鼓足勇气,一路赶来,作好全部的心理准备,可当她看到事务所全部黑着灯,那一刻她浑身都凉了。

  耳边反复是闺密说的话,她发誓今晚一定要找到汤尼。

  她和自己发狠,拼命拨打他的手机,可是一遍又一遍,几十遍过去,仍旧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手机快要没电了,她的包里还为此准备了充电宝,只怕自己错过任何一个电话。

  凯蒂盯着电池图标出神,她一直信奉爱情就是牺牲,是两个人之间的妥协和退让,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可是时间久了,她就和这电池一样,可悲到无以为继。

  她终于放弃了,颓然坐在金融街旁的花坛边上。她只穿了黑色短裙,石头的花坛边缘一直扎着她的腿,她却像完全感受不到一样。风把她额前的发都吹乱,角落灯光熹微,一个大活人还不如身后刚刚移栽过来的月季,整个人黯淡成了一片黑影。

  凯蒂开始回忆他们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她独自在北京奋斗,一直在做公关会展,如今已经是公关公司的经理,而汤尼毕业后进入赫赫有名的“德嘉”,获得机会可以留在上海工作。每个月汤尼都会固定消失几天,而他总有借口,开会、忙案子、谈新的客户……当借口一再重复,凯蒂不用听就知道这个月他会说什么来搪塞的时候,她终于确定他在上海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她试图去想,汤尼在和对方说什么,这么晚了,他们在拥抱,或是亲吻……

  凯蒂越想越有些神经质,眼前是大厦楼下的门口,保安距离她起码有几十米,明明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她认定了对方一直在盯着她看。

  她渐渐在夜风里等成一只窝火的刺猬,一草一木都像和她有血海深仇,她却无从发泄。她暗暗发狠,揪着花坛里的枯草,仿佛它们都知道她是个丢了男人的蠢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越发浓重,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滴在凯蒂唇上,下雨了……还是该死的空调冷凝水?凯蒂发现自己连最后等待的地方也失去,恨恨地站起来,她已经受够了,再也不能想下去。

  她终于让自己的手机发挥了该有的作用,联系了在上海爱泡夜场的朋友,又站起来打车,直奔这座城市最有名的夜店。

  夜店里最不缺的就是喧嚣,空气里都是酒精和荷尔蒙的味道,灯光晦暗不明,吧台上俊男美女几乎贴在一起,而舞池里的人疯狂扭动身体,毫不避讳彼此接触。

  都市里的男女来这里就为了排遣,大家不惜一切代价找乐子,在这种场所,没有谁清高,最不缺的就是疯子。

  凯蒂找到了今夜最适合自己的地方,可是接连喝了几杯下去,还是忍不住翻看手机。朋友和同事们都凑在一起和她说话,一口一个姐,说起她上个月在公关界的辉煌业绩,可是她依然心不在焉。

  今天还来了一个小演员,性感范儿十足,名字叫赵奕欢,整个人看着就像只小野猫,一笑就招男人。

  凯蒂受够了同行的吹捧,更加心烦意乱,干脆去找赵奕欢聊天。

  那姑娘脾气挺好,开口就和她说:“你们办展会的工作多好啊,总能见到男模。”

  凯蒂对着门后的镜子,刚刚重新涂了红唇,又把自己的裙子再拉上去半寸,回头嗤之以鼻地说:“那有什么用啊?又不能吃窝边草,你们拍戏才爽吧,身边那么多男演员。”

  赵奕欢又是一杯喝下去,摇头笑笑,“姐,别逗了,男演员可不好用了。演这部戏和你做情侣,演另一部戏和别人做情侣。而且现在的男演员,漂亮的女人都不一定看得上呢,他还要算好了,你能不能和他一起上头条。”

  凯蒂被她逗笑了,觉得这姑娘说话有意思,她说:“所以你看我,干脆两边都不沾,窝边草不吃,潜规则不碰,上门更不收,自己靠自己。”

  赵奕欢一个小媚眼惹得满场口哨声,她却不着急去玩,只是凑过来和凯蒂耳语,“你这样挺好,姐,有空帮我找个可靠的。”

  凯蒂推她,略带伤感地说:“我自己都没可靠的。”

  赵奕欢也笑了,圈子不大,玩几次就熟悉了。人人都知道凯蒂的传闻,她看她今天出现,一副成心买醉勾男人的样子,还想问是不是和她那个律师男友吵架了。结果赵奕欢的话还没说完,凯蒂已经皱眉,很快起身出去了。

  这一夜几乎成了一个怪圈,天不亮,凯蒂去哪里都有人在提汤尼。

  她实在受不了,走到吧台发现这里更闹,奇怪的是,这么大的音乐声,还有人在吵架。

  丹彤在哭,她是凯蒂之前认识的一个姑娘,显然她今天和男朋友打了一架。那男人四十多岁,已经显出老态,满脸油光、笑容猥琐,看着就不正经,丹彤年轻漂亮,被他哄了那么多年,如今闹掰了,她还抱着瓶酒没完没了地伤心。

  大红的舞池灯光扫过来,丹彤脸上一片泪,妆也早花了,她的头发蹭得乱七八糟,恍恍惚惚让人一看,活像个刚现世的女鬼,弄得吧台附近无人问津。

  音乐吵得人头疼,凯蒂再也看不下去,点了酒,干脆直接坐到丹彤身边,“哭什么哭!那蠢货就是个假大款、假幽默、假体贴,什么都假!本来就不适合你。”

  丹彤泪眼婆娑,她喝多了,但说话还算利落,“他不要我,还有谁要我?我想有个人陪啊……”

  凯蒂这一下突然找到了缇娜的思维模式,看不得好好的姑娘这么糟蹋自己,她恨不得拿酒往丹彤头上泼,只求她赶紧清醒,“你又不是过期商品,干吗急着打折出售?你如果低价贱卖,只能招来贪图一时便宜的男人。”

  丹彤一听这话哭得更凶,就剩下一句:“可我已经付出太多了,我只要他!”

  纸醉金迷,这种场合随时都有拥抱,随时都能暧昧亲吻,可是却让人比任何时刻都寂寞。

  凯蒂想骂醒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立场,她看着酒杯反射出的光,清清楚楚映出她的超短裙和浓妆,过了好久她才说:“你都不爱自己,谁会爱你?”

  这座城这么大,伤心的人那么多,没有谁能感同身受。

  说着说着,凯蒂就疲惫地闭上眼,干脆和丹彤靠在一起,两个红着眼睛的女人对着喝,你一口我一口,却是满嘴苦涩。

  那一晚,凯蒂陪着丹彤歇斯底里,终于忘了自己的手机。她始终不知道,她来上海一心一意要找的人,却根本不在这座城市。

  汤尼确实不是故意不接凯蒂的电话,因为他压根没去看手机。

  上海大雨的时候,他正在北京的公寓里,和他一起来北京的女人叫小尧,她就是他每个月消失的原因。

  小尧穿着一件简单的T恤,头发绑了马尾,耐心地拖着两个人的行李箱走到床边收拾。

  两个人的箱子堆在一起,看起来远远超过小尧的负荷,但汤尼没有动,他静静地从身后看着她很久,有些不愿打扰。

  她一直都是这样沉静朴实。她也有美丽的长腿,却从来不会像街上那些时髦的女人一样穿着暴露。她默默陪伴他度过所有艰难的时期,帮他在老家陪伴父母,她永远像只乖巧的小动物,跟在他身边,任劳任怨,过分温顺。

  卧室里的光让小尧的背影更加柔和,汤尼看了一会儿,她已经把衣服都叠好,准备起身放到柜子里去。

  这个女人贤惠温柔,甚至有些逆来顺受,她对他太好,对他的家人也好,她浑身几乎挑不出一点毛病,唯一让他透不过气的,只有她对他坚韧的耐心。

  汤尼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他看着小尧再次抱起一捧衣服,最终伸手挡住了她。

  小尧什么也不知道,对他今天的沉默也没有多想,她只是在嫌他把刚叠好的衣服弄皱了,她低头去收拾,又笑着抬眼看过来,眼睛里满满都是他。

  他看着她想,她真的是个好女孩,一切都好,可她只会为他固守城池,给不了他任何前进的动力和希望。

  这样的日子安稳,但是死水无波,他可以和她过一年两年……到了第十年,他看到她和看到家里的摆设已经没有任何分别了,他们没有亲吻的冲动,没有激情的欲望,什么都没了。

  汤尼试图打破这种僵局,开口道:“我们分手吧。”

  小尧手里的动作猛然僵住,目光里看不出惊愕和悲伤,她只是分外沉默,一直没有开口。

  她慢慢退后了两步,好像艰难地消化了这句话,睁大眼看着汤尼,灯光由上而下,角度不好,就显得她整个人更加单薄。

  她试图当作没听见,紧张地说:“明天爸爸过来,我去接,还有保险的事,我会去办好的。你……你是不是太累了?”

  汤尼心想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口,就干脆说清楚,“小尧,我和你真的不是同类,我们的生活、交际、朋友圈都不在一起,我们并不合适……”

  小尧突然扔开衣服抱紧他,一张小而苍白的脸就埋在他胸口的位置,她似乎连他的呼吸都贪恋,努力要跟上他的频率。

  汤尼像以往无数次一样,觉得她可怜又可爱,揉了揉她的头发,可是今天他也很固执,不知怎么了,坚持往下说:“你看……我已经很久没碰你了。小尧,我们分手吧,你去找个男人来爱你。”

  小尧不肯放手,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下去,地上是她给他们洗的衣服,还有她收拾的箱子,除此之外,她还付出了太多,时间、耐心,还有对他的爱。

  她没有任何不好,不好的是他。

  汤尼还要说什么,伸手想让小尧放开自己,可是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汤尼的母亲颤巍巍地在门外喊着:“小尧?来来,帮我看下这个遥控器。”他的母亲过分瘦弱,在老家的时候常年做农事,缺乏营养,后来补也补不回来,连门缝一道影子的宽窄都比不过。

  汤尼不敢当着母亲的面说什么,他胸口的女孩迅速放手,低着头,没和他争辩任何话。

  他甚至看不清她有没有哭,她只是抹了一下脸,很快出去扶住他的母亲,笑着去哄老人说话,陪她一起去客厅坐下了。

  汤尼独自留在卧室里,客厅里母亲的声音还在继续,孱弱而琐碎地念着:“把他养这么大真是白辛苦啊,还不如我们小尧。要没了你,我们两把老骨头就没人照顾了……他爸的病,还不知道北京的医院有没有办法……”

  他听见小尧断断续续的笑声和温和的安抚声,过去这些年,她一直是这样,不哭不闹,无怨无悔。

  他们在学生时代就认识了,在家乡那个小地方,人与人之间的生活环境都差不多。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小村子里,他们年少时都是土里土气的孩子,最远大的志向就是能够留在北京、上海。因为穷,因为想要更好的生活,所以汤尼拼尽全力。

  而小尧呢……她对他的好似乎已经成了某种本能。他大学毕业后出去工作,她就留在老家为他照顾双亲。当他在律师界崭露头角的时候,她还在原地踏步,当他开始学会辨别咖啡豆产地的时候,她依旧习惯于节省十块钱的水费。

  小尧就像他故乡的石子路,蜿蜒绵长,永远望不见尽头。他对它有回忆有感情,它却始终通往过去。可惜男人不能困守原地,如果他不拼命往前闯,在这座忙碌而庞大的城市里将永无容身之处。

  汤尼深深皱眉,缓缓关上门,阻断一切声音。

  此时,缇娜已经和家伟分别,一个人坐在船上过江。灯影晃花了她的眼,让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她也不想落脚。

  凯蒂已经绝望,想要自暴自弃,喝多了和男人去开房,却在酒店捧着汤尼的衣服一个人哭,直到把人都骂跑。窗外的雨还在下,她的电话也还在继续打,却一直没有打通。

  总是有些事想不透,真爱怎么会让人哭?

  可是今夜她们都想哭。

继续阅读: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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