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篇
余思2016-08-04 22:573,722

  “铃……”电话响了。

  思绪从宜妍漫长的叙述中回到了现实,手机在裤袋里震动着,发出一阵悦耳的铃声,这是宜妍录的一首钢琴曲,《悲伤的鸟》。

  没有立刻接电话,只静静地看着宜妍,一分钟前,她还坐在病床窗前的椅子上对我诉说着关于林安的故事,冬日的阳光照进来,刚好映在她的脸上,她长得多好看,多甜美……

  我的心微微颤抖着,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都是我和林安的过去,心微微疼过,那些曾经住在我心里最温暖的地方的故事被她的言语一点一点地挖掘开来,展示在日光下面……

  “先接电话吧。”宜妍说,她从椅子上起身,“我去倒杯水……”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听见了雨晴所说的全部。

  她端着杯子转过头来,我看着她,宜妍站在我面前。

  她端着一个玻璃杯子,里面装满了纯净的水,很透明,像我最初认为的她一样透明。我的心突然间变得千疮百孔,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宜妍看着我,她朝我走过来,仍然坐在原来的那个位置,阳光照着她美丽的脸,她真的很美,她的确比林安美很多倍,她甚至比林安看起来更贵气更贵族,可是这有什么用?

  她欺骗了这么多人!

  她弯下腰,捡起那个手机,我木然地看着她,她对着电话说:“谢谢你雨晴,这个故事要由我来讲。”

  她把电话挂了,看着我。

  “你都知道了?”她轻轻问。

  “为什么要骗我?”

  宜妍没有说话,她掏出她的手机,打开来,把屏幕给我。

  手机上是一张翻拍的图片,照片上的那个女孩站在寂静岭的山坡上,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一整片的湛蓝,女孩的头发遮着半张脸,可是女孩却在微笑着,浑身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单眼皮的小眼睛在阳光下眯成一条线……

  我滚烫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我知道,这就是林安,这就是林安。我抓着宜妍的肩膀,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想知道现在林安在哪儿:“宜妍,你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

  “我,这就是我,我就是林安。”

  时间在那个瞬间静止了。

  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会在突然的一瞬间就感觉自己爱上了宜妍,我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爱她,我为什么会对她一见钟情,我为什么会一直认为宜妍就是那个理想化的女孩,她为什么会常常说林安说过的话,她为什么会有侧着身子弹琴的习惯,她为什么会把《平湖秋月》弹得那么深情,她为什么会那么了解我,她为什么也喜欢紫罗兰……

  我也明白了一切。

  我明白我为什么会在与雨晴亲密相处了两年之后瞬间爱上宜妍,我明白了为何瞬间发生了改变,为何瞬间不再排斥恋爱这件事而狂追宜妍。我更明白了为什么我总是那么茫然,不是宜妍的出现改变了一切,而是这一切老早就注定好了,因为她是林安。

  此刻,我看着宜妍的脸,她很美,高鼻梁,双眼皮的大眼睛,白皮肤……你是林安吗?

  不,你不是林安,这不是真的……

  属于林安的独白partⅡ

  每个人的生命都会有无数个转弯的路口,在夏瑞看来云淡风轻的日子下面,埋藏着无数的秘密。

  那一年,林安十六岁。一个和往日一样的周末,她在寂静岭的山坡上等待着他的到来,这是他们约好的日子。可是一直到太阳完全沉入海里,他也没有来。

  林安急了,急匆匆地跑回文化馆的二楼等待着他的到来,仍然趴在楼梯的转角张望着,可是这一天,他没有来。

  “他要去北京学音乐了,他要去考大学,考音乐学院。”纪老师一边看着乐谱一边说。

  林安整个人蔫了似的走出琴房的门,这一个晚上,林安回家以后没有做饭,她在那间小黑屋子里搬了一个板凳坐着,没有开灯,妈妈下班回来了,忘了带钥匙,或者是突然犯病分不清到底是哪一把钥匙开门比较合适。林安在屋子里坐着,一脸无辜一脸茫然,一脸悲伤一脸无助。

  妈妈在敲门,很响。妈妈喊:“林安,开门啊开门啊,快开门啊。”

  林安仍然坐着,一动也不动,她没有力气动,她伤心了,她知道他又要走了,他就要走了,她该怎么办。

  妈妈的病时好时坏,受到刺激时就更加反常,妈妈开始狠狠地敲门,扯着嗓门喊:“开门啊,快开门!怎么不开门啊!

  “啊,谁在我们家,出来,纪芸你给我出来……

  “开门……啊!”

  林安冲着门喊:“妈妈,你给我滚,你滚,你别来烦我你别来烦我,你滚出去,我谁也不想见我谁也不愿意见,我很累,你们都走!”

  然后林安就大声地哭了起来,这是林安第一次号啕大哭,她一个人蹲在地上哀号着,夏瑞走了,夏瑞走了,她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哭出来……

  也是在那天,妈妈突然间醒了。

  在林安独自一个人在屋里大声哭泣的时候,妈妈在门外一言不发,等到林安把门打开的时候,妈妈猛然间一把搂着她说:“我的林安,我的孩子。妈妈回来了。”

  那天晚上,林安一直在发抖。她不相信纪老师会这样,可是妈妈很肯定地告诉她,没错,就是纪老师,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知道那一场火是谁放出来的。那个夏天,公安局接到了群众的举报,六年前文化馆员工家里燃起的那场大火不是意外,而是有预谋的杀人案。

  其实过了六年,这一切已经没了蛛丝马迹,也许不会再有人能调查清楚整个事情的真相。而林安,确实对纪老师怀着复杂的感情……

  纪老师在那个调查刚开始的第二天就失踪了,在警察根本尚未握有十足证据的时候,她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两个星期后,人们在海边找到了她的尸体。纪老师死了。

  人们发现了她的遗嘱,只有一句话:“爸,妈,我对不起一个小女孩,你们把我的房子和车卖了吧,把钱都给她。”

  在寂静岭的山坡上林安与夏瑞彻底告别,她把《寂静岭》的那个电影塞到他手里,她想让他记住这个地方,或许有一天他还会回来。

  林安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擦干的泪水,她一路小跑下来,山坡下停着一辆宝马车,林安认得那辆车,那是他家的车。宝马车朝她摁了两下喇叭,门开了,他的母亲从车上走了下来,林安很害怕,后退了两步颤颤巍巍地说:“夏瑞走了,往那边去了。”

  夏瑞的妈妈温和地说:“小姑娘,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

  “你看见前面停着的那辆破三轮了么?你和夏瑞就像是这辆宝马车和那辆破三轮一样,你们都有用,真的,你们都是有价值的,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没错,他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但是他还没有长大,他没有接触外面的世界,等他长大了他就会现实,他就不会还这么喜欢你,你明白阿姨的意思么?

  “他很善良,我知道夏瑞是个善良的孩子,他可能只是同情你。

  “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你们就不要再见面了,阿姨给你妈妈安排个好一点的工作,也可以带她去看看病,如果你愿意的话还可以找个职业学校学点东西……”

  “不,”林安摇头,“我什么都不学,我要弹钢琴。”

  “你怎么弹,你一上台台下的观众就会被你的脸吓死的。”

  林安的心一下就紧了,这么些年她还是无法习惯别人对她外表的评价,没有办法适应,可是她倔强地仰起头:“他不会离开我的,如果他来找我,我一定不会离开他。”

  “我告诉你小丫头,你这样子根本不配他,我们夏瑞不会喜欢你的,你死心吧。他已经去北京了,他回来我也不准他见你,我说到做到。”

  车门砰地一下关上了,宝马车绝尘而去。

  林安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一字一句地想着夏瑞母亲的话,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着《寂静岭》,这个电影林安一共买了两张,一张送给夏瑞,一张自己留着。

  我这样不配他,说得对,我这张脸会把人吓死的,没错。可是我做错了什么,这个世界一直在不停地伤害我,我从来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从来得不到,这个世界只会让我哭泣,它只会让我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张望,我甚至连那一口井都没有,井底之蛙都能看到天,我的天在哪儿?

  我的心本来就已经死了,从父亲被烧死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是他把我唤醒的,可是他把我唤醒了我却不能靠近他,他是爱我的,就算他现在不知道他爱我,他一定是爱我的。可是他妈妈说得没错,人是会变的,我们再怎么熬也熬不过这个世界,他会爱上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一定很美,很漂亮,他喜欢的那种女孩……

  不,我不要失去他,我不要失去他。我不要失去他。

  我要再活一遍,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再活一遍,我说什么也要好好地活一遍。可是我现在怎么办,我现在要怎么办,我不要就这么放弃,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我不服,为什么我不可以爱夏瑞,为什么我不可以?

  “信仰,爱情,欺骗,忏悔。一种称作‘死者复生’的神迹。在寂静岭上,光幕低垂之时,野兽进入他们的歌声中,伴随着血腥文字,降下迷雾与盛装夜晚之皿。墓园成为公众之地,人们为悲伤哭泣,为团圆而喜乐。在强大的自然法则面前,人们必须面临死亡,没人可以逃避它的降临。在种种强大力量压迫下的人们渴望被救赎,于是神便被赋予了无所不能的力量。”

  “死者复生?”林安抬起头,看着电影字幕上的话,她有些颤抖。

  妈妈开门回来,看见林安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又没开灯?怎么了你?”

  “妈妈,你能帮我么?”林安轻轻地说。

  在那个夏天,那个炎热得叫人想死掉的夏天,在东水园别墅的大门左拐的第一个十字路口,那个路口常年很少行人,那个路口的道路很宽敞,两边的绿化带很精致,在那个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夏瑞的父亲开着那辆宝马车撞死了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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