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亮的心思,唐颂很明白。
就算凯撒没有被频道停职,他也会找别的理由组织这样的聚会。姚子夏显然是不愿意单独跟他出来的,但是如果只叫了凯撒,他的形象就直接被秒杀了,所以必须拉着唐颂,这个聚会才会显得像是“同事下班后的闲聊趴”。
想想姚子夏的“凯撒学长”和阿亮的“从头到尾不间断地表错情”,唐颂就觉得压力山大,一路上都在进行心理建设。
这三个人吃完晚饭之后,看时间还早,就打算继续转场。
阿亮提议到“一无所有”望洋广场新开的一家咖啡馆“小资”一下。
唐颂收到微信定位的时候,精神都恍惚了:
“星宝宝咖啡馆”是个什么鬼?
唐颂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星宝宝咖啡馆”里,手舞足蹈比划着的阿亮。
当然,就算他专心致力于“做一名安静的男子”,她还是能一眼看到他——这就是光头的优势,人群中总是最为耀眼。
凯撒坐在阿亮身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微微地笑。然后,唐颂就不觉得地,向他行了长久地注目礼……
他似乎感觉到了旁边的目光,转头看向她。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唐颂也没有因为“偷看”他被发现而躲闪,她只是迎接着、回应着,报以同样明亮的笑。
你不用说,我也不会问,可我知道,你现在好多了。
发现凯撒傻笑,阿亮也转过头来。当然,他一出现,还是会有点破坏气氛:
“你可来了,快坐下,看看喝点什么?”
唐颂被阿亮拉着,坐到了姚子夏旁边。因为是两人座的沙发卡座,所以两个人不自觉地就靠得很近。
姚子夏冲她甜甜地笑笑:“唐颂姐姐,今天怎么这,么晚啊?”
“哦,对啊,”唐颂手里翻着menu,礼貌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认真琢磨自己喝什么,“大晚上的,居然来喝咖啡,真有想象力……”
“唐颂姐姐,你喜欢喝,什么呀?焦糖玛奇,朵还是摩卡?”姚子夏指了指自己眼前的那个白色的大杯子,“我点的卡布奇诺。”
“都太甜了,”唐颂也没抬头,手指轻轻在餐单上划着,“我要……爱尔兰咖啡。”
“我怎么都没听说过这个?爱尔兰的?”阿亮抢过她手里的menu,“好喝吗?”
“你这是要开始喝酒了吗?”凯撒一脸好看的笑,朝服务生招招手,“麻烦你,来一杯爱尔兰咖啡。”
唐颂耸耸肩:“是啊,喝咖啡能醉死人……”
“我看你是被那个故事洗脑了。”凯撒如果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样子反而会让人觉得邪邪的。
“呦,没想到你还挺有文化的……”
“什么故事不故事的?一个比一个有文化,让我们这些喝美式咖啡的可怎么活?”阿亮憨憨地笑着,端起桌上的美式咖啡喝了一大口,“知道吗?唐颂今天特别神勇!”
“她?怎么个神勇法?”凯撒不喜欢喝咖啡,面前只放了一杯水。
“今天我们去拍了那个占路市场,好家伙,摆了得有两公里。我就想怎么也得找个高点吧,要不然怎么能拍出气势来呢?”阿亮继续手舞足蹈地表演着,“然后我就跳上了车顶!”
“你是想夸我吗?怎么听到现在,我还没出现呢?”唐颂坏笑着,想看他怎么接话。
“别着急啊,快到你了,”阿亮摆摆手,一副大义凌然地样子,“那可是越野车啊,老高呢,我一个助跑,来了个马踏飞燕,稳稳地跳上了车顶。”
“哇,阿亮老师,真的好,厉害啊。”说这话的时候,姚子夏居然还鼓了鼓掌。
“没什么,没什么,从小我的身体就特别好,但是我从来不骄傲。现在还天天健身呢!就楼上那家店,办年卡还赠健身服……”
等他推销完了健身卡,唐颂终于能出场了。
“可能是我太引人注意了,那些摊贩马上就发现我了,带头的招呼了二十几个人,呼啦啦就朝我们冲过来了!”
这句话,阿亮倒是没有夸张。
这个占路市场紧挨着瀚海火车西站,已经有五六年的时间了,摊贩主要以卖花鸟鱼虫为主。每个周末,他们都会自发出摊,集结队伍,周围的道路自然是被堵得水泄不通。想从市场的这头开到那头,没有一个小时,是肯定开不过去的。所以,无论是在那儿住的,还是路过的,都对这个市场意见很大。
但是如此明显的问题,这么多年都解决不了,肯定是有原因的。
最先冲过来的,只有三四个人,虽然人少,但是气势却一点也不弱。一边往马路这边跑,一边指着阿亮大喊大叫。
他们是来抢机器的。
阿亮站在车顶上,没处躲没处藏。趁他们在马路中间翻护栏的功夫,唐颂扯着脖子喊了一声:“机器给我!”
他马上把摄像机从架子上取了下去,递给了站在车旁边的唐颂。她把机器接到手里,往怀里一抱,撒开腿就往500米开外的桥下跑。
“唐颂跑得那叫一个快啊!上学时跑800米,是不是经常第一名啊?”阿亮又咕咚咕咚喝了一口美式。
“那后,来呢?跑了吗?”姚子夏的杀手锏就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使劲儿忽闪眼睫毛,再配合上各种踩不上点的节奏律动,听得人后背直冒凉气。
“后来也没跑成啊,”唐颂摇摇头,“主要是负重太重,不然我还能再跑坚持五分钟。”
“被抓住了啊?”姚子夏绝对是个捧场王。
“也不算是吧,”唐颂得意地笑了笑,“虽然追上了,可是我已经跑到桥下了。”
“桥下那个路口有交警?”凯撒也得意地笑了笑,那种表情明明就是在说“你看,我又说对了吧。”
“对啊,毕竟是警察啊,所以他们也不敢怎么样了。这时候,阿亮他们已经把车开过来了,我就当着交警的面,把机器安安全全地放进车里了。”
“啊?好可,怕啊!”阿亮刚刚不表演了,姚子夏又登台了,“凯撒学长,要是遇到这,种情况,我可怎,么办啊?”
她这句话,问得唐颂懵了圈:
“啥意思?我刚才说的,不就是‘遇到这种情况,该这么办’吗?”
“可我没,有唐颂姐姐跑,得快呀。”
“说的还真对,”唐颂吐了吐舌头,“为了当记者,我专门训练过中长跑。”
“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最好是第一时间把机器里面的带子拿出来,藏好了,”凯撒特别正经地回答学妹的问题,“拍到的画面才是最珍贵的。就算他把机器抢走了,里面没有带子,他也不会对机器怎么样。”
“这事还没完呢。”阿亮觉得自己在这个“提问环节”没能插上话,所以赶紧举手补充,“为首的那个人是个留着大胡子的小个子,看机器没拿到,就开始掏口袋!”
“掏什么?”
“掏出来一本残疾证,还是精神残疾!”阿亮终于找回了现场的“存在感”,说起话来调门又高了一度,“神经病打人不犯法啊。他威胁我们,要是不把素材删了,他就犯病!”
“啊?神经,病啊?好可,怕啊!”
“可不是嘛。你想想,当时的场景,实在是太紧张激烈了。这时候,他们又有十几个人跑过来了,就远远地站着。因为交警在,他们也不敢过来,可是我们也走不了。”
“其实也没事,就是吓唬人的。我们这不是也平安回来了吗?”唐颂觉得再不控制一下场面,这两个人就真要演得“此起彼伏”了。
“对哦,那你们怎,么回来的?”
“我就给综合执法打了个电话,他们一来,这帮人就散了。”
“为什,么呀?我没,太明白……”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凯撒不怀好意地咧咧嘴。
“为什么,学长你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个市场这么显眼,为什么还能在这儿?谁该管它,为什么又没管出效果,这还需要解释吗?”唐颂的爱尔兰咖啡来了,她借机举起杯子,“来,庆祝我们劫后余生!”
其实,刚才唐颂在办公室磨蹭的时候,就跟大野老师讨论过这个问题。
“大野老师,我刚才跟综合执法查抄摊位的时候,听见了一句特别劲爆的话!”
“啥?”
“有一个摊贩,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收拾东西,一边嘟囔:‘不是给过钱了吗?’。我真是后悔没把这句话给录下来!”唐颂的手攥成了一个小拳头,随着语调上下挥动。
“傻徒弟,你以为你录下来了就能播出了吗?这算是证据吗?”大野老师倒是不以为然。
“这都不算啊?”
“你见着人家给钱、收钱了吗?就凭一句话,就想给人家定性了吗?”
唐颂撇了撇嘴,默默地点点头:“也对,确实不能。”
媒体需要公正。
这种公正和法律也差不多。 不管你的主观情绪是什么样的,但是写稿之前就得有依据,不能按照想象出来的结果下定论。
“星宝宝”装修得很简单,又或者可以说,这也算不上是什么装修。只不过是把四周的墙壁贴上了深咖啡色的壁纸,屋顶安了几盏浅咖啡色的吊灯。
里面的座位风格迥异,有布艺沙发、皮质转椅、藤条摇椅……虽然明明就是“谁跟谁也不是一家子”的长相,可是摆在一起却毫无违和感,反而增加了自由散漫的生活调调。
这种场景让人想起了《老友记》,六个人最喜欢聚在那个叫做central perk coffee的地方聊天。
所有的情感,都托付给了那些午后的咖啡香,和迷人的旧时光……
但是很快,唐颂就意识到了,这样一个事实:
现在坐在这个咖啡馆里欢快聊天的四个人,肯定演不了这样一出《老友记》。
因为他们没法在每一集结束的时候,都给出一个能让人笑出声来的happy ending。
也许是阿亮的嗓门太过洪亮,也可能是因为姚子夏不小心打翻了勺子弄出了声响,总之,他们这一桌的客人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
他站起身,径直走来,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了“哒哒”的声响。
“唐颂,好久不见……”
听到这四个字,唐颂本能地愣了一下。随即又想到了夏天苏君俏出现时的场景,那个时候,就是因为两个人别别扭扭地问候语——这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这四个字,却包含着太多意味深长的情绪:想说的话太多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干巴巴地站着又很尴尬,能脱口而出的好像就只有一句“好久不见”而已。
所以,她想要让头脑转得再快一些,好转出来个别的什么句子,可是说出口的,却还是那句怎么也躲不开的: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