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租金太贵、生意难做，“星宝宝”的面积不大，放眼望去也不过就是七八张桌子。
老板设计的menu上，咖啡种类少得可怜，不过是最常见的那几个品种。
不过，味道却奇好。
唐颂喝了一口刚刚端上来的爱尔兰咖啡，鸡尾酒的酒香混合着咖啡的醇香，白色奶油花的冰冷交织着黑色液体的热气，碰撞得让人印象深刻。
就像今天这样一个夜晚，让人印象深刻，让人没有防备。
姚子夏最先反应过来，不过又不是太肯定，所以说话的声音也没什么底气：
“你是……宋小北？”
站在桌边的那个男人，嘴角愉快地挑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你认识我？”
“当然啦！凡是在瀚海上过大学的，还会有人不认识你吗？”在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之后，姚子夏的声调突然提高了一个八度。
宋小北没有说话，只是礼貌地笑了笑，然后把目光转向唐颂：“你手机号换了吧？”
“哦……对……”
“给我，你的新号吧……”
宋小北温柔地把电话伸向唐颂，目光虔诚而坚定。
说真的，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估计没人能狠得下心来拒绝他。
此时的唐颂，头脑一定是僵硬的，因为反射到她脸上的表情是僵硬的。
伸出去接过电话的胳膊是僵硬的。
就连在手机上输入那11个数字的手指头，也是僵硬的。
宋小北穿着一件白色的羊毛衫。
屋顶的灯光悄悄扫在他微微前倾的背上，绽放出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色彩清淡、色调温暖。
唐颂僵硬的胳膊，直直地伸了出去，把手机还给他。本来想说一句，“号码已经输好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在外人看来，她只不过是反复张了张嘴，像极了水族箱里的不停吐着气的热带鱼。
宋小北是那种“男生女相”地典型代表。在座的这四个人，谁都没有他的皮肤白嫩。
眉毛淡淡地生长着，漫不经心地就划出了一个好看的形状。眼睛弯弯的，下眼睑还生出了最近整形界挺流行的卧蚕，面无表情的时候眼睛都像是在笑，笑起来的时候更加温暖而明亮。
就像现在，他伸手轻轻接过手机的时候，笑意满满，眼睛弯出了一个比女孩子还要撩人的姿态。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他向大家点了个头，目光又重新回到唐颂身上，“有时间，我给你打电话吧……”
唐颂没有看他。像是就这么平静地别过头去，就能抵挡住心底的那些波涛汹涌的情绪，不让它们兴风作浪、伤及无辜。
宋小北刚走，姚子夏就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唐颂姐姐，你和宋小北很，熟的吗？”
今天，姚子夏身上喷了一款新的香水。唐颂对那些气息的前调、中调、后调没什么研究，只是觉得这股子香味儿提神醒脑，一下子就窜到了鼻腔里，比风油精不知道有效多少倍。
“我和宋小北……”回过神儿来的唐颂，嘴里轻轻重复着姚子夏的问话，“还算……熟吧……”
“不对哦，唐颂姐姐，你今天不对劲儿呦，”姚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切换成了“台妹腔”，“你和他一定有问题！”
姚子夏倒也不是天资聪颖，她能做出这个判断，只能说明：她的视力没有问题。因为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能瞧见，唐颂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涨红的脸。
她没有答话，因为确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唐颂姐姐，学校里的，那些传闻是，真的吗？”姚子夏坐回了原来的姿势，从桌上端起她的那杯卡布奇诺。
“什么传闻？”坐在对面憋了半天的阿亮，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好奇心，随着姚子夏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愈发澎湃。
姚子夏面露难色：“算了，还是别说了……”
“你说话怎么就说一半啊？这不是要把我急死吗？”阿亮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一脸的心急火燎。
“上学的时候，就听说……”姚子夏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杯子和桌子“铛”的一声磕在一起，像是给接下来的舞台剧做个响亮的静场，“他们说，唐颂姐姐是第三者，宋小北的第三者……”
“不会吧？”阿亮拼命地摇着头，“不可能啊！”
“我也觉得不可能啊！宋小北的女朋友都闹到唐颂姐姐的宿舍里去了，当时说的话可难听了……说什么宋小北真是瞎了眼了，不然也不会找唐颂这个狐狸精……”
最后，她还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这些都是传闻。对吧，唐颂姐姐？”
这番话过后，在场的每个人都不可幸免地患上了尴尬症。
而对于故事的主角唐颂来说，“尴尬”倒是其次，“慌乱”倒是占了上风。
现在的慌乱是清晰分明的。
比当年那个“钢琴女孩”莫名其妙大声咒骂自己时，还要慌乱。
那个时候，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唐颂都没有在意，心想着这些莫须有的想象，总会慢慢过去。
可是现在，莫须有的想象不仅没有过去，而且还膨胀到了李凯撒的面前。
就这样，好像一切，都过不去了。
她没去看姚子夏说这番话时究竟配合了什么样的表情，也没去在意阿亮到底作何评价……她只是忍不住去看凯撒。
他面前放着一壶茶，颜色淡淡的，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手指不急不慢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又续上了一杯，还像模像样地品了起来。好像正在进行的这个话题，他一点也不关心。
见到他这个样子，唐颂也瞬时恢复了平静。
她的脸红、心慌、不知所措，都是因为这个人。而他既然这么漠然，那么，姚子夏怎么说，别人会怎么想，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她觉得，她终究还是误会了凯撒。在他眼里，她也没那么重要。
在这样的一波起承转合下，唐颂反而收敛那些慌乱的情绪，可以正常发挥了。
“你有这个疑问，就应该刚才问，”唐颂的眼睛直视着她，满脸都是“很遗憾”的表情，“宋小北现在不在这儿，我说什么都会牵扯到他，就对他不公平……况且，这是我和宋小北两个人的事，没有必要跟你代交吧。”
唐颂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太复杂了，要想说明白就得从十几年前开始讲起。况且，在这样一个场合下，和三个旁观者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是第三者”，实在是件很没有脑子的事儿。
这时候，花容失色的姚子夏突然挽住了她的胳膊：“唐颂姐姐，这些都是传闻，我们不会相信的……”
“是吗？”唐颂不给面子地抽出了被困住的胳膊，“你们相不相信，也没那么重要……”
那天晚上，真的没留下什么好的记忆。
阿亮打了圆场，说了几个再冷不过的笑话，逗得姚子夏呵呵干笑。笑声比面前那张做旧了的桌子上的裂缝，还要粗糙。
过了没多久，大家就因为气氛实在是诡异，所以提前散场了。
阿亮依旧邀请姚子夏乘坐他那辆爬满了橙色涂鸦的荧光“小绿绿”。而唐颂却执意不想坐李凯撒的车，她拿起外套，把拉链拉到了下巴：“我想自己走走……”。说着，转身就径自走出了星宝宝咖啡馆。
从“一无所有”望洋广场回到住的那个小区，有一条林荫小路。
路边种的都是法国梧桐，虽然现在已经梧桐都掉没了叶子，可是二三十米高的树干整整齐齐地站在路两旁，倒也生长出了一种难得的风情。
唐颂慢慢悠悠地走在这排高大的梧桐树下，用鞋子轻轻踢着小石块。低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条路边的人行便道上，每隔一两米的距离，就用石块铺出一块梧桐树叶的造型。虽然都是用石子摆出来的树叶，可是这一块和前面、后面的那些都长得不一样。有的周周正正，有的发育偏执，有的昂扬向上，有的委婉羞涩……借着明亮的月光，唐颂专心地低着头想要看清每一块树叶图案的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其实，这条路去年就修好了。
其实，他们每次从望洋广场回家，走的都是这条路。
可是，那个时候，她从来都无心留意脚下的这些细腻的小心思。因为身边那个永远笔直向上的身影，总是吸引了她太多的抬头偷偷瞥去的目光。
这是她第一次，全神贯注地感受一路的风景。
也许是路灯的灯光太过耀眼，也许是月色太过夺目。总之，满城的光，冰冰冷冷地投射过来的时候，晃得她双眼含泪。
这个时候，她才真的愿意承认，自己真的是委屈了。
因为姚子夏那番“第三者”的言论，而觉得委屈。
因为李凯撒毫不在意的漠然，而觉得委屈。
也说不上来哪种委屈更胜一筹，它们交织在一起，相互攀比，拧出了一股骤然升温的落寞情绪。
李凯撒的那部分，她无力改变，毕竟他也不是她的谁。
姚子夏的那部分，她也没法全部反驳，毕竟有些事的确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