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饭,有两个环节最别扭:
一是见面寒暄的时候——明明就是很不熟,却还得摆出一张特别“自来熟”的脸。
另一个环节,就是点菜——主动点吧,好像总有点儿不那么好意思;等着人家点吧,等来等去,就得耗上十几分钟;点贵的吧,万一最后要是对方抢着结账,就太不合适了;点便宜的吧,总不能摆一桌子土豆丝、豆腐丝、萝卜丝吧……
还好,元妙青在发现“点菜”这项流程迟迟没有进展的时候,果断做出了决定:
“要不,咱们别点菜了,还是吃火锅吧?”
三票一致通过,这顿饭改吃火锅。
唐颂暗自庆幸:幸亏这家店里有火锅,不然光是这么客客气气地问“这个你喜欢吃吗?”、“有没有忌口?”、“辣的可以吗?”,就得折腾上半天。
吃火锅就容易多了。
唐颂喜欢吃牛肉、生菜、蘑菇、百叶。
王明顺点了午餐肉、鱼豆腐、魔芋丝……总之,全都是些元妙青爱吃的东西。
等着上菜的功夫,唐颂和元妙青闲聊了几句最近的工作。王明顺则把大家面前的一次性餐具都打开,仔仔细细地把碟子、碗、勺子、筷子……通通摆放整齐。还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上了酸梅汤。
见对方这么周全,唐颂连连道谢:
“别这么客气,我自己来就行。”
“你和小元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你们就多说说话,我来给你们服务。”
王明顺说话越是这么得体,办事这么周到,唐颂就越发觉得不好意思:
“刚才真是冤枉人家了,虽然长得猥琐,可是人还不赖呀!”
王明顺也不是瀚海人,毕业之后,进了一家贸易公司做销售。而且,因为他会说话、能办事,所以在销售这个岗位做得是如鱼得水。
趁着他去上厕所的机会,唐颂使劲往元妙青身边探了探身子:
“你们俩这是怎么认识的呀?感觉进展挺快呀。”
“同事介绍的,”元妙青有点不好意思,“我的同事,跟他的同事,是一起租房子的室友。然后,听说他同事那边有个男同事还单身,我同事这边有个女同事还单身,就给我们撮合了一下。”
听了这一大堆“同事”,唐颂有点蒙圈了:
“这里面到底有几个同事啊?”
元妙青笑得前仰后合:“确实有好多同事,我想,这就是缘分吧……”
唐颂点点头,似懂非懂:“我……不太懂这些……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身边也没几个成功的案例。”
她确实不懂。
唐爸爸和唐妈妈相亲相爱的那些年,她要么就是还没出生,要么就是还不懂事;但是等到她终于开始有记忆的时候,看到的全都是吵吵闹闹、摔摔打打、声嘶力竭的景象。
“其实,以前我也不懂的,”元妙青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像个大姐姐一样语重心长,“总有一天,你会去谈恋爱,你会去喜欢一个人,你会知道缘分究竟有多奇妙。”
唐颂突然就不敢接话了。
她的脑子里,闪过了那个名字。
那是印在身份证上的三个宋体方块字,体积丰满、笔画繁多。
使劲眨眨眼睛,记忆终于回到了一年多以前。
在那个局势紧张的散伙饭现场,她急着找那个叫“高地貌”的学长算账,却偏偏搞成了一场误会。
“同学,”男生倒是不急不恼,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我不姓高,我姓李。我叫李凯撒。”
“凯撒?”唐颂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又觉得这样的玩笑真是没劲,于是白了他一眼,“编个靠谱点的名字好不好?”
“我真叫李凯撒,这是我的身份证。你看你看,‘凯撒大帝’的‘凯撒’。”
而现在,自己脑袋里闪出来的名字,可不就是——“李凯撒”。
临走的时候,唐颂要去结账,却被元妙青死死按住:“说好了我请客的!”
“一顿火锅嘛,别抢来抢去的了……”
见两个人这么争执不下,王明顺终于看不下去了:“要不,我去结吧?”
元妙青一只手拽着唐颂,一只手把银行卡递给了他:“那你拿着我的卡去。”
然后,让唐颂傻眼的一幕出现了——王明顺果然接过了那张卡,拍拍屁股去结账了。
她看得很清楚,那张工商银行卡,是元妙青的工资卡。
“你怎么不跟他说密码?”唐颂试探性地问了问,希望答案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元妙青倒是因为抢到了结账的权利,而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呀。什么手机密码呀,QQ密码呀,邮箱密码呀,淘宝密码呀,他都知道的……不过,他的所有密码,我也都知道……”
在元妙青的世界观里,相互透露像密码这样的重要信息,就意味着一段关系已经走向了稳定和成熟——共享密码就代表了彼此没有秘密,标志着双方已经做到了360度全方位、无死角地坦诚相待。
唐颂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道别的时候,王明顺说要送她们俩回家:“唐颂,你怎么走啊?”
“不用管我了,我很近,走几个路口就到了,”唐颂有点担心元妙青,她的宿舍在南郊,不坐单位班车的话,回去会很麻烦,“你们怎么走啊?要不打个车吧?”
“不用不用,”王明顺摆摆手,“我们坐公交车就行。660路,直达!”
660是瀚海的郊县观光公交车,从市中心发车,几乎是要绕遍了北郊,再去绕南郊。要是坐这个车回去,最起码得2个多小时。
“别那么折腾了,你今天就和我住吧,”唐颂往瀚海电视台的方向指了指,“我租的房子就在台门口,你明天上班也方便呀。”
其实,毕业以后,两个人已经很少有机会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唐颂曾经邀请过元妙青和自己同住,但是元妙青却还是坚持要住在员工宿舍里。
她有自己的打算。一是因为望洋集团给了免费住宿的福利,一人一间独立公寓,用起来很方便;二是因为考虑到唐颂的脾气,如果要是跟她合住,一定不会让自己分摊租金的,这样一来多多少少住着也会不安心的。
“我明天休息呀,”元妙青嘻嘻笑着,手挽着唐颂的胳膊,“回宿舍,还能睡个懒觉。”
听她这么一说,唐颂也不再勉强。三个人溜溜达达地往前走着,正好看见一辆660路迎面开了过来,又“刷”地一下开了过去。
“哎呀,开走了!”唐颂急得直跺脚,“下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早知道刚才走快点了!”
“没事啊,这辆车,本来我们也不坐,”王明顺倒是不紧不慢地继续迈着方步,“我有月票,刚才那个车是带空调的,正好坐不了……”
“你这个月票,不能坐带空调的车?”
“对啊!只能坐普通的。”
瀚海的冬天,特别的北方。
空气干干的,没有一点胶着。风吹起来就跟小刀一样,利得像是能割破脸一样。
唐颂把脖子往围巾里面缩了缩,只敢露出来一个脑门,两只眼。
多年以后,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只觉得悔不当初。
如果她能当场说出心里的那些话,事情也许就不会演变成后来的样子了吧。
“刷女人的卡,算什么男人!”
“你愿意坐月票车,是你自己勤俭节约。元妙青又没嫁给你,凭什么跟着受委屈?”
但是她偏偏就是没说出口。
就算是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唐颂,这么简单的评价,怎么就是没说出来呢?
可是,就算她真的表现出了自己对王明顺的不喜欢,又真的会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