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从上次在拍卖会上见过之后，姜啸洋就没了消息。
可是唐颂还是相信，像他话这么少的人，说出来的话必然会记得。
不出所料，没过几天，唐颂就接到了姜啸洋那位女助理打来的电话。
“唐记者，您好，”女助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美，“姜总说下午3点20分到4点15分有时间，不知道您时间方便吗？”
您瞧，这些成功人士的时间都是按分钟计算的。
不像我们，刷个微博、朋友圈，一个上午就没了。
“没问题，去哪呢？”
“马球场，地址我稍后短信发给您。”
你看，人家成功人士选的地方都和普通人不一样。
最后，这位贴心的助理还不忘提醒她一句：
“唐记者，姜总说这不是正式的采访，只是采访前的沟通，所以不希望出现摄像机和话筒之类的东西。”
“那什么时候他才会接受正式采访？”唐颂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毕竟比起姜啸洋，这个助理显然更容易沟通。
“说实在的，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助理的声音礼貌而谦和，和她的老板一点也不一样，“不妨跟您实话实说，姜总上任一来确实就没有接受过采访。今天他说想跟您聊聊采访内容的时候，我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哦，这样啊，”唐颂皱了皱眉，这个姜啸洋果然是个怪人，“那个，我再多问一句……他这次约我谈采访提纲，会不会是耍我？”
大野老师听说这个消息，异常兴奋。特别抠门的他，居然主动提议要请唐颂吃饭。
当然仅限于五块钱餐标的食堂。
“徒弟啊，”大野老师把西红柿鸡蛋全部浇在了热腾腾的米饭上，“这件事，仅限于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别人一概不许透露。”
“这么偷偷摸摸干嘛呀？”
“防火防盗防小人，”大野老师用勺子把西红柿鸡蛋和米饭使劲搅了搅，送了一勺到嘴里，“这个片子只有播了，才是安全的。”
“我还真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咱们这么上赶着人家啊？姜啸洋明明就不愿意接受采访，为什么非得舔着脸给他做宣传啊？”
“我侧面打听了一下，这个事不光我不知道为什么，连主任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为什么……台里派下来的任务，完成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国计民生的大事，能播就得了。”
马球场在郊区一个很偏僻的小角落里。
有了上次去工地在村里迷路的经验，这次唐颂决定还是打车吧。
因为对马球一点都不了解，所以唐颂跳上一辆出租车后，就犯了职业病：上网搜集资料，一通各种补课，恨不能赶快跟这个难约的采访对象建立一个聊得起来的话题。
“我到马球场门口了，去哪里找你啊？”一路颠簸，总算到了地方，唐颂打算付钱下车。
“哦，别进去，顺着这条路接着开，路边有家店，叫‘MUSE私房菜’。”
“不是在马球场里面吗？”
“不是。”
“那提马球场干嘛？”
“好找。”
唐颂按照姜啸洋的意思，给司机师傅指了路之后，突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师傅，您觉得什么人才会去一家叫‘女神’的私房菜吃饭呢？”
“屌丝呗。”司机师傅想都没想，就流露出了他过人的才华。
又往前开了大约一公里，唐颂发现路边有一个简易的指示牌。
简易到令人发指。
一根木棍斜插在地上，上面绑了一块木板，用黑色的颜料歪歪扭扭地写着“MUSE私房菜”。
显然，写字的人下笔的时候没掌握好分寸，四个英文字母占了一多半的版面，其余的字就越写越小，“菜”字干脆被挤成了个“细高挑”。
跟着这块指示牌的指引，总算找到了这家好像故意不让客人找到的小店。
唐颂推门进去，就看见老板热情地迎了上来：“你是啸洋请来的客人吧，他在楼上，我带你过去。”
这家店的确有点意思，其实根本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屌丝。
整体装修用料全都是石头，地上铺的是各式各样的碎石，收银台和用餐桌椅全是用大石头抠出来的。
看得出，老板在装修上花了不少心思。
走在同样是石头抠出来的楼梯上，唐颂觉得脚下异常扎实。
就算这个时候来个地震什么的自然灾害，他们也会因为这些屹立不倒的大石头而毫发无伤。
见到姜啸洋时，他正伏在桌子上看书，听到有人进来，连头都没抬：“喝点什么？”
“水就行。”唐颂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一杯热水。”姜啸洋冲着老板笑笑，“两杯吧，我也渴了。”
唐颂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原本以为这位大集团的项目总监，至少也得是本大数据什么的，谁想到却看见他手里捧着最近挺热门的手绘漫画。
堂堂一个青年才俊，竟然到这么鸟不拉屎的小饭馆吃饭。
这么高高大大的一个男人，居然捧着一本漫画书看起来没完。
唐颂对于姜啸洋的好奇心，一下子膨胀到了一个新高度。
“你想聊点什么？”姜啸洋合上漫画，表情认真地说。
“我想给你做一个专访……”唐颂从包里掏出录音笔放在他面前，“我没拿摄像机，用录音笔做个记录，你不介意吧？”
“没问题。专访哪方面的？”
“当然是工作。”
其实，唐颂的潜台词是，你又不是什么名人，就算真写了你的八卦也没人会看。
“工作？”姜啸洋笑了笑，“我的工作都是公司的机密。我不会告诉你。”
“我可以写得很肤浅，不会涉及机密。”
“我不会谈这个。”姜啸洋生硬的表情只有一个意思：不要和我讨价还价。
“那你想谈些什么？”
“除了工作，还有很多事都很重要。”
“比如呢？”
“这是你们记者该考虑的问题。”
“说实在的，网上关于你的资料确实不多，所以咱们得定一个大概的方向。”
“可是，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感兴趣。”
唐颂当然不死心：“咱们可以聊些你感兴趣的。”
姜啸洋想了想：“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唐颂。”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听起来容易记，写出来还挺有文化。”
“你对这家店印象怎么样？”
“应该把花在装修上的钱，用来选个好地段。”
“这是我朋友开的店，现在经营不善，全靠我给他拉客。如果你带朋友来，可以打个九折。”
“……”
“为什么要做记者？”
“咱俩究竟谁采访谁？”
“那就看谁本事大了……”姜啸洋表情依然严肃，但是嘴角却分明微微上翘。
面对这么软硬不吃的采访对象，唐颂感觉就快要缴械投降了：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让我来采访你。你这么不愿意接受采访，我也不想为难你。不过，你既然让我来了，咱们至少得谈出点有意义的东西吧？不然的话，占用了你这么长的时间，我也会不好意思……”
姜啸洋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长，却没有攻击性：
“他们让你采访的原因很简单，我们公司希望把我推出来，算是新闻发言人吧……不过我不愿意，但是公司已经和你们台里达成了协议，如果这个片子播了，就对我们起到了宣传作用，到时候会在你们那里打很长一段时间的广告……我这么说，你就明白了吧？”
“哦，”唐颂忍不住笑了，“原来你跟我一样，咱们坐在这儿，都是迫不得已。”
“不过，你这个人还是挺有意思的。怎么说呢，没有那种颐指气使的劲儿。”
“啊？”唐颂没听明白。
“就是那种，记者身上特有的，趾高气扬的样子，”姜啸洋笑了笑，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个说话比较直接，希望你别介意。”
“没什么，各行各业都一样，什么样性格的人都有。”唐颂释然的一笑，“姜总也不像其他老总那样，没有那么‘笑面虎’。想什么就说什么，在你的圈子里，应该也很难得……”
姜啸洋一愣。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遭到了表扬：
“那个……要不然这样吧，咱们来谈谈，怎么完成你的这个工作……”
接下来的谈话终于进入了正题，姜啸洋很认真地介绍了自己在望洋集团的工作范畴，而且还结合电视的拍摄手法，提供了几点不错的拍摄场景。
唐颂很认真地记录着，虽然这是一次不怎么顺利的沟通，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人特别有成就感。
这时，对方的手机突然响了：“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姜啸洋起身走到窗前，严肃地说着些什么。
五年的记者职业生涯，并没有给唐颂带来丰厚的薪酬，也没有让她大红大紫，却练就了她快速的判断能力。
看得出，姜啸洋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
尽管看起来有些难以接近，不过却很容易卸下心理防线。
就像现在这样，他显然对唐颂没有了最初的强大戒备。
姜啸洋礼貌地道歉，“雨太大了，项目那边有些事情得去处理……”
“没关系，”唐颂大方地收拾着东西，能和这么难搞定的采访对象坐下来聊天，已经是今天最大的收获了，“我回去咱们再约时间吧……”
这时，窗外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姜啸洋执意要送唐颂回家，她也就没有推辞。
“唐记者……”路上的积水已经淹没了半个轱辘，姜啸洋放慢了开车的速度，“其实，那幅画也许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唐颂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姜啸洋说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在美术馆看到的那幅画。
色彩明快，线条流畅。
一个提着行李的男人在画中心的位置挥着手，对面是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女人的背影，身体向前微倾着，看不到表情。
“每个人的爱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因为爱所以在原地守护，有的人只有离开才能发现爱。所以，我觉得那幅画，其实是，因为爱，所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