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9日，晴空万里。
即使是这么难得的好天气，也不能让这座城市有个好情绪。
东南边的黑烟依然在呼呼地冒着，看不出要消停的迹象。
“领南物流园”一夜成名。
它带来了什么，还不好估算；它带走了什么，谁也不愿去想……
消防彻夜未眠、医生彻夜未眠、公安彻夜未眠、伤者家属彻夜未眠、记者彻夜未眠……
唐颂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依然守在医院里。趁着拍摄的空档，赶紧给一直守在事故核心区周围的阿亮打了个电话。
“阿亮，你那里怎么样？你们都还好吗？”
“我们现在出来休整一下，一会儿再回去，”阿亮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疲惫，“里面烟还是很大，已经能确定是储存危化品的仓库起火，接着爆炸了。不过因为仓库实在是太多了，危化品究竟都是什么，还不清楚……”
“戴口罩了吗？”
“嗯，现在有很多志愿者过来了，跟他们要了几个……不过，戴上真是喘不过气来啊。”
“你们都要注意安全啊……对了，那个，李凯撒……天亮之后，你又见过他了吗？”唐颂下意识地咬了一下下嘴唇，这才发现自己的嘴巴早就干得起了皮。
“没有啊，就是昨天晚上看见他的，”阿亮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离得太远了，我喊他都没听见。”
“后来呢？又再见过吗？”
“没有啊。你怎么了？”阿亮听出了唐颂语气里的异样。
“这家伙……”唐颂觉得喉咙也开始发紧了，“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啊？打不通？难道他进到核心区了？”阿亮也开始紧张起来，“里面可不能进啊，后来又有两次爆炸……”
“……”听到后来又发生爆炸的事，唐颂一下子呆住了，脑袋里出现了一个大的火球。
“唐颂，你别胡思乱想啊！”阿亮赶紧劝她，“两次都是小爆炸……而且里面已经戒严了，应该没事的。你忘了吗？他可是李凯撒啊，他怎么可能出事呢？”
阿亮的话还是起了作用，至少在短时间内让唐颂安了心。
的确，在她心里，李凯撒就是“钢铁侠”。
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他站出来保护自己。
他也喜欢逞强，而且确实很强，所以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刚刚才平复一些的情绪，却被匆匆跑进来的一个女孩，再次搞得波涛汹涌。
会注意到她，是因为这个女孩实在是太瘦了。就是传说中的，“瘦成一道闪电”的那种瘦。而且她又很高，至少1米75以上的高度，让她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如果好好收拾一下，应该也是个挺养眼的女孩。可是这会儿，她长长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刘海凌乱地翘在脑门上，混乱又慌张。
一进门，她就直直地跑到导诊台，一把抓过一名护士的胳膊。
“有没有见过他？”
“这是他的照片？”
“你再好好看看？”
因为没有问出个结果来，这个女孩就飞快地在各个诊室门口探着头，但是依然没有见到她想找的人。
转身的功夫，见唐颂在看她，女孩便直直地奔了过来：“你见过这个人吗？你看看，这是他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挺英气的男孩，看起来也是20岁出头。眉毛浓密，笑起来很爽朗的样子。
“我……真的没见过他……”
“哦，没关系，”女孩垂下眼睛，瞥见了唐颂胳膊上挎着的包，“你有水吗？我渴了……”
“有，”唐颂立马从包里掏出了矿泉水，不过又犹豫了，“可是我喝过了……”
“没事，”说着话，她就咕咚咕咚地把多半瓶矿泉水都灌了下去，“谢谢你。”
唐颂心疼地看着她，分明感觉到了对方那种即将崩溃的情绪：“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不用了，”女孩抹了抹嘴上的水珠，“我还得去别的地方呢。”
临走的时候，她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纸，贴在了导诊台旁边的墙上。上面是刚才那个男孩的照片，和她的联系方式。
实际上，这样的“寻人启事”出现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到这里来寻找他们的家人、爱人、朋友、同事……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有什么关联，在这个时候，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他们只要找到那个人，只要那个人没有继续“失联”，就已经足够了。
而此时的唐颂，也是同样的心情。
“电话怎么就一直打不通呢？”
“短信、微信都收不到吗？”
“他应该不会在用QQ吧？”
“对了，还有人人网……可是这么大年纪了，还好意思在上面登录吗？”
所有的社交软件都用了一个遍，可是每一个都没有回音。
唐颂觉得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这种情绪的变化很鲜明：先是担心，再是焦虑，最后不安的心情终于都拧成了一个叫做“害怕”的疙瘩。
下午，李凯撒电话里那个一直碎碎念着“无法接通”的姑娘，终于学会了新的对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一整天，唐颂所在的频道，一直在直播事故后现场的情况。
顾念说，那个下午，唐颂的出镜画面都是一副乌云压顶的模样。
尤其是眉头上竖着的那三条短短的线，不管怎么提醒她都没有用。
天黑之后，大野老师给前方的记者们发来消息：
“各位辛苦！完成21点档的连线之后，可以撤回来，已经安排其他记者接替大家。”
但是，大多数的人都不想走。
虽然，截止到现在，他们已经连续工作了19个多小时。
在这样的情景下，是没有人会喊苦喊累的。
张大野没有办法，只好给大家安排好在周围住宿。
“徒弟啊，他们那些大小伙子不回来也就算了，可是你一个小姑娘就别在前面逞强了。”
“大野老师，”唐颂打了个哈欠，小心翼翼地，生怕对方听到，“我不累，我想去安置点看看。”
“我估计这次应该是持久战，你别逞强啊。”
“我尽量不逞强，放心吧。”
唐颂不会走的。
就算大家都走了，她也不会走的。
李凯撒还没找到，她走不了。
这次的事故还波及到了旁边的工业区。
这个工业区是瀚海最大的工业区，里面的厂房受损严重，而且工人的宿舍也被破坏了，大家都被统一安排在附近的学校、宾馆或者公寓里。这些地方就叫“安置点”。
因为宾馆和公寓的床位很有限，所以大多数人还是住在附近的3所小学和2所中学里。
安置点虽然条件没有那么好，可是好在有很多人送来了被褥、矿泉水、食物、药品和生活用品，所以正常生活没有问题。而且安置点有很多听到消息而赶过来的志愿者，他们日夜守候在这里，每个人都得到了照顾。
完成了最后一档节目的连线，顾念已经累得不成样子：
“唐颂，走吧。”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唐颂抱歉地笑笑，“对了，大野老师给大家订了一家快捷酒店，地址已经发给你了。”
“你不回去？”顾念显然已经被眼前这个“女钢铁侠”给惊着了。忙了一整天，做了7段直播连线，电池全都没电瘫痪了，这个姑娘居然还不打算回去睡觉。
“嗯，我晚一点回去。”
这个安置点是所小学，唐颂走到房子外面，找到了一个水龙头洗了把脸。
水很凉，碰到手的时候会觉得生疼。
今天傍晚，相关部门公布了这场事故的遇难人数和失联人数。
这些数字，比指尖的水珠还冰冷。
数学课上学会的这些阿拉伯数字，不只是简单的符号。每一个数字的背后，都关联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美满的家庭。
洗了一把脸，唐颂围着安置点转了两圈。
她期待着，也许就在某个转身的时候，他就突然出现在眼前了。
这种感觉，之前也出现过。
在李凯撒一声不响离职之后，她也曾经这样期待过。
“唐颂！”
一个声音，很高的强调，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
唐颂紧张地四下寻找着，寻找着这个声音。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唐颂，我在这儿……”
唐颂恍惚地回过头去，脸上的表情却从惊喜变成了惊讶：“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