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季节的更替如不请自来的客人般令人猝不及防，今年的夏天就用一场突然的升温宣告了它的登场。
张晓萌根本就穿不住羽绒服了，她敞着扣回到了家。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一大碗春笋炖老鸭，经历了一个冬天的鸭子肉更加肥美多汁。林皓听到张晓萌的声音，又端着一碟清炒草头出来了。张晓萌看着粉红细网格围裙里的林皓，是才是她熟悉的样子，温良恭俭让的海螺先生。
“我送你的礼物看到了吗？”张晓萌欠抽地说。
“嗯，谢谢你。”
看到林皓心平气和的，倒让张晓萌有点恐慌了，“喜欢吗？”
“喜欢，”林皓的语气仿佛并没有意会到张晓萌礼物的恶意，“今天天气好，我帮你把被子晒了……”
张晓萌想起来自己早上匆忙丢床上的脏内衣裤，赶紧往卧室跑，“谁让你进我卧室的？”冲进去，她傻了眼，林皓把她的内衣裤穿在小熊的毛绒玩具上。张晓萌冲了出来，“你好变态！”
林皓耸耸肩膀，无所谓地哼着小调儿进厨房了，又端出来一锅山药排骨汤。
张晓萌见他无视自己的贱样，气鼓鼓地说，“我不吃了！”
“不行，过来吃！”林皓把他拽上椅子。
“向我道歉！”
“那你送我那两瓶洗发水怎么说？”
张晓萌不说话了，嘿嘿嘿地笑起来。
“不闹了，咱俩两清了好吧。”
“嗯。”张晓萌兴高采烈地开始吃饭了。
吃着吃着，林皓打探式地问道：“晓萌啊，跟你商量件事儿呗？”
“啊？啥呀？”张晓萌抬起头，像一只正在吃草的受惊的鹿。
“我同届同学，女的，延期毕业，一直半会儿没落实住处。我想让她先来我们这儿住，和你一块儿。”
“呃，你这是在整我吗？”
“不是不是，是认真的。”
“她是你女朋友？”张晓萌酸里酸气地说。
“当然不是啊，我女朋友是你啊。”
张晓萌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林皓理所当然地把默认当同意。吃完饭，林皓很识相地把碗抢过去洗了，来报答张晓萌的恩情。
无所事事的张晓萌打开电视，调到最近很火的韩剧《信号》，这是一部悬疑推理剧，金恩熙编剧的，豆瓣评分已经被刷到了9.2分。张晓萌对于能写悬疑推理剧的女编剧素来敬重，要知道以她的逻辑只能写点都市爱情剧。
刚看第一集，她就被剧情吸进去了。剧中一上来就有拐卖女童和谋杀，张晓萌看得入迷又胆颤心惊，她不时发出一惊一乍的声音。林皓洗完碗，看到沙发里神情紧张的张晓萌，觉得好笑。
“你今天不改剧本啦？”
“月初就已经交了，现在估计要开拍了。”
林皓走过来，让张晓萌往沙发另一边挪挪，自己也坐了下来，“又有一部滥剧要荼毒人间了。”
张晓萌瞪了他一眼，“狗嘴里吐出来象牙。”说完接着看电视。
“这啥呀？棒子剧啊？”
“嗯，同事推荐的，说很好看。”
林皓像个老太太一样抿着嘴，表示不屑。
“我跟你说，你们这种提起韩剧就一脸鄙视的人才真是刻舟求剑，停滞不前呢！韩国电影电视剧这两年发展可迅猛了，早已经取代香港，成为亚洲电影电视业的扛把子了。最瞧不起你们这种人，不懂不看还喜欢乱下评论……”张晓萌滔滔不绝，“你知道我最佩服的三个韩国编剧是谁吗？金恩熙，宋载正，李有贞，她们不仅故事设计得好，局里面的一些小细节还特有文学感呢……”
聊起这些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林皓有点不耐烦，他打断张晓萌，“你知道我最佩服的人是谁吗？麦克斯韦，通信方面的物理学家。麦克斯韦方程式你听说过吧？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你现在能用上智能手机还得感谢他的，可惜英年早逝了，不然还能做出更大的成就……”
张晓萌看着林皓一张一合叨叨没完的林皓，背后涔涔冒冷汗，学霸林皓又回来了，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要不你还是进屋去学习吧？”张晓萌语气里带着命令又带着乞求的味道。
“你们这群俗人，跟你们说了也不懂。”林皓悻悻地回屋搞他的研究去了。
张晓萌接着看电视，剧中已演到男主角在发现一具悬挂着的男尸体，伴随着紧张的配乐，张晓萌叫出声来，“啊！”
林皓赶紧赶出来看，见张晓萌没事儿，才放下心来。他一把过去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你干什么？”
“你这一惊一乍的干什么？”林皓斥喝道，“既然害怕就不要看！”
“要你管，把遥控器给我！”张晓萌也气鼓鼓的，像吃撑了的金鱼。
“时间也不早了，快点去洗澡睡觉，明天你还上不上班？”林皓说完就抓着遥控器进里屋去了。
张晓萌觉得沮丧又扫兴，林皓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再怎么争执也没用。她乖乖去洗了澡，穿上睡衣睡裤，回卧室把熊娃娃身上的内衣裤解下来，抱上睡觉，而灯一直敞着。
正当有一点儿睡意袭来时，楼下传来一阵阵猫叫，像是婴儿的啼哭。那些电视剧里可怖的镜头便主动地跳了出来，在张晓萌大脑里忽闪不停，她觉得背后阴风习习，心里惶惶不安。她用力闭上眼睛，想使用体内蕴藏的洪荒之力让自己快点入睡，奈何恐惧和烦躁的情绪却愈演愈烈。
她干脆爬起身，戴上胸衣，用睡裤勒紧了睡衣，抱着枕头去敲林皓的门。
林皓打开门，看着心烦意乱的张晓萌一脸吃惊，“干啥？”
“被电视剧给吓着了，今天我要和你一块儿睡觉。”说完，撞开林皓就进去了。
面对主动投怀送抱的张晓萌，林皓满脑子淫乱猥琐的想法飞驰而过，他合上门，跟屁虫似的跟在张晓萌后头，“好啊，我抱着你睡，这样你就不害怕了……”
张晓萌把枕头甩在床尾，“你还是睡那头，我睡这头，不准碰我，否则杀了你！”
“你这么凶干什么？居然想谋杀亲夫……”
张晓萌从未觉得林皓如此下流，“算了，我还是回去睡吧！”她拿起枕头要走的样子。
林皓赶紧上前制止，“好了，好了，不动你，你在这儿睡吧！”
张晓萌这才熄了火不闹了，她摆好枕头，躺下，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晒过的被子上浓郁着阳光的味道。林皓本想再看一会儿书，发现张晓萌在身旁，自己的心思根本没法集中，他收起书本也躺下。
“晓萌，我们来聊会儿天吧！”
“好啊，晚上我要上厕所你要陪我去啊。”
“哈哈哈，你真是个胆小鬼！”
“不是，真的很吓人，我听说里面的案子都是根据真实案例改编的，有那个最恐怖的华城连环杀人案呢，电影《杀人回忆》也是根据那个改编的。”
“这样的连环杀人案我们国家也有啊，白银杀人案你听说过吧？和华城一样，专挑红衣服的女人杀，杀了八九个呢……”张晓萌听着挺害怕，林皓却接着说，“还有南大碎尸案，杀手把女孩片成一片一片的，煮熟了丢在南京的各个角落，这两起案子到现在都没有抓住凶手呢……”
“你别说啦！”张晓萌叫起来。
林皓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吓她，安慰到，“不过你不用担心，现在城市里布满了摄像头，他们不敢下手的，你看我，我就不害怕……”
“你当然不用害怕了，他们专门挑女的杀，尤其是我这种妙龄女子……”
“好吧。”林皓被张晓萌逗笑了。
过了一会儿，张晓萌说道：“我睡不着，要不你给我唱首歌吧？要温柔舒缓的……”张晓萌的语气很娇柔，把林皓当点唱机。
“我不会唱歌……”
“怎么能不会呢，你随便唱什么都行。”
“好吧，我唱个蔡琴的《南屏晚钟》吧！”
“哇，果然是老人家，选歌都这么老派……”张晓萌不知天高地厚地调侃道。
“我不唱了！”林皓赌起气来。
“好好好，我不说你了，你唱吧！”
“我悄悄地走进森林中，森林它一重重，我看不到你的行踪，只看到那树摇风……”林皓很认真地唱起来，调子却跑到了九霄云外。
“哈哈哈，歌词不对还跑调，哈哈哈，太搞笑了……”张晓萌大笑起来。
“我不唱了！”林皓生气了。
“唱嘛，唱嘛，我不笑你了。”
“不唱！”
无论张晓萌如何踢被子央求，林皓就是闭口不唱，张晓萌只好转移话题。
“对了，你那个同学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被延期毕业，肯定是个学渣。”
“瞎说八道，她很厉害的，她是因为身体不太好，请了半年假，才延期的。她是我们实验室里最聪明的，我有不懂的都请教她。”
“哇，你还有不懂的？我以为林大博士啥都懂呢！”
“有啊，我做博士毕业设计的时候，我写的是《新一代无线通信系统的多天线信道建模和模型验证》，就是3D MIMO，三维多输入多输出技术。里面涉及到传播时延、多普勒频偏、水平到达角、水平离开角、俯仰到达角、俯仰离开角以及极化复增益等信道参数……哎呀，复杂的不得了。有很多东西我不太肯定，就去请教万丽敏，她理论知识可是比我扎实多啦……”林皓念叨起他的博士论文，像火车一样绵延不绝的一车一车的专业术语，让张晓萌一下子就睡着了。
半夜里，睡梦中，张晓萌感觉到有什么粗糙的东西像磨砂纸一样刷着她的脸，还伴着一股汗臭和土腥味儿。张晓萌睁开眼，是林皓的一双臭脚，她皱着眉赶紧把这双大脚挪开。不一会儿，林皓又伸了过来，离张晓萌的脸只有半公分的距离。
张晓萌抓狂了，“恶不恶心啊！”她将身子弯曲成一个折角，用力一弹，把林皓蹬得好远。
林皓嗷呜了两声，转了个身，从平躺变成了背对张晓萌，还是睡得沉沉的。
张晓萌这才平静下来，接着睡。
睡着睡着，她又闻到了一股恶臭，而且越来越浓郁，直到把她臭醒。她跳了起来，拿着枕头拼命地欧打林皓，“你成心不让我睡觉是吧，大半夜放什么屁……”
林皓被打醒了，嚎啕着求饶。“好痛，好痛……”
“还放吗？”张晓萌嚷着，像个母夜叉。
“你原先在公交车上不也放了一个很臭的屁吗？还是我帮你顶的。”
“我的没有你这个臭，你这个直接把我臭醒了！”
“哦，好吧。我不放了，我保证。”林皓扒拉着被子，可怜的蜷着，像一只在家随地大小便后被主人发现的小狗。
张晓萌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顿生怜悯，“算了，睡觉！”说完抖落抖落了被子，让里面的臭气散去，才重新盖上睡觉。
四月的晨曦越来越敞亮，蒸发着大地憨睡一晚上积累的水气。明亮的卧室里，闹钟已经响了三四次，还是没有吵醒流着哈喇子的张晓萌。
直到手机在枕头边“嗡嗡嗡”地振动不止，张晓萌睁开眼，看到从后面环抱她的一双手，扭过头，是睡得如婴儿的林皓。
“呀，你干啥呢！”张晓萌甩开那双手，像一只蚂蚱一样蹦起来，落在地板上砰的一声响。
张晓萌的喊叫像一声巨雷把林皓惊醒，他睡眼惺忪地半支起身，“抱你睡觉啊。”
手机依然在振动不停，着急的催促着主人张晓萌。张晓萌顾不得收拾林皓，她摁下通话键，是韩雨欣，“张晓萌，你怎么还不来！今天九点开会啊。”
“现在几点了？”
“九点一刻，就差你一个人了！”
“啊！”张晓萌凄厉一声惨叫，“九点多了！我还以为七点呢！我睡过头了，你帮我跟Mandy姐解释一下吧，我马上来……”
“你快来吧吗，Mandy姐气得脸都绿了……”
张晓萌赶紧挂了电话，鸡飞狗跳地洗脸刷牙，换衣服。
林皓这时候打开手机，看到时间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刷牙洗脸。“迟到了，迟到了……”他冲到卫生间门口，门却紧闭着，张晓萌在里面，“你快出来，我要刷牙洗脸！”
“我在拉屎，”张晓萌痛苦使劲儿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怎么又便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