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就在刀山火海的对岸等我,对我说:“语儿,我来接你了!”
箫声将风雪割碎,盘旋着落在火海之中,瞬间蒸腾而起,化作一缕白烟。
我不断地想要靠近他,靠近他,脚下早已鲜血淋漓,每挪一步,都痛不欲生。
越是靠近,白泽的面容越是模糊不清,到最后,我已分辨不出等在对岸的到底是谁。
只有悲远的箫声吸引着我,一寸寸木讷前行,我的身体早就不听使唤。
“语儿,过来,我带你回家!”
“家?”好陌生的字眼,听来却是亲切无比,脚下的疼痛似乎也因这字眼的温暖,减轻了几分。
我伸手去够他翻飞的衣袍,是那件我亲手缝制的衣袍,胸前绣着两只鹌鹑。
就在即将碰到的一刹那,脚下忽然从刀山火海变为万丈悬崖,我的一只脚已经不知深浅地迈了出去。
对面的白泽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面容被风雪吹得扭曲变形,飘忽不定。
可笑,我竟被困在了别人的梦里,恐怕还是个梦中之梦。只是能将这梦境编制的如此深邃,真切,绝不是梅雪一人所为。也就是说,有高人在暗中用灵力为梅雪造梦,这个人不但想兵不血刃的杀了梅雪,还想连同我一网打尽。
那么这个高人,定然就潜伏在我们身边。
不过此刻清醒已然木已成舟,即便粉身碎骨,我亦是不可能悬崖勒马了。
耳边呼啸之声不断,这种飞驰而下的坠落感,我丝毫不觉得陌生。只可惜救不活梅雪,倒要搭上一介神女的性命,想来觉得吃亏,来世定要向她讨回。
坠着,坠着,脑子里便又浮现出白泽喋喋不休的唠叨:“你这个白痴,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偏偏死也要拉上我!你这个笨蛋,不是告诉过你迷路就在原地等我么,谁让你乱跑的!你这个不识好歹的死女人,就知道逞强,不分分秒秒的看着你,我怎么能放心!”
如此中肯的评价,过于贴近现实,我一度以为白泽真的来了。
可这是梦,白泽根本进不来,我估摸着大概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其实若要仔细追究我这一生,多半时光碌碌无为,并无功德可颂。来世未必有幸投胎为人,而今世前半生已然忘的一干二净,后半生游戏人间,也少有值得回忆的往事。要是非得生拉硬拽出一桩来,恐怕也就只有白泽了,毕竟他是我红尘里唯一的朋友。
说来也怪,我在凡尘里也不算一件拿得出手的伟事都没做过,可濒死之际,竟一桩也想不起来,倒是和白泽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哪怕是一次回眸浅笑,一场酒后狂言,都记得清清楚楚。白泽倘若知道我对他寄予如此深情厚谊,肯定当场同我恩断义绝,好在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因为用不了几秒钟,我就会摔死!
我闭着眼睛,感受生命最后几秒带来的快感,同时也微微调整一下降落的姿势,即便全身粉末性骨折,最好也不要脸先着地。
“哼,你倒是睡得踏实!你是头猪么!”
声音近在咫尺,我依旧懒得睁眼,我怕死前的一瞬间,看见自己摔的七零八碎身体,听说今生最后一秒的记忆会带到来世。设想一下,来世一出生,就想起自己支离破碎样子,肯定得吓死过去,还得重新投胎。
“难道是瞎了么?”
我感觉有一根冰凉的东西没深没浅的戳我的眼睛,触感真实,还很疼。
我眯开一条眼缝,被眼前的处境吓得花容失色。
我没有在下降,而是在上升。驮着我的东西雄狮身姿,头有两角,浑身雪白,侧生两翼,周身环绕着隐隐祥瑞之光。
“白泽,是你么?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又在做梦吧?”我抱着神兽的脖子,把手伸进它厚实温暖的绒毛里,一顿乱蹭。
“住手,我怕痒!”
这声音,这语气,以及这怕痒的习惯,除了白泽还能有谁!
我高兴的有些得意忘形,身子往前一弓,搬着白泽的脑袋,“吧嗒”亲了一口。
天地良心,我当时绝对是把它当做一只宠物看待的,其它祸心,一概没有!
可白泽明显失了神儿,一个猛子扎在了一方峭壁上,差点兽毁神亡。
“喂,你飞的专心一点好不好,一个吻而已,不用搞这么激动!”
“谁激动了,是你捂住我眼睛了,还不快松手!”
“……”
我松了手,改为揪住白泽的两只耳朵,以防自己被风吹下去,顺便也能把持一下飞行方向。
飞了大概一刻钟,总算落了地,白泽隐去真身,化为英俊翩翩美少年,唯有两只耳朵,肿的像西方如来世祖,颇为妙法庄严。
我一边捋着北风吹乱的头发,一边问白泽是怎么进来的。他只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告诉我山人自有妙计。
即便他不说,我也能猜出几分,他的血无法与梅雪的相融,唯一之法便是依靠灵力,逼出自己的元神,再将元神强行植入梅雪的体内,方能入梦。
这样做对梅雪倒是无甚大碍,但对白泽的灵力消耗极大,弄不好还要被反噬,就算梅雪醒了,白泽也未必出的了这个梦。
一念至此,满腔怒气无由而起,我一把揪过呼哧呼哧喘个不停的白泽问:“谁让你进来的,找死是不是?”
白泽笑的更加没心没肺:“活了太久,偶尔死一次玩玩,倒也新鲜!”
这话听着就够新鲜,世上多少人巴不得长生不老,这厮竟然活的腻歪,早知如此,我就该将他交给门外捉拿白狗的官兵!
“怎么,生气了?”白泽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捏着我的脸,强人所难的扯出一个笑容。
我几乎被他扯哭,一来是他下手太狠,真的很疼,二来着实害怕他会出不去。
“别担心,我有办法进来,自然也有办法出去。”白泽胸有成竹的安慰我说。
谁要信他的鬼话,无非是想让我安心。就像三百年前,他切下自己的半颗心,作为药引,为我治伤,也曾信誓旦旦的告诉我那半颗心能重新长出来。
可如今过了三百年光景,他的胸腔里,依旧只有残缺不全的半颗心脏。
此事我已愧疚难当,如今恐怕又要再愧疚一次。我欠白泽的,算起来三生三世都还不完。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就算入了轮回,忘了时光,依旧会因这份亏欠有所纠缠。
不过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梅雪,帮她脱离梦境。处在梦里的时间越长,白泽的灵力消耗越快,直到最后元神陨灭。
我决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起身便往前走。
怎奈刚才穿越刀山火海时伤了双脚,没着地时,疼痛感倒也不怎么强烈,此时走路,才懂什么叫死去活来。
“怎么弄的?”白泽撑住我栽歪的身子,隐忍着心疼。
“追你追的!”
“笨蛋,怎么就那么容易被人操纵心智!”
“你还说,若刀山火海对面的那个人不是你,我又怎么可能义无反顾!”
白泽看着我,半天不言语,神色也颇为复杂,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又开心又苦涩的面孔,以及在他刚毅脸颊上徐徐绽放的柔情笑容。
只不过这些柔情先是一寸一寸的堆,而后一片一片全部成灰。
“语儿,你要学会分清,哪个才会是真正的我!”
“可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我怎么区分?”
白泽深深地注视着我的眼睛,道:“你该知道,如若那人真的是我,如若我们之间真的隔着刀山火海,那也一定是我一步一步的走向你,绝不会忍心让你走向我!”
我听的一愣,而后感动的一塌糊涂,眼泪横流,抬头却撇见白泽脸上一味苦涩的笑意。
我不大喜欢白泽这样笑,笑得我既失落又心疼。我喜欢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像昆仑巅难得一见的旭日暖阳,让人四肢百骸都通透欢畅!
“所以,以后不要这样了!”白泽背起我,语气极重。重的让我以为他在要挟,但又没找出他手中握着什么筹码。
“不要怎样?”
“不要再为了我,奋不顾身。”
“为什么?”
“我并不值得!”
“那你也一样!”我靠在白泽厚实温暖的背上,不再惶然恐慌。我知道白泽会带我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一样什么?”
“一样不要为我,孤身犯险!”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值得!”
白泽苦笑了一声,我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明显是在质疑我此话的真诚,因此便赌气的不再搭理他。
风雪越来越猛,白泽步履维艰,气息也越来越乱,这是灵力被大量消耗的结果,如此下去他一定会死在梦里。
我根本无法心安理得的躺在白泽的背上,想挣扎着下来。
“别乱动,我们就快到了。”
“让我自己走一会儿吧,其实我的脚也没那么疼。”
白泽坚持,他说:“我背着的是自己的整个世界,放下了,怕找不回来。”
我说:“不会,若果丢了,我就再和你重新建造一个新世界。”
他说:“如果那人不在,哪里的世界都一样,若果那人在,哪里的世界都会变得不一样!”
什么玩意儿?最新绕口令?我不大明白,哪个人?哪个世界?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白泽说话讳莫如深,不像是一只畜生所能达到的修为,他身体里似乎还住着另外一个孤独灵魂,而那个灵魂不知为何要隐藏自己,只在很微妙的时候,钻出来一小下,搞乱我的思绪,而我又没有快刀斩乱麻的本事。只能慢慢想,想不明白就先放在一边,就像现在。
“白泽。”
“嗯。”
“如果我出不去了,你会怎么样?”
“留下来陪你。但如果我出不去了,你一定要……”
话未说完,白泽便一头栽倒在地,鲜血把白雪染得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