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往事,真的忘不了!
陈力娇2016-09-07 17:0322,858

  康熙二十三年,正是秋分好时节,佟贵妃千秋,隧在养心殿设菊宴,邀后宫佳丽外命妇共赏。

  九月秋风习习,霜天红叶,金桂飘香。

  永和宫一隅,一个粉雕玉样的小男孩正坐在树下写字,四处寂静无声,唯有远处站着一个年长几岁的小太监。

  落叶纷飞,桂子花香,翠鸟鸣叫,本是天真好动的年龄,宫门外诱人的世界却仿佛吸引不了他,提笔临摹的执着神态,总感觉与某人相似。

  一个身影自宫门外长廊拐进,粉红色的绢帕在空中前后摇晃,步履不急不徐,径自朝小男孩走来,人未到,声音已现欣喜,“我道咱们六阿哥上哪去了呢?原来是又躲在这后院练字,六阿哥,赶紧跟奴婢走吧!今儿个贵妃娘娘诞辰,德主子差奴婢带您去养心殿,她已经在那等着了,晚了去,主子该着急了。”

  秋菊说完,便来牵胤祚的手,胤祚有条不絮的放下笔,任由她牵着离椅,默然向宫外走去,自始至终,却是未说过一句话。这孩子才五岁的年纪,虽满脸稚气,却是少见的沉默安静,让人心疼的紧。

  宫外头候着的小全子见六阿哥出来,忙打了个千儿,便在他面前蹲下,“六阿哥,奴才背您过去吧?”

  胤祚摇摇头,“不,我想自己走。”

  小全子与秋菊面面相觑,秋菊忙笑道,“六阿哥,路程有些远呢!这一路过去,恐怕要把您给累着了。”

  胤祚松开她的手,道,“秋嬷嬷,皇阿玛说,身为他的儿子,不能太娇气。”说完,便径自向前走。

  小全子急的直跺脚,在身后小声嘟哝,“那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哎哟这倔脾气,怎么就跟怀柔娘娘一模一样?”

  秋菊瞪了他一眼,不满道,“全公公,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不要在六阿哥面前说这些,提都不准提,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万岁爷,也不想让他知道。”说完,便扔下他,大步朝胤祚追了上去,“六阿哥,等等奴婢。”

  行经承乾宫门前,望着那辉煌气派的门匾,胤祚不由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直朝宫门内望去。

  承乾宫外两株巨桂枝繁叶茂,虽不至于像永和宫前门庭若市,然这么多年空置,却仍旧富丽堂皇,丝毫未见颓败之色。

  秋菊见胤祚有异,忙上前温柔问道,“怎么了六阿哥?为什么不走了?”

  “秋嬷嬷!”胤祚叫道,仰着头,眼睛却略过她,盯着她背后承乾宫敞开的宫门,“这就是我亲额娘以前住的地方吗?”

  “六阿哥?”秋菊大吃一惊,“是哪个该死的奴才在你面前嚼的舌根?奴婢去把他的舌头拧下来。”

  “他们偷偷的说,被我听见了。”5岁的孩子还没学会撒谎,也没学会骗人,胤祚答的十分诚实,哀伤的眼睛转望向她,可怜巴巴的问,“秋嬷嬷,是不是我不好?额娘不喜欢我,所以才不要我?”

  这么个粉雕冰晶的玉人儿,本该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秋菊只觉得心里疼一阵紧一阵,忙一把将他抱入怀中,大手轻拍他后背,安抚道,“六阿哥怎么会这么响?我们六阿哥这么听话这么乖,就算为了我们六阿哥,怀柔娘娘也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们六阿哥在等着她,皇上也在等着她。再想想咱们德妃娘娘,她也疼你爱你啊!”

  “秋嬷嬷。”胤祚抱住她,“德妃额娘虽然也疼我,可我就是想见见我的亲额娘。”胤祚说着,目光又不由略过她,往承乾宫望去,突见宫门内一抹红裙闪过,胤祚瞪大了眼睛,忙推开她,跌跌撞撞往里追去。

  “六阿哥!”秋菊微愣,下秒提步欲追。

  “秋嬷嬷!”胤祚回头,冲着她咧嘴一笑,“我去看看就回。”

  秋菊回以一笑,这才止步,身后的小全子跟了上来,站在秋菊身侧,突然道,“几个阿哥中,只有六阿哥最像皇上。”

  “谁说不是呢?”秋菊应道,“但有时候,又觉得他像怀柔娘娘。”秋菊长叹一口气,目望苍穹,一时竟生出无限感慨。

  胤祚一路小跑,进了承乾宫,庭院风貌与梦白在时摆设无异,但胤祚自然不知道,站在一颗大树前左右张望,他关心的,是那个一闪而过的红裙子。

  横竖却是不见人影,正奇怪人上哪去了,蓦然头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喂?”

  胤祚抬头,树上枝叶茂密,隐隐绰绰见只露出一张小花脸,大约六七岁,大眼睛小鼻子,头上的发髻歪至一旁,煞是可爱,小女孩见到他,嘟了嘟嘴,才问道,“你是在找我吗?”说完,树上一阵轻微抖动,小女孩“哧溜”一声从树上滑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高昂着头,双背着手,站定在胤祚面前,由上至下,再由下至上将他打量了二遍,这才问道,“你是谁?”

  这小女孩活泼胆大,倒是胤祚被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他兴许还没见过这么脏又这么无礼的丫头,皱着鼻子反问道,“我倒是要问你,你又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小女孩又从上至下打量了眼前的小男孩一眼,墨黑的眼珠转了一圈,料定他也是自宫宴中偷偷溜跑出来玩的,当下便左右晃头,煞是一本正经道,“我叫菡萏,我阿玛是哈敏郡王,我额娘是胭脂楼的女掌柜,我在家排行老三,你呢?”殊不知,这番动作,却是令早已歪在一边的发髻更是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动,引人喷笑。

  胤祚“哈哈”一声大笑,却一发不可收拾,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玩的人。

  “笑什么笑?不许笑!”菡萏双手插腰,又跺了跺脚,恼怒道。

  “你实在是太好玩儿了。”胤祚仍是笑个不停,菡萏拿他无法,眼珠转了转,顿时眉开眼笑,道,“诺,你要是不笑了,我就给你玩儿好玩儿的。”

  “什么好玩儿的?”胤祚问道。

  菡萏得意一笑,手指了指头顶,“诺,这树上有一只小鸟,你若不笑了,我便捉来给你玩儿。”说完,却又不等胤祚答话,转身迫不及待将身上碍人的衣裙往腰上一别,搓了搓手便往树上爬。

  彼时,宫门外候着的众人久候仍不见六阿哥出来,于是便找了进来。

  菡萏灵活敏捷,如泥猴子般,爬的飞快,眨眼便爬了上去,只听她在上面欣喜道,“找到了。”说完把小鸟往怀里一揣,这才又小心下树。

  “诺,给你!”菡萏皱了皱鼻子,有些不甘愿的将怀里的小鸟递给他。

  胤祚摸了摸小鸟绒绒的毛被,这才又递还给她,“我不要,你把它放回去吧!”

  “不干!”菡萏努嘴道,“我额娘不让我养这些东西,你帮我养着,有时间我就来看它。”说着又将手中的小鸟塞到他手里。

  两人推来搡去,小鸟乍离母鸟,不安的乱叫,胤祚又摸了摸小鸟的头,小心的将它放在手心,“小鸟离开了额娘,多可怜啊?你就把它放回去吧!”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菡萏别开眼,一脸拒绝。

  好不容易能找到个养小鸟的人,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放回去了,“你……”后句话却卡在了喉咙里,眼尖发现宫门口进来一大帮人,忙一溜烟跑开,“不跟你说了,有人来了,要是看到我这样子跑去跟我额娘告状,我晚上有的受了。”跑了几步又想起还不知道他名字,又折了回来,“对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要是想看小鸟,该怎么找你啊?”

  “我叫胤祚,我晚上住在阿哥所,但白天都在永和宫里。”

  “哦!明白了明白了,胤祚啊,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小鸟哦!可不许养死了,否则,我跟你没完!”菡萏说完,这才一阵风似的跑开。

  身后响起脚步声,胤祚转身,秋菊在胤祚面前蹲下,望了眼菡萏消失的地方,疑惑道,“六阿哥,那女娃儿是谁?六阿哥认识吗?怎么会到这宫里来?”

  “她说她叫菡萏,是哈敏郡王的女儿,我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在这里了。”胤祚摸了摸小鸟的头,突然又问道,“秋嬷嬷,你会养小鸟吗?”

  “什么?”秋菊微愣。

  胤祚将手中的小鸟举至她面前,“是菡萏送给我的,没有额娘的小鸟很可怜,秋嬷嬷可不可和我一起照顾它?”

  秋菊心里又是一疼,这孩子,玲珑一样的心,何等的敏锐呀!

  转过一个回廊,养心殿便映立在目,簇新的红毯铺在殿前宽阔的空地上,绿黄紫白四色菊花沿阶梯摆放,品种不一,说是菊宴,那便单单只有菊花了。

  红毯由宫门前延至殿内小平台上,小平台上放置着一张长形宝座,座后牡丹屏风和孔雀翎扇点缀,座前设案,均一致的明黄色绦。

  紧挨宝座左右下方的,是两把雕龙刻凤的宝椅,浅黄色缎坐垫,配以绚丽斑斓的花鸟丝绣,软靠背,龙迎手,华美非凡。

  宝椅前同样设案,但比宝座小约一半,两把软椅隔着走道遥遥正对,陈设和布局均一模一样,众人皆知,这是皇贵妃椅。

  两位下皇妃的下首,分别是一排长长的小型长方桌椅,延续至殿前的空地上,何品阶便坐何位,皇室宫宴中对此有极其严格的要求,一般来说,身份越尊贵的,便愈靠前。

  近日京城贵妃间最时兴的谈资,便是家中有几样东西出自名门闺秀?攀比之风自古有之,便是这帝国王朝,尤为盛行。

  要说这名门闺秀,可真真是个好名字!

  自打在江宁府开出第一家店后,便以其新、奇、特的经营方式牢牢抓住了江宁府各大名门望族家中女子的心。又在随后的半年时间内,相继在全国各富庶之地均建起了分号。

  名门闺秀的经营方式极其特别,东西五花八门大都来自大西洋的彼岸,物品稀有清国只此一家,是以价格也昂贵至一般商贾无从消受。

  名门闺秀最有名的,大概便是它的一体化服务,大意便是只要你有钱进去,出来便是另一个你,改变的让人惊喜,且惊喜的是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漂亮。

  名门闺秀中的跑堂清一色均是身着华服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将店中待售的衣饰穿戴在身上,用店中出售的保养品和美颜品打扮自己,如此的活体招牌,自然让人眼前一亮,激发购买欲,直恨不得将这所有的东西都直接搬回家去。因招待的大多是名门世族中的女子,是以,她们都颇通诗词,碰上哪家有才情的女子,也能对上一对。

  名门闺秀的另一特点,便是全国各处分号从房子的布局、装饰、摆设、卖的东西都一模一样,即便你从杭州府坐马车到江宁府去买一盒雪花膏,只要你记得杭州府摆放雪花膏的位置,在江宁府的相同位置你同样能找到,十分方便。

  名门闺秀共分四层,第一层经营的是美容养颜品和衣物首饰;第二层便是一间连着一间的雅间,专为各家来做美容养颜按摩的女客使用;第三层是书廊,有桌有椅,有琴有筝,有笔有纸,有专人服侍,墙壁悬挂收集而来的各朝各代名家书画,桌放四书五经,杂记,及现市面上极为火热的读物,久而久之,这第三层就成了各家小姐比才情、斗诗句的场地,价格自然也不斐;第四层却是空置,也不让人上去,是以,没有人知道第四层是做什么的,只是偶尔,在某处分号,四楼会传来一阵琴声,琴声曼妙饱满,变化万千,不似平常所见乐器弹奏,隔天便不复见,大家便揣测,会不会是这名门闺秀的老板?

  名门闺秀,顾名思义:便是名门中的闺秀。

  养心殿的宫门前早有一人在等候,秋菊牵着胤祚径自走到那人面前,微微拂了个身,道,“见过郡王福晋,福晋吉祥。”

  同时,胤祚挣开秋菊的手,向慧茗走近一步,“慧茗姑姑!”

  慧茗转过身来,欣喜的将胤祚抱进怀里,左右打量,爱怜道,“六阿哥,半年不见,可想死慧茗姑姑了。”

  胤祚被她抱在怀里,头贴在她的肩上,乖巧道,“慧茗姑姑骗人!慧茗姑姑如果真想我,也不进宫来……”

  小孩子不懂事,话里有几分委屈,慧茗被他说得鼻头一酸,哽咽道,“慧茗姑姑有事……出了趟远门,前几天才回来。”说完又强自一笑,将身后隐在宫门内的人拉了出来,“六阿哥,快瞧瞧,我把谁带来了?还记得她是谁吗?”

  顺着慧茗伸出去的手指,胤祚瞧了过去,是一个着蒙古华服的年轻妇人,却是他所不认识的,蹙着眉头想了许久,这才一脸迷茫的摇了摇头。

  秋菊一见来人,已然欣喜道,“六阿哥,这是你永乐姑姑啊!小时候抱过你。”说完绢帕一甩,对着面前的女子行了个礼,“奴婢秋菊,给永乐格格请安。”

  墨儿纤手一带,忙将她扶了起来,“快起来!这些年,亏得有你,倾心照顾六阿哥。”

  秋菊笑道,“格格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墨儿又笑了笑,转身面对胤祚,后者正睁大眼睛,一脸困惑的望着她,不由又是一笑,朝他伸开了手,“六阿哥,我能抱抱你吗?”

  胤祚看了她半晌,又望了一眼慧茗,却仍是未有动作,秋菊见状,适时道,“真是抱歉格格,六阿哥有些惧生。”

  “是吗?”墨儿淡淡应道,有些失落的收回手。

  胤祚又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朝她伸开了手,“姑姑!”

  “六阿哥?”秋菊吃惊不小,墨儿面上一喜,一把自慧茗怀中将他抱过搂进怀里,略为拍了拍,道,“好孩子!”

  不料,胤祚却突然问道,“姑姑,你是不是和我亲额娘很亲的人?”

  两人闻言不由一震,齐齐向秋菊看去,秋菊略为一笑,有些无奈道,“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奴才,在背地里说起这些,不小心被六阿哥听到,于是就搁在了心里。”

  墨儿听完释然一笑,对着胤祚道,“是,六阿哥的亲额娘,是这天下对姑姑最好的人。”

  几人说笑着牵着胤祚由宫门外走进,德妃站在殿前,一边逗弄怀中幼女,一边频频向宫门处张望,见她们走近,便迎了上来,“祚儿,可把额娘担心坏了,怎么到现在才来?”

  三人相偕给德妃行礼,慧茗道,“娘娘请恕罪!是臣妾和永乐格格许久不见六阿哥,于是便拖住了他。”

  德妃淡然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进去再说吧!”

  二人一点头,便欲随着她的步子往内殿走去,猛然宫门处一声宣唱,“佟贵妃娘娘、四阿哥到!”几人伸出去的脚忙又缩了回来,改而纷纷行礼。

  德妃迎上前去,叫了句“姐姐”,目光却掠过她,瞟向了她身边的四阿哥,眸光黯淡。

  这一来二往,自然逃不过佟贵妃的利眼,只见她笑了笑,对着身侧的四阿哥道,“四阿哥,过去和你额娘叙叙话吧!这么久没见你,八成也该想了。”说完又看了看德妃身后的几人,略略挑了挑眉,“都来了?”

  慧茗和墨儿忙又上前几步,行了个礼,“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起吧!”佟贵妃随口应道,目光掠至胤祚面前,笑道,“有阵子没见六阿哥了,听说最近在勤练书法?四阿哥你可得加把劲了,你六弟有你皇阿玛亲授,你要是不勤快些,一不小心,就要被他赶上来了。”

  佟贵妃这语气淡如轻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明摆的却是给两个孩子心中投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德妃正揪心两个孩子不知会如何作答,只听四阿哥答道,“禀额娘,皇阿玛说,习书法乃笔随兴起,六弟若能得皇阿玛真髓,也是哥哥们要学习的地方。”

  一个七岁的孩童能说出这番话,足可见其不凡,德妃稍稍安心,佟贵妃微微点头,话锋一转,对着胤祚道,“六阿哥,你又是怎么想的?”

  实际上,胤祚说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后果,毕竟他太小,任何话出口都只会被视为童言童语,却听他道,“皇阿玛在教儿臣习书法之前,便已经告诉儿臣:几位哥哥中四哥哥的书法习的最好,叫儿臣没事的时候,便去多看看四哥哥的书法,多学习。”这一言既出,慧茗和墨儿也同时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欣慰不已。

  佟贵妃笑了笑,替胤祚理了理后脑勺的小辫子,道,“倒是兄谦弟恭。”话完,便径自朝殿内的贵妇宝椅走去。

  佟贵妃既到,原本闲散围在一块的内外命妇纷纷各归其位,不消一会儿,只听殿门外又有人太监喝到,“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太子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拜谒,太皇太后久病不愈,略显憔悴,底气也有些不足,一句“免了”已显气短。

  佟贵妃忙迎了上来,娇嗔道,“老祖宗,您怎么来了?身子不好就在宫里歇着嘛!若是累着您,雨嫣怎么担当的起?”

  太皇太后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轻拍了拍,安抚道,“文嫣的生辰,老祖宗怎么能不来?放心吧!这么点折腾,老祖宗还经受得起。”

  四人纷纷落座,太后左右扫了一眼,笑道,“这养心殿布置的倒还雅致,有赏。”

  下侧立刻有宫人跪下谢恩,“奴婢们谢太后娘娘赏。”

  皇上朝下首梭巡了一眼,对着和德妃坐在一起的胤祚笑道,“小六。”

  胤祚立刻起身出位,站在正中间,一一叫道,“小六给老祖宗,皇玛玛,皇阿玛,太子哥哥请安。”

  三位大人一一点头,皇太子着一套明黄紧身便服,显然是刚从马场习武归来,此刻饶有兴致道,“听人说六弟最近在练习书法?是真的吗?”

  皇上已然蓄起两须,令他看来更英明神武,此时道,“小六,前些日子皇阿玛布置给你的课业,都完成了吗?”

  胤祚点头,道,“皇阿玛教诲,儿臣不敢偷懒,已经完成了。”

  “嗯!”皇上点头,令道,“呈上来!”

  立时有一个太监手捧红布托盘走了进来,小禄子迎上,将红布掀开,托盘内是一张宣纸,双手捧起,呈至皇上面前,皇上依着折痕展开,仔仔细细看了个透,才放下,“笔法生嫩,然已初见风骨,不愧是皇阿玛的儿子,来,坐到皇阿玛身边来。”

  胤祚上前,由小禄子抱着坐在了皇上近边,一边的皇太后笑道,“打小就觉得小六最像皇上,这长大了,连这份聪明好学劲,也像上了。”

  “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孩子?”皇上抚了抚胤祚的头,神情有几分欣慰,却又似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的影子,手中银筷微举,为他夹了满满一碗菜,“这是小六最爱吃的木耳丝,多吃些。”这一刻,在众人的眼里,皇上不再是皇上,仅只是一个儿子的父亲。

  皇上对胤祚的宠爱众人深知,这般昭然若揭唯恐天下不知也不是第一二次,为胤祚带来无数嫉恨和祸端的同时,却又为他树起了一道无风无浪的港湾。他的尊贵,只怕与当朝皇太子不相上下。

  佟贵妃不言不语,只颇有兴致的自斟自饮。

  宫宴行至一半,已分不清众人是在饮酒欣赏歌舞还是在藉此洞察,皇上正倾身与身侧的太皇太后说话,猛觉袖口被人扯住,只听胤祚小声叫道,“皇阿玛!”

  皇上闻胤祚声音有异,忙回头查看,“怎么了小六?”

  胤祚捂住肚子,神情痛苦,脸色紫灰,“皇阿玛,儿臣……肚子痛……”说完一阵剧烈咳嗽,一口触目的鲜血,便喷在了案前的菜肴上。

  “小六!”皇上一把将他软软的身体抱在怀里。

  殿内立时有人惊呼,杯盘落地的声音,分不清是谁,两个身影自座位上冲了上来,“六阿哥!”

  胤祚面色青黑,浑身抽搐,口中大口大口喘气,有黑血自口中溢出,脏了皇上的龙袍,“皇阿玛……痛……儿臣痛……”

  大殿的宫人早已吓的魂飞魄散,佟贵妃冷眉横扫,一声沉喝,“慌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六阿哥!”墨儿哭着跪倒在皇上脚边,慧茗自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在六阿哥面前的菜肴间一顿乱插,自软饮中拔出,触水的那头,已然成深黑色,顿时脸白无色,握着簪子的手瑟瑟发抖,“皇上,这饮汁有毒……”

  太皇太后气的浑身发抖,右手猛往案上重拍,一怒而起,双眼自大厅扫了一遍,凌厉道,“胆敢谋害皇嗣!查!给我查!”

  与此同时,在扬州府听分号掌柜做生意汇报的梦白蓦然觉得心口如针扎般疼痛,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时怔忡,分号掌柜说什么也没有听清,秋秋见也面色有异,不由上前,细看下才见她满脸冷汗直冒,一时有些惊慌,“夫人,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秋秋,你相信母子之间有感应吗?”梦白突然问道。

  “啊?”秋秋被问的一愣,转而道,“秋秋没生养过孩子,这母子之间会不会有感应,还真是不知道呢!”

  捂着胸口,梦白失神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秋秋,你派人到京城去打听一下。”

  “皇上!”墨儿“扑通”一声跪在皇上面前,哭道,“请皇上允许臣妾留下来照顾六阿哥,直到六阿哥健康为止。”

  皇上苦笑道,“这个时候,朕也只愿相信你。”

  墨儿揩了把泪,“臣妾谢皇上!”说完,便恭身退下,转入内殿,去看守命在垂危的胤祚。

  甫进入内殿,便传来胤祚痛苦的呻吟声,“额娘,痛……好痛……”

  墨儿对着床前侍候的医女问道,“六阿哥怎么样了?”

  医女答道,“服过李太医开的药,已将胃中余毒吐清,但仍会有昏迷抽搐和高烧不退的症状,只要熬得过今天,便会没事了。”

  墨儿坐在床前,轻轻抚上他因痛苦而皱成一团的小脸,一下又一下,眼里的泪却泛滥如黄河决堤,“好孩子,为了娘娘对你的思念,你也一定要挺过来啊!”

  “皇上!”小禄子走近,轻声叫道。

  “嗯?查的怎么样?”皇上双手负立,沉稳的声音叫人听不出情绪。

  “是长春宫的琳贵人。”小禄子低着头答道。

  “是吗?”皇上轻笑,“小禄子,你相信吗?”

  “皇上……”

  “一个小小的贵人,若背后没有人操纵,哪来那么大的能耐?”

  “此事的确看来疑云重重,皇上。”

  “你说祚儿最有可能成为谁的敌人?”掂量着,皇上突然问道。

  “恕奴才愚笨,不知道皇上指的是哪一位?请皇上明示。”

  “小禄子!”皇上笑了一声,“跟了朕这么久,你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爱说实话。”

  小禄子连忙跪伏在地,“请皇上恕罪!”

  “何罪之有?这样才能明哲保身。”皇上淡淡道,视线转向远处,飘渺道,“在朕这样的帝王身边,很辛苦吧?”

  “奴才惶恐皇上!请皇上收回这些话。”小禄子又拜了下去。

  皇上定定的望着远方,目光坚决,“为了朕的另一个儿子,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一次,朕绝不会饶过他!”

  此事算是已告一段落,小禄子松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希望他能明白皇上的苦心。”

  将身侧案上的宫灯挑灭,皇上道,“朕只给他一次机会。”

  “皇上圣明!”

  一时无语,良久,皇上又突然道,“将此事散布到民间去。”

  小禄子闻言,一时有些纠结,旋即又释然,恭身道,“奴才遵旨。”

  惶惶数日,这天,秋秋终于带回一个消息,“娘娘,刚刚收到慧茗福晋托人带来的信,六阿哥在佟贵妃的生辰宴上被人下毒,但六阿哥福大命大,已经转危为安,目前有永乐格格陪在身边,再调养个把月,就能痊愈了。”

  这番话此刻听来只是寥寥数句,然发生的那时候,却不知有多凶险万分,梦白喟然一叹,“我说消息怎么送的这么迟,原来都是在顾忌着我,怕我着急了会乱来……”

  “其实娘娘,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按理说宫里这种事情都会秘密处理,是不会传到民间来,但奇怪的是近日走在市井间、酒楼里,处处能听得到百姓的讨论声……”

  梦白了然一笑,“那自然是宫里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秋秋饶有兴致道,“娘娘猜是谁?”

  “皇上在借着百姓的口说故事,这个故事,是想说给我听的。”梦白一针见血道。

  秋秋“嘻嘻”一笑,“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们的计划,要赶快落实了!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一刻也拖不下去。”

  软软的靠在墨儿怀里,胤祚问道,“永乐姑姑,你以前天天都和我亲额娘住在一起吗?”

  “是啊!姑姑以前是六阿哥亲额娘的宫女,天天都和六阿哥的亲额娘住在一起。”顺着胤祚的话,墨儿答道。

  “那我亲额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和德妃额娘一样吗?还是和佟姨娘一样?”

  “不是,六阿哥的亲额娘和德妃娘娘不一样,和佟贵妃娘娘也不一样,她是这天下最特别的人。”

  “最特别的人?那是什么样的人呢?她长的漂亮吗?有没有皇阿玛的新贵人漂亮?”

  “嗯!有呢!有的。六阿哥的亲额娘,比她们都要漂亮很多倍。”

  “那她聪明吗?有没有皇阿玛聪明?”

  “嗯!有呢!有的,和皇上一样聪明,所以才把六阿哥也生的这么聪明呀!”墨儿说完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却见他正一脸委屈要哭的望着自己,不由奇道,“六阿哥,怎么了?”

  胤祚眨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墨儿,问道,“那她为什么不要我呢?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是,怎么会呢?六阿哥的亲额娘怎么会不要六阿哥?六阿哥的亲额娘最爱六阿哥,可是没有办法带六阿哥一起走,不得已才留下六阿哥的。”

  “那她为什么不来看我?”胤祚又问道。

  墨儿轻轻拍了拍他,安抚道,“会的,只要六阿哥乖乖养病,六阿哥的亲额娘很快就会来看我们六阿哥的。”

  “那她会像德妃额娘望着四哥哥一样望着我吗?她会不会像德妃额娘抱着九妹妹一样抱着我?”

  墨儿微怔,随即将他紧紧揽进怀里,眼里有泪花闪落,“会的,会像德妃娘娘望着四阿哥一样望着我们六阿哥,也会像德妃娘娘抱着九公主一样抱着我们六阿哥……”

  “姑姑,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她?”

  “六阿哥……我们六阿哥,就那么想见亲额娘吗?”

  “嗯!”胤祚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想她……”

  墨儿破涕为笑,“那六阿哥是喜欢皇阿玛多点?还是喜欢亲额娘多点?”

  胤祚被问的一怔,仍是老老实实答道,“我喜欢皇阿玛,可是,我也想见亲额娘……”

  “那六阿哥能不能跟姑姑约定,如果哪天六阿哥能见亲额娘了,但是要对所有人包括六阿哥的皇阿玛保密,六阿哥能做到吗?”

  胤祚眨着一双纯洁的眼睛望着她,天真的问道,“姑姑,为什么?”

  “因为六阿哥的亲额娘,不想让其它人,包括六阿哥的皇阿玛知道。”

  胤祚皱着眉想了很久,这才点点头,“姑姑,我对谁也不说。”

  墨儿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笑道,“乖孩子!”

  秋去冬来,大雪连天的清晨,紫禁城门口迎进一辆红漆蓝帘的两轮马车,车轮辘辘压在轻软的雪地上,发出吱吱轻响,马车一路向北,径直往北边集市中心的名门闺秀而去……

  “……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胤祚着一件香色夹棉长袍,外罩浅黄金绣内绒马褂,坐在半开的窗前,朗朗颂读。

  “祚儿,你给额娘说说,兄则友,弟则恭是什么意思?”德妃坐在胤祚的对面,不紧不慢的问道。

  “禀额娘,是说为人兄长,必须友爱弟弟;而做弟弟的,也应该恭敬兄长。”胤祚冻的两颊通红,语调却未有丝毫怯寒之意。

  德妃点点头,又问道,“那君则敬,臣则忠呢?”

  胤祚又答道,“为人君主,要尊重臣子;而臣子,更应该忠于君主。”

  “祚儿答的真好!将来长大后,一定能成为你皇阿玛的左膀右臂的。”德妃敛眉轻笑,左右看了看,趁监督胤祚学习的太监不在,将手中煨的滚烫的紫金手炉往他怀里一塞,“瞧把我的祚儿给冻的,赶快煨煨。”

  “谢额娘。”胤祚恭敬道,这才双手将手炉接过揣在怀里。

  珠帘被人撩开的“叮呤”声,贴身的宫人进来禀告,“娘娘,九公主醒了。”

  德妃眼睛一亮,旋即眉笑颜开,“快把她抱过来,等等!这儿太冷,还是在内殿安着吧!我等会儿就过去看她。”

  “是!”宫人应诺着离去。

  德妃转首来望胤祚,语调微咽,埋怨道,“就算是要磨砺我们祚儿的脾性,可也毕竟太小了,大冷的天,也不准生火,也不准穿厚衣服,还得开着窗,我们祚儿实在太辛苦了。”

  胤祚甜甜一笑,“额娘,儿臣不苦!”

  德妃点点头,“额娘知道,祚儿是乖孩子。”

  又是一阵珠帘跳动的声音,一个守外殿的宫人进来道,“娘娘,乾清宫那边来人说,哈敏郡王请六阿哥上他府上去玩,皇上已经准了。”

  德妃微笑着拍拍手,“如此甚好!这么大冷的天,也只有帝王家的阿哥们还在读书,祚儿就跟着郡王爷好好去玩一玩。”

  “额娘,儿臣可以写完字再去吗?儿臣的字还没有写完,小禄子说皇阿玛晚间要查儿臣课业……”

  德妃抚了抚他,“乖孩子,你皇阿玛都同意了,字,回来再写。”

  “儿臣遵旨!”

  为了不惹人起疑,哈敏带着胤祚先直接回了他在铁狮子胡同路南的府邸,再由慧茗带着胤祚乘坐另一辆马车,由后院赶往北大街。

  马车一颠一簸,胤祚仰着头问道,“慧茗姑姑,我们要去哪啊?”

  “去见一个六阿哥想见的人。”

  “小六想见的人?”胤祚皱着眉头想了一想,突然眼睛一亮,“是我的亲额娘吗?”

  慧茗忍不住亲了亲他,“六阿哥真聪明!”

  马车直接驶进了名门闺秀的后院,又在避人耳目的情况下,由后院隐密的唯一的楼道直接上了四楼。四楼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楼梯只修到三楼,所以从外面进绝对上不了四楼。

  琴声由指腹间倾泻而出,也不知何时?她已养成了以琴修身养性的脾性。

  门窗微闭,靠南的角落燃着香炉,满室笼着茉莉的清香,门被由外推开的那一瞬,琴声顿歇,同一时间,梦白抬头,向门口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全身被包裹在厚实的氅衣里,头上戴着黑绒的冬帽,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睫的盯着自己。

  他的五官,神似他的父亲,然他的神态,却有她的影子。

  这是她的孩子!

  梦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说不清此刻澎湃在心里的感觉是什么,她只觉得一颗心揪的死紧,这么多年的努力,此刻却仍是像在作梦一样,复杂到了极点。

  “过来!”梦白笑如春风拂人,对他招手道。

  胤祚却像是傻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只一双黑灿灿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慧茗在胤祚身边蹲下,道,“六阿哥,过去呀!她就是你日日想见的亲额娘。”说完又回头对着梦白苦笑道,“这孩子怕是吓到了,虽然一路上问东问西,但毕竟还是惧生。”

  梦白点头,“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照顾过他,我能理解他一时还无法接受我。”梦白说着,朝胤祚走去,却又在离他四五步的地方停下,仅笑盈盈的看着他。

  慧茗道,“梦白,你和他先好好说会儿话,我去下面守着。”

  未等梦白答话,却见胤祚紧紧的抓着慧茗的衣角,“姑姑别走!”说完,已经一把躲在了她的身后。

  慧茗无奈的望着梦白,“这孩子性格有些压抑,他是在德妃望着四阿哥遗撼的眼神里,又对九公主无比的宠爱间长大,宫里除了皇上,其实没有任何人关心他,但是皇上,总也有做不到的地方,他不能代替母亲在他心中的位置。”

  梦白闭了闭眼,将欲出眶的眼泪逼了回去,长叹一口气,“是我的责任,这么多年我却不闻不问,慧茗,你留下来陪他吧!不要让他害怕。”

  却听楼下“咚咚咚”急促的上楼梯声,一个在慧茗府上做了多年的管事气喘吁吁道,“福晋,三格格……三格格在湖边玩雪,一不小心给掉到湖里去了。”

  “现在呢?”慧茗焦急道。

  “人是救上来了,可格格受了惊吓,哭个不停,您还是回去看看吧!”

  “王爷呢?”

  “王爷上别业去了。”

  “这个捣蛋鬼,就没有一刻让我安心的。”慧茗气急败坏道,转头对着梦白一脸歉意,“梦白,我得回去看看菡萏,这丫头从来就没让我省过心。”说完,又对着胤祚道,“六阿哥,你在这陪着你亲额娘说会儿话好吗?姑姑去看看菡萏姐姐就回。”

  胤祚低着头,仍是不说话,捏着慧茗的衣角不放手,梦白见状道,“不用了慧茗,你带他回去吧!如果在我身边令他这么不安,那便不是我想要的,只要他快乐,在不在我身边,又有什么关系?”

  慧茗望着她,“梦白,你不会是现在就想要放弃吧?”

  梦白一笑,“怎么可能?慢慢来吧!”

  慧茗点点头,“也好,等他习惯了你就好了!”说完去牵胤祚的手,“六阿哥,先跟姑姑回去吧!”

  却见胤祚松开了紧捏住慧茗衣角的手,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道,“姑姑,小六想留下来。”说完,飞快瞥了梦白一眼,又飞快垂下头去。

  胤祚此举让梦白和慧茗都颇为意外,却又相视一笑。

  铺着湖蓝色丝缎的四角桌前,梦白与胤祚对座,胤祚低垂着头,双手无意识揪着丝缎上宝蓝色的流苏,却不敢抬头看梦白一眼。

  两人无话,梦白拿起桌上煨的滚热的牛奶壶,往青花瓷碗里倒上满满一小碗,推到他面前,轻声道,“你刚从外面进来,喝完牛奶热热身,对身体也好。”

  胤祚头垂的更低,几乎要贴到桌子上去,梦白笑问,“你不想喝?”

  “我喝。”闷闷的声音,胤祚快速瞄了眼瓷碗的位置,又赶紧低下头,默默将瓷碗端过来,“咕噜咕噜”一口气把它喝完,却又因喝的太快,呛的咳嗽不已。

  “慢慢喝不要急,不要呛着。”梦白快速起身坐到他身边,轻柔拍着他背。

  胤祚终于不再咳嗽,头却是垂的更低,侧面看他脸如玉贝般莹白粉嫩,此刻双颊红红,更是可爱。

  “你怕我吗?”梦白问。

  胤祚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抬头看看我?或是,让我看看你?”梦白又问。

  胤祚闻言小心翼翼抬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盛满好奇,安静的瞅着她。

  梦白对着他轻轻一笑,解下扣上绢帕细细为他擦去唇角的两撇牛奶沫,“很久以前,我就在想着今天,想让你喝上一碗我亲手煨的牛奶,还想平静的守护着你长大,就这么简单。”

  “你真的是我的额娘吗?真的是我的亲额娘吗?生下小六的亲额娘。”仰着头,胤祚突然开口道。

  “你说我是吗?”梦白放下绢帕,反问道。

  “你是吗?”胤祚又问道,似乎不得到答案不甘愿。

  为他理了理略微褶皱的衣襟,正了正微斜的帽子,梦白道,“我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从现在起我会好好照顾你,不会让任何人再来伤害你。”

  “可是,我想听你亲口说。”嘟着嘴,胤祚委屈的说道。

  梦白微怔,这个她从未尽过做母亲责任的孩子,让她承认她是他额娘这句话却令她难以出口,深吸一口气,她嫣然道,“是!我是你额娘,你是我在身体里孕育了十个月生下来的孩子。”

  好半天,胤祚却不再说话,仅是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梦白不由又问,“怎么了?吓到你了吗?”

  胤祚大大的眼睛里突然滚落两颗透亮的水珠,对着梦白张开手,“你可不可以抱抱小六?”

  梦白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她想不到她的孩子竟是这样的渴望着她,同时,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骇,她微微拂下身去,轻柔的,稍嫌笨拙的,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般轻轻将他抱进怀里,如婴儿般轻摇拍抚,“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滴泪,无声坠入胤祚厚实的衣袍里,不过一瞬间,便晕了开去,仅在衣面留下一点不太明显的水渍。

  胤祚睁大了眼睛,摸了摸她的脸,“你也哭啦?”

  梦白泪眼泛花,摇摇头,“没有,我是太高兴了。”

  “不许哭!”胤祚伸出小手为梦白揩干脸上的泪痕,边道,“皇阿玛说,做他的儿子不可以随随便便就哭。你是大人,也不可以哭。”

  “你皇阿玛对你好吗?”

  “好!”胤祚重重的点头,“小六害怕打雷,每次打雷的时候,皇阿玛就到阿哥所里来陪小六。”

  “小六住在阿哥所吗?”

  “嗯!”胤祚又点点头,“皇阿玛不让小六和德妃额娘一起住。”

  “没关系!”梦白道,“这是以前,以后,小六和我一起住好吗?”

  “皇阿玛也一起吗?”胤祚十分敏感,他似乎能感觉到他的皇阿玛和亲额娘不同寻常的关系,所以,才如此问道。

  梦白摇摇头,“如果让小六和皇阿玛分开,以后和我一起住,小六愿意吗?”

  “和你一起生活,就再也看不到皇阿玛了吗?”

  “是,和我一起生活,就再也不能看到你皇阿玛。因为,我会离你皇阿玛离的远远的。”

  胤祚蓦然挣开梦白的怀抱,直离开她三四步才站住,小小的个子仰着头望着梦白,可怜巴巴道,“可是,小六不愿意离开皇阿玛,你不可以和皇阿玛住在一起吗?”

  “我不愿意和你皇阿玛住在一起。”梦白失落道,这些年,她错过太多。

  胤祚望着梦白,期盼道,“为了小六,也不可以吗?”

  “为了小六吗?”梦白略微失神。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她这几年的努力,无非是积蓄足够的力量可以安全带她的孩子走。

  “不可以为了小六和皇阿玛住在一起吗?小六不想以后看不到皇阿玛,也想和你住在一起。”

  “小六为什么想和我住在一起呢?”

  “因为你是我亲额娘,我想和你住在一起。”

  “小六不恨我吗?这么多年都没有照顾过你?”

  胤祚摇摇头,“小六知道,你一定有原因,你是疼爱小六的,就像虽然德妃额娘疼爱四哥哥和九妹妹一样,四哥哥,不是也没有和德妃额娘住在一起吗?”说完又走近梦白,捏着她的衣角摇了又摇,“你可不可以和小六住在一起?”

  梦白一时心烦意乱,虽然她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却没有任何办法,但她也不想对孩子有任何隐瞒,“让我再想想好吗?我,实在是不想和你的皇阿玛住在一起。”

  胤祚掩饰不住的失望,却又担心的问道,“那你又会走吗?小六如果不和你住在一起,是不是以后都再也看不到你了?”

  摸了摸他粉嫩的小脸,梦白温柔安抚道,“不会,我就住在这里等着你,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宫了,来这里就可以看到我。”

  胤祚似乎仍然不情愿,皱着眉毛想了想,这才眉开眼笑,“你不走了!”笑了一笑却又突然停住,眼睛东瞟西瞟,上瞧下瞧,就是不敢看着梦白。

  梦白见他这模样打趣,笑着问道,“怎么了?”

  “小六……”胤祚难为情的开了个口又打住,脸颊涨的通红,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小六可不可以?叫你额娘?”话说完,又赶紧低下头去。

  这孩子,真是害羞的很,倒也不知像了谁?

  梦白觉得好笑,心里却又涨涨的满足感,“不要叫我额娘,叫我妈妈。”

  四角桌前,梦白手中拿着各分号通过驿站快马送来的帐单数据,一个一个认真核查,不时用朱笔圈一下。胤祚则挨坐在她身边,一块一块拼着手中简易的动物拼盘。

  “妈妈!”胤祚仰头,突然叫道。

  “嗯?”梦白放下笔,回过头来,“怎么了?”

  “妈妈!”胤祚又叫道,将手中的拼盘递到她面前,“还有一只脚,拼不出来。”

  梦白伸手摸了摸他光亮的小脑勺,笑眯眯道,“小六,要记得妈妈说的话:不管做任何事情都要多动脑,多思考,学会自己独立去解决问题,因为这样,我们的小六才会越来越聪明。”

  胤祚听话的点了点头,“妈妈,那我再想想。”

  梦白笑着点点头,亲了亲他的小脑勺,“那小六就再好好想一想,如果再想不出来,妈妈再告诉你。”

  胤祚又埋头苦思冥想,一步一步试验,失败,重来,梦白也不说话,陪在他身边看他自己摸索,这不仅仅是益智游戏,梦白最想要启蒙胤祚的,是培养他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而这时候她陪在身边,对小小的孩子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尝试了许多种方法,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一只完整的狗终于出现在胤祚手中的拼盘上,胤祚两眼放光,兴奋的叫道,“妈妈,小六拼出来了。”

  “小六好厉害!”梦白毫不吝啬的夸奖,肯定的眼神,“作为奖励,妈妈弹一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胤祚笑眯了眼,重重的点头,“嗯!妈妈弹的曲子最好听了。”

  “妈妈,我可不可以要一个这个?”胤祚站在一个杂货摊前,指着摊上的面人对梦白说道。

  “好!给小六买两个好不好?”梦白自荷包里拿出一粒碎银,见老板是一个年长的老者,胡子花白,脸上褶痕纵深,改而又换成一个银锭,“不用找了。”

  “谢夫人!”老板忙回了她一礼。

  梦白笑着摇头,牵过胤祚的手,“小六,妈妈再带你到那边去玩玩。”

  “嗯!”

  这是北大街附近的集市,铺面不少,但因为不是市集天,倒也不显拥塞,梦白带着胤祚沿着街上的小摊一家一家逛过去,不过半柱香时间,前面突然涌来一群人,吆喝着将路人往边上赶,“让开让开!”随之,是响彻数条弄巷,震耳欲聋的锣鼓鞭炮声。

  却不知?又是哪家权贵娶亲嫁女?

  梦白见状忙抱起胤祚随着人流退到路边,穿着红喜服,披着红绸花的新郎骑马走在前头,一顶轿子被围在中间,身后跟着迎亲队伍。

  梦白抱着孩子退的匆忙,后面已被人堵住退不过去,无奈只得站在前面,冷不防新郎无意回过头来,看见她怀中的胤祚,不由瞪大了眼:这不是六阿哥吗?怎么会在这里?

  旋即朝那抱着六阿哥的女子看去,但见她朱容玉貌仪态天成,不知是哪家福晋?顿时疑窦丛生。

  然,梦白低头有意规避,是以没看见他打量的眼神。

  “小九儿,来,叫额娘。”永和宫内,德妃倚在贵妃椅上,逗弄着怀中的九公主。

  “¥%……&#@”九公主嘴里伊伊呀呀,白嫩嫩的小脸只往德妃怀里扑。

  “小九儿!”德妃亲了一口又一口,“额娘的小九儿。”说完却是转身对着身侧的宫人无奈道,“你说,这都一岁半了,怎么还不会说话呢?”

  宫人抚慰道,“孩子开口说话总有早有晚,听人说,皇上小时候也是一岁零九个月的时候才会说话的呢!依奴婢看啊,咱们九公主,是随了皇上。”

  “就你嘴贫。”德妃嗔道,双眼却望向宫外,“天都这么晚了,祚儿怎么还没回宫?”

  “该是在路上了吧?这哈敏郡王也真是有趣,隔山岔五就把六阿哥请到府里去,这眼下,倒像郡王府才是六阿哥的家了。”宫人玩笑道。

  “别胡说!”德妃道,“祚儿内向惧生,唯每次从郡王家回宫都是满面笑容,也许郡王家的三格格能逗他开心吧!”说完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每每想到祚儿,这心里就难受的很,总觉得有负姐姐所托,没有照顾好祚儿,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她。”

  “主子怎么会如此想?”宫人劝慰道,“怀柔贵主一去多年,音讯全无,主子帮她照顾六阿哥可也是当亲生的,总有了感情,指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到时候直接把六阿哥要回去,主子倒是白给人家做了几年嫁衣,依奴婢看,主子该着紧些再生个阿哥,以后也有个保障。”

  “你怎么会这么想?”德妃微微不悦,“若是姐姐当年不将祚儿送给我养,你以为皇上会对我上心吗?别说现在被人唤一声德妃娘娘,尊贵没人敢得罪。若没有祚儿,只怕我还是当年那个德嫔,连足月生下来的孩子都保不住……”

  德妃每每说到此,言语总是哀戚,宫人一时无计,只得安慰,“是奴婢多嘴,请主子保重身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主子还提这些伤心事做什么?主子现在只要把握眼前就行了。”

  这时候门外有人通传,“皇上驾到!”德妃忙将九公主递给身边的宫人抱住,自己起身往门口迎了上去,“臣妾恭迎皇上,皇上吉祥。”

  “起来吧!”皇上信步走了进来,左右瞧了瞧,“六阿哥呢?”

  德妃巧笑倩兮,“皇上您忘了?祚儿一早便去了哈敏郡王府里,这旨意还是您恩准的呢!”德妃说着将皇上迎上座,手下伶俐之人立刻奉上一杯热滚滚的参茶。

  “朕记着,还没回来吗?”

  巧在殿外此时有人叫道,“六阿哥回来啦!”未几,胤祚进到内殿,循规循矩依次对皇上和德妃行礼问安,“儿臣给皇阿玛,额娘请安。”

  皇上点点头,对着他招手道,“小六过来。”

  胤祚依言小步走到皇上身边,乖乖叫了声,“皇阿玛。”

  皇上将他抱坐在自己腿上,这才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正常,又侧身询问德妃胤祚近日饮食安寝,身体状况,有无像前阵一样反复发烧,事无巨细,德妃一一回答,皇上听完这才又点点头,道了句,“余毒总算是清干净了。”

  德妃笑着称是,心中却在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心疼,她并不是想要为了四阿哥和胤祚争宠比较,只是皇上对胤祚太过偏爱,样样亲力督促,反之对其它阿哥,虽然乳娘奶妈随侍宫人样样不缺,终究远不如对胤祚来的上心。

  害怕被皇上窥探出心思,德妃佯笑道,“皇上,今日就请皇上在臣妾这里用过晚膳再回去吧!臣妾去看看晚膳做的怎么样了。”说完急急忙忙起身,心急火燎般走了出去。

  皇上又依例问了功课,并抽查了部份近日新学,胤祚一一答上,皇上龙颜大悦,开怀大笑之余一把将胤祚抱起,这一刻胤祚与皇上十分挨的十分近,靠近鼻尖的距离,皇上隐约闻到一股如兰的香甜气息,来自遥远以前的回忆……

  皇上陡然一震,放下胤祚,不动声色问道,“小六今天去郡王府都做了些什么?”

  胤祚蓦然垂下头去,心虚的不敢抬头看皇上,答话也吞吞吐吐,远不似回答学业时流利,“儿臣……儿臣在和慧……茗姑姑家的菡……萏姐姐……玩……”

  “小六!”皇上脸色一沉,冷声道,“不要对皇阿玛说谎!”

  皇上从未如此严厉的和他说过话,胤祚委屈的两颗泪珠直要往下掉,却又倔强的不肯让它掉,“妈妈说,不可以告诉别人,更不能告诉皇阿玛!”都说小孩子不会撒谎,胤祚能做到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可他毕竟太小,经不起大人的询问,和对他言语的推敲。

  “妈妈?”皇上微眯着眼,已然掌握了其间关键的信息。

  “妈妈说,不能告诉皇阿玛。”胤祚扁了扁嘴,终于没忍住,豆大的泪珠就这么滚了下来。

  妈妈吗?皇上突然一笑,拿起桌上的丝帕为他揩干眼泪,道,“小六不哭。”

  又是大雪纷飞的天气,屋子里烧着地炕,靠南边的香炉里燃着檀香,梦白等的有些焦急,今天是胤祚出宫的日子,今天他来的却有些晚了。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合上桌上的帐本,梦白在房里踱步,心头涌上的是一股莫名的不安,神态有些焦急。

  楼梯间终于传来“咚咚咚”的上楼声,此时梦白竟也没有听出那声音与往常不同,打开门便迎了出去。

  “儿……”“子”字尚未脱口,梦白的笑凝结在了脸上。

  皇上着一套藏青色常服,站在楼梯上看她,见她一脸吃惊的表情,皇上勾了勾唇,微笑道,“你很惊讶?”说话间已站在梦白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她,缓缓道,“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情瞒不了朕多久。”

  梦白很快镇定下来,从容道,“民妇见过皇上,民妇也早已知道,这种事情瞒不过皇上。”

  “民妇?”皇上淡淡挑眉,扬头看了看梦白身后的屋子,“不请朕进去坐坐吗?”

  梦白只得将他请进屋里,面上她虽装的从容不迫,内心却在暗暗焦急,皇上比以前沉稳不少,她甚至不能窥探到他的想法,但她却有预感,他会抛给她一个大难题。

  皇上打量了一下屋子,这才坐下,“曹寅对朕说起江宁府开了第一家特别的‘名门闺秀’时,朕就应该想到,这么奇怪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起来的店,除了你还会有谁?”

  梦白陪同着坐下,闻言摇了摇头,“总不会这么容易,名门闺秀的前身,是以卖丝绸为主。”

  “是在朝鲜?”皇上扬眉道,“还成了御贡品。果然,你不在朕的身边,同样能够过的好。”

  时隔多年,两人竟能像老朋友一样静下心来聊天,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皇上详细问她这几年的生活,这一聊便是许久,眼看月上眉梢,候在门外的小禄子这才轻敲了敲门,“皇上,天晚了,该回宫了。”

  “知道了,备着吧!”皇上这才起身,从始至终只字未提两人的前尘往事和胤祚,梦白极其担心胤祚,亦起身道,“皇上,胤祚呢?”

  皇上这才突然想起,道,“他在宫里。”说完,目光注视着梦白,十分坚决道,“而且,他以后也不会再出宫来见你。”

  “皇上应该还记得不久前的中毒事件,皇上真的相信是一个小小的贵人所为吗?胤祚现在处在怎样险恶的宫廷斗争里?民妇此次前来,就是要带他走。”

  “朕知道!”皇上缓缓道,“可他是朕的儿子,便注定了要在斗争里活下去,如果他活不下去,那也是他的命,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能会跟你走。”

  梦白一笑,强调道,“他也是我的儿子。”

  “你只生下他,但从未养育过他。”皇上等的就是这一句,此刻顺着梦白话说下来,却也堵的梦白无话可说。

  梦白一时缄默,门外小禄子又来催促,“皇上,已经备好了。”

  皇上再看了她一眼,“忙着吧!朕有空再过来看你。”说完便向门外走去。

  “皇上,胤祚……”梦白在身后叫道。

  皇上突然顿住,回过头来看她,一语双关道,“你应该知道胤祚最想要的是什么,真那么想弥补的话,就陪在他身边吧!”

  梦白突然一笑,“这也许便是皇上的用意?”

  皇上亦是一笑,“朕不会逼你,再好好想想吧!”说完,便扬长而去。

  这对于梦白来说,似乎不是一个思考题,她的选择亦无从选择,再次入宫商定在了农历小年前,宫里做足了样子,接迎的队例迎到了城门口。

  最高兴的莫过于胤祚,这几年宫里又封了不少新嫔贵人,宫里的老人们大多早已晋升为妃,老的们在窃窃私语,一宫传过一宫,新嫔新贵人们大多年纪尚浅,年轻便就气盛,听老的们讲昔日怀柔贵妃如何如何风华绝代,如何如何荣恩浩荡,表面上个个都应承的厉害,心里却大多嗤之以鼻:一个年将三十岁的迟暮美人,再美,又能美到哪里去?总比不上她们如花儿般的年纪。

  梦白高调入宫,然这并非她所愿,是以低调过日子,好奇来拜见她的人统统都被挡在了宫门外,唯与德妃深谈了一次,感谢她这几年对胤祚的养育之恩,然一夜谈下来,她却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而她,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她了。

  自从她回宫后,皇上却从未来看过她,梦白落得心安,她本还没想好该如何再与他相处,如此一来,她连绿头牌都直接省了。

  每日的事,便是教胤祚读书,陪他练字,她在尽力弥补她这些年的过失,那些她和胤祚之间的空白,胤祚的笑容一天比一天灿烂,她也就觉得欣慰。如果这就是胤祚想要的快乐,那么就这么守护着他长大似乎也是一件很满足的事情,如果几个月后没有发生那件事,也许,一切都会不同也不可定……

  “妈妈,小六做好了。”胤祚笑眯了眼,举着手中的宣纸冲着梦白邀宫道。

  “小六怎么快?”梦白微扬的声音,笑着接过他手中的宣纸检查了一遍,才赞道,“妈妈的小六真聪明,这么快就做完了,而且全做对了。”

  胤祚笑的开怀,“那作为奖励,妈妈可不可以抱抱我?”

  “好,妈妈抱抱小六。”梦白弯腰将他抱在怀里,左右摇晃,“妈妈的好宝宝,乖宝宝。”

  胤祚“咯咯”直笑,靠在梦白肩上,双手抱住她的脖子,趁她不注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尔后,又害羞的将头埋在了她的怀里,“妈妈,小六好喜欢好喜欢你。”

  梦白亲了亲她光光的小头颅,点头道,“妈妈也好喜欢好喜欢小六。”

  “真的吗?妈妈也喜欢小六?”胤祚在梦白怀里偷偷撑开一条缝,又突然坐正,仰着粉嫩嫩的小脸打量梦白,突然又道,“妈妈,你真好看。”

  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大概是最动听的话,梦白笑着逗道,“是吗?妈妈哪里好看?”

  胤祚歪着头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才又笑道,“妈妈哪里都好看,比皇阿玛喜欢的那些贵人都好看。”

  梦白又将他揽进怀里,笑道,“妈妈的窝心宝宝,妈妈这一辈子有你就够了,你一定要乖乖长大。”

  “嗯!小六长大了保护妈妈。”胤祚重重的点头,突又“咯咯”直笑。

  血浓于水的母子情谊,又岂是说断就能真断的?生养生养,总是生在第一,而养在其后。

  农历小年的时候,慈宁宫终于带来了个消息,后宫诸嫔妃都齐聚在慈宁宫太皇太后处,太后太后隧派苏茉儿来请她过去一聚。

  “苏嬷嬷,人那么多,我就不过去凑这热闹了吧?”梦白推辞道。

  “那可不成,格格前几日就在念叨,说怀柔贵妃回宫这么久了,却迟迟不去看她,着实让她老人家伤心了一阵子,娘娘今天要是再不去,保不成,太皇太后就要拖着把老骨头亲自到承乾宫来看你了。”苏茉儿那是一张什么嘴?铁齿伶牙,如今,梦白不去倒是不成了。

  梦白笑笑,对着身边的秋菊道,“去把那罐‘飘雪’拿过来,我要送给嬷嬷。”说完,又笑着对苏茉儿道,“嬷嬷,您喝惯了御贡的‘碧螺春’,就尝尝梦白这合特制的‘飘雪’吧!也许会有一番别的滋味。”

  苏茉儿笑道,“难为娘娘,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这点嗜好。”言罢,紧握住梦白手,轻拍了拍,“回来了就好,格格也时常惦记着你,又担忧着六阿哥,现在好了,总算回来了。”

  送走了苏茉儿,秋菊上前,对着梦白道,“娘娘,奴婢侍候您梳妆吧!那些个新贵人仗着得了两天宠可是眼高的很,今天就该让她们好好瞧瞧什么才叫真真正正的漂亮。”

  梦白闻言摇了摇头,回首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那些小孩子争什么宠?”

  秋菊道,“娘娘您可能不知道,那些早年的主子咱就不说了,这几年新晋的贵人可个个都不服气呢!”

  梦白听了只是摇头,但也知道劝不动她,这几年多亏她在胤祚身边悉心照顾,心中总是带着几分感激之意,也便由得她去了,只道了句,“素点就成。”

  梦白走到慈宁宫门口的时候,满殿正笑声晏晏,值守太监高宣,“怀柔贵妃娘娘到。”

  满堂笑声顿歇,纷纷朝门口看来。

  梦白内着一件浅紫色蝴蝶绣衬衣,外罩一件素色右衽马褂,惯见的一字头,斜插银镀金点翠嵌珠宝花蝶簪和金镶玉步摇,不张扬,不内敛,清新可人,又不失妩媚,也许她是这宫里唯一一个能将素色和艳色都穿的如此美仑美奂的人了,于是有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人此刻也便知道了六阿哥的出色源自于谁。

  这是她自回宫后第一次出现在这些女人面前,此刻在殿门口扫了一眼,便绽放出一个笑容,“梦白五年不在宫里,倒是添了不少新姐妹呢!”

  众妃嫔立刻起身行礼,“臣妾见过姐姐!”

  太皇太后虎着一张脸,佯怒道,“倒是你,这些年与佛结缘,如今轻灵的倒像要羽化成仙了呢!”

  梦白对着太皇太后行了个礼,“老祖宗息怒,梦白这不是回来了吗?”

  伴在太皇太后身侧的佟贵妃对着梦白笑道,“妹妹,欢迎你回来。”

  梦白亦随之展颜,“姐姐,多年不见,妹妹却是想你了呢!”说完,在太皇太后另一侧安然坐下。

  两人四目相对,明里暗里,却是火药味儿十足。

  有不少人在偷打量梦白,梦白率先收回目光,对着她下首一个正在偷偷看她的女子玩笑道,“妹妹,我长的很吓人吗?”

  那女子忙摇头,道,“娘娘美冠艳绝,妾只是在想,娘娘是用什么驻颜保养呢?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仍像少女般体态轻盈,模样迷人。”

  梦白闻言笑道,“自然是有些密方的,妹妹若是有兴趣,晚点我便差人将方子送给你,不过据说这方子也是看人来的,至于对妹妹有没有效,姐姐可就不敢打包票了。”

  那女子又忙道,“自然,世人又有几个人能像娘娘美貌呢?妾先谢过娘娘。”

  一屋子女人侃侃而谈,梦白多数时候是静静听着的,这些话题隔着高高的宫墙,所以无聊乏味,不禁又向往起宫外那自由不受拘束丰富多彩的生活。

  大概,会成为今生最美的回忆吧!

  梦白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时只听宫外又宣道,“皇上驾到!”

  这情景,就好比扰乱一池春水,大殿中的女人都热闹起来,眼神殷切,波光流转,说不清道不明,唯愿皇上多看自己一眼。

  梦白处之泰然,仍旧保持从容不迫的微笑,只不过,从太皇太后的身侧,无声往下退了一个位次,皇上瞧都没瞧她一眼,径自坐上了她先前的位置,径自和太皇太后说着话。

  气氛骤然转变,美酒入口也是索然无味,又坐了一会儿,估摸着胤祚快回宫了,隧起身告退,“老祖宗,皇上,臣妾觉得身子有些不适,请允许臣妾先行告退。”

  太皇太后板着个脸,“怀柔,你凳子都还没坐热,就想走?是不是嫌老太婆老了,不乐意陪着老太婆?”

  梦白温婉笑道,“老祖宗,您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臣妾不走便是了。”说完便欲重新坐下,只听皇上道,“老祖宗,既然怀柔贵妃身子不适,那便让她回去歇着吧!有朕陪着您老人家,还怕不够热闹不成?”

  皇上既发了话,太皇太后原想扣着梦白,便也只得作罢,梦白吁了口气,当下告退,快步便离开了慈宁宫。

  过了几天,大好的天气,梦白坐在前院调染一种素描的颜色,慈宁宫的太监过来传话,太皇太后在永康门设下茶宴,邀她共饮。

  梦白不禁觉得好笑,这一来二往,太皇太后也这么勤快的找她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上回小年节宴上没来得及说的话?

  依稀记得慧茗和她提过孝庄时日已无多,梦白隧起身,也罢,她对自己而言,本就是所有事情的起源。

  到了永康门,意外的是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都在,梦白总觉得这位皇太后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重要的节日总是很难见到她,不是在佛堂祈福,便是在香山寺,而往常,又总是能轻易见到她。

  依依行了礼,这才坐下,太皇太后笑道,“上回没来得及说,我若是老眼没有昏花,怀柔你这容貌这些年都没变过,是不是?”

  梦白笑道,“老祖宗火眼睛睛,也许是臣妾保养得当。”

  太皇太后话里有话道,“若真是这样,那后宫这些女人就真是要围着你讨那密方了。”

  梦白浅浅一笑,聪明的不再接话。

  茶宴,便是将各种各茶都拿来品一品,梦白与太皇太后说笑,与皇太后说笑,唯独少与皇上说话,又或者说,皇上也少与梦白说话。

  时值晌午,梦白起身告辞,太皇太后一把拦住,非留她在慈宁宫用午膳,梦白只得留下,同时又觉得好笑,这太皇太后,也真是性格鲜明,威严的时候如一头母狮,耍赖的时候,又如同孩童。

  用过午膳,梦白再度起身告辞,太皇太后道,“我和你皇额娘都累了,皇上,你便和怀柔一起走吧!顺便把她送回去。”说完便将两人扔下,携着皇太后往后殿走去。

  梦白看了皇上一眼,道,“不敢劳架皇上,臣妾自己回去便可以了。”说完微微拂了拂身。

  “既是老祖宗的意思,那就一起走吧!”皇上缓缓道,却又容不得梦白拒绝,说完便背着双手,往外走去。

  梦白只得跟上,一路无话,临到乾清宫和承乾宫分岔口前的陕道上,梦白停了下来,对着皇上再度行了个礼,“臣妾往这步行回去便可,谢皇上。”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皇上及时叫住她。

  梦白回头,“皇上还有何吩咐?”

  皇上望着她,突一笑,道,“连老祖宗都看出来了,梦白,你会不知道吗?”

  梦白被问的一愣,皇上复又一笑,这才转身离去,不过片刻,便已消失在了过道里。

  眨眼便到了农历年,自回宫后梦白深居简出,宫中的纷纷议论倒也渐渐停歇了下来,既不受宠,长的漂亮便也只能作孤芳自赏。

  胤祚与梦白同坐一席,尚未开宴,梦白便拿了桔子剥了一瓣一瓣喂胤祚吃,边问,“好吃吗?”

  胤祚笑眼眯眯,重重的点头,“妈妈剥的桔子,最甜了。”

  “小鬼灵精。”梦白笑道,又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母子俩相视一笑,一旁的佟贵妃见了,挑了挑眉,道,“看来妹妹与六阿哥相处甚好,这么多年不见,倒也不见有什么影响。”

  梦白拿起绢帕为胤祚拭了拭嘴角,这才不轻不慢道,“骨肉亲情,母亲和孩子都是用脐带连着的,就算多年不闻不问,不理不管,打过骂过,到头来还是一家人,姐姐没有生育过,这个道理也许还不懂。”梦白说话间在佟贵妃和四阿哥间瞟来瞟去,意态分明。

  佟贵妃一笑,道,“姐姐虽没生育过,但却养育过,你瞧,四阿哥不就是我养大的?”说完牵起四阿哥的手,对着梦白眼眸含笑。

  梦白微微低了低头,胤祚正仰着小脸紧紧盯着自己,隧对着他抱以一笑,却是不语。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山呼,“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吉祥!”云云……

  太皇太后气色不错,连连道,“都起吧起吧!这是家宴,都不要太拘束了。”

  众人纷纷称“是”,却是

继续阅读:第二十九章 康师傅之情到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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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是我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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