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行驶,过宣武门,途经横街,乍然人声鼎沸,梦白出声询问,“怎么这么吵?”
“回娘娘!”陪侍在外的便装宫女轻声答道,“今日会同馆开市,所以来往的客商便多了些。”
“会同馆?”梦白轻念道,悄悄撩起轿帘一角,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依南北轴线排列,临街一排铺房大门的殿邸。
正门牌匾“会同馆”烫金大字俊逸昂然,梦白眼微眯了眯,随即便瞧出是皇上的手笔。
会同馆正殿面阔三间,七硬大式殿座,庑殿顶,削割瓦黑琉璃剪边,夹杂黄绿琉璃,檐下出三踩单昂斗栱,出檐深远,整体格局气势恢宏,非一般府邸可比拟。
随行宫女见她面露困惑之色,便解释道,“娘娘,会同馆即是国宾馆,是礼部用来招待朝鲜、琉球、安南等国的处所。”
“哦!”梦白淡淡应了声,忽又似想起什么,眼眸一转,脑中顿时有了一个主意,“去看看!”梦白忽道。
“娘娘!”宫女为难道,“此处鱼龙混杂,娘娘乃千金之体,实不宜冒险。”
梦白嘴角勾了勾,状似笑了一下,却又似未笑,“我已经不是什么娘娘。”说完,便放下轿帘。
待下得马车,不过走了两步,身后宫人亦步亦趋,梦白顿下,道,“我随便走走,不要跟着。”不等宫人回话,便又抬脚。
清代宗藩关系下的朝贡贸易包含两个层次的贸易活动:其一,朝贡和回赐。朝鲜国王对清廷的“朝贡”,包括定期的“年贡”和不定期的“贡物”和“礼品”,清廷对朝鲜王室的“回赐”也有例行的和“特赏”“特赐”的区别。其二,由朝鲜使团官员和商人进行的经济贸买活动,即使团贸易。其中最重要的使团经贸活动是“八包”贸易,朝鲜使团携带“八包”货品,进入北京后在会同馆等处开市,直接与清朝市民和商人进行买卖交换。朝鲜使团的经济贸买活动还包括“栅门后市”、“沈阳八包贸易”等,前者在使团进出凤凰城栅门时交易,后者由朝鲜官方组织商队随使团进入后,在辽东牛庄、沈阳等地交易,单独先期返回朝鲜。
旧例,夷使除贡物外,携有番货或欲易中国什物,俱礼部主客司出给告示,许令出馆买卖三日。清朝的会同馆开市是由清朝官方组织的:“顺治初年定,凡外国贡使来京,颁赏后,在会同馆开市,或三日,或五日,惟朝鲜、琉球不拘期限。
只有清廷组织的”行户人等“才能”将货物入馆交易“,而其它”会同馆内外四乡军民人等“不得与使团进行”私相交易“。但由于朝鲜人得到了自由出入会同馆的特殊待遇,实际上他们可以深入到琉璃厂等地与普通商民进行贸买交易。
清廷对于朝鲜的优待远不及于此,清廷并不特别规定朝鲜向清输入货物品种,只要是土产并有”印文开送“就可以携带交易,且全部予以免税。
如此一来,这其间的利润便可见一斑,朝鲜大做中国、日本的中间商,朝鲜商户大量收购本国土产人参,卖给在釜山的日本商人,换取银两,然后买得”八包“的贸易权,跟随赴清使团,沿途大量收购绸缎、”白丝“、日用品等物资,运回国后,或转售日本商人,或在本国消费,可牟巨利。许多朝鲜商人,便是经由清、朝、日贸易而将生意愈做愈大。
梦白走至一处铺子前,拿起一颗朝鲜人参细细端摩,朝鲜商户见她衣着华贵,气质迥然于一般人,殷勤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向她解释高丽参的功效,梦白正待询问,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挤攘,梦白一个趔趄,却又猛被人拉住,梦白一惊,忙向后望去,只见暖春的绚丽下,一张朝气蓬勃的脸在她面前缓缓延伸出一个笑脸,熠熠生辉。
梦白乍见到这张脸,着实吃了一惊,”你……“”话未完,却被他一个指头捂住,“嘘!别说话!”
会同馆门前,随行宫女和一干便衣护卫左等右等不见梦白出来,眼看会同馆马上便要闭市,这才恍然异常,急急前去寻人,但任凭他们翻遍整个会同馆,却也是芳踪无影,此事非同寻常,他们本是便衣护行,所以寻人之时也不敢大张旗鼓,但是遍寻不着,直到此刻,他们也只得入宫禀告。
乾清宫内,皇上背手站在窗前,默默无语的神情像是在想着一件极深远的往事,身后,是不离左右的小禄子。
一干送行的人跪在宫门外,大气不敢喘一口,他们奉命送怀柔娘娘前往五台山,谁料想未出京门便出这样的事情?如今皇上阴晴不定,想他们是生门无望。
半晌,皇上忽道,“小禄子,她,就这样急着逃离朕么?”
“皇上……”皇上的话里,透着以往未有的失落,小禄子何曾不明白,慰然道,“皇上的心意,总有一日,娘娘会明白的。”
皇上怅然一笑,“只怕,穷极朕这一生,也等不到她明白了。”
皇上的低落非同以往,小禄子心疼不已,“娘娘对皇上并非无情,何况有了六阿哥,娘娘会回来的……”
“也许吧!”皇上道,复之一笑,“说实话,她还会不会回来?是否一去不回?朕现在都不敢确定了!”话锋一转,皇上又道,“如此周密的脱逃计划,又岂是她一个人能办到?去查查乌特巴拉是不是秘密到了京城?哈敏的福晋一向与梦白交好,梦白和她在一起也不一定。”
“是!”小禄子领命道,垂着头往后退了数步,才转头欲离去。
“等等!”皇上又道。
小禄子顿住,“皇上还有何吩咐?”
皇上缓缓转身,冷峻道,“叫常宁来见朕。”
酉时三刻,宫灯燃,皇上伏案批折,小禄子匆匆来禀,“皇上,经查,乌特巴拉旗主近日并未抵京;慧茗福晋濒临生产,哈敏贝子一直在家中照顾;至于恭亲王,前几日在猎园受了箭伤,正在家养伤,这点奴才瞧的真真切切,断然不会有假。”
皇上一笑,“这看来,个个都摆脱了嫌疑……”
小禄子猜疑了一下,又道,“莫非?这帮助娘娘的,另有其人?”
皇上却径自笑,不再答话。
清朝节使使团渡鸭绿江,经义州,眼见汉城遥遥在望,隧在一处空地休整。
一个烫金镶玉石的精致大箱子被人从马车上小心抬进了临时搭建的毡帐,箱子从外面打开看与一般珠宝箱无异,但其实机关巧妙,只有使用人才知其中奥妙。
一阵繁杂的密码,箱子“叮”的一声自动开启,一张明媚绝代的容颜映入眼帘,梦白微笑了笑,在下人的搀侍下,自箱中被人扶了出来。
“娘娘,再往前便是汉城了,奴才只能送你至此。”一个着清朝使节服饰的孔武男子恭敬道。
“额布哲,谢谢你,也请你代我向你家主子表示我的感谢。”
“娘娘的话,奴才一定带到。”额布哲又是一掬,拍了拍手掌,毡帐外,步进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女,对着梦白恭敬行了个礼,唤了声,“奴婢秋秋,给娘娘请安。”
梦白疑惑的看向额布哲,“这是?”
“禀娘娘,她是奴才的主子送来服侍娘娘的人,因为聪明伶俐,所以自小便被选为主子的贴身侍婢来培育,受过许多训练,也许日后能帮到娘娘。”
“难为他的一番苦心了。”梦白说完,一手便轻轻握上秋秋垂在腹前的双手,笑意盎然的看着她,“你愿意跟着我吗?也许不如你以前的锦衣玉食,但你可以得到最自由的人生。”
仿佛受了蛊惑,秋秋渐渐抬起头,面前那双漂亮的眸子,仿佛能够感染任何人,让她没有办法拒绝,一丝都不能。
肃宗9年 思政殿
“殿下。”推门外,传来陶内官恭敬的声音。
“哦?什么事?”推门内,肃宗着蓝绸蟒袍,蛟趾肩章处两团五爪彩龙,剑眉飞扬,威仪矜贵的翻着手中上疏。
“殿下,户判求见。”陶内官微屈着身子,缓缓而禀。
推门内再无任何声音,然陶内官已知晓肃宗之意,恭然着退下。
少顷,推门被人由外轻轻打开,户曹判书垂着头走进,先对着肃宗行了个礼,叫了声“殿下”这才在肃宗面前小心跪下。
“哦?你来得正好,这是汉城府尹递上来的折子,你看看!”肃宗说完伸手递过来一封朱色奏章。
户曹判书双手举过头顶,小心接过肃宗手中折章,认真看完之后,这才道,“殿下,微臣,就是为此事而来求见殿下。”
“哦?那你倒说说,汉城的人口今年为何会暴涨一倍之多?”肃宗转首向他,左手支在身前镂空梨木桌上,沉着问道。
“殿下,事实上,从前年开始,汉城的人口就一直在增长,除去由于贩卖不再作为贡税交纳给政府货物的商人大量涌入;另一部份贱民,是集结在汉城府外廓的牛眠山,为名门闺秀的秋掌柜雇佣,种草饲养牛、羊等牲畜,为汉城府乃至其它府县提供肉食需求。”
“名门闺秀的秋掌柜?”肃宗饶有兴致的扬起眉,笑问道,“是市尘的人?”
“殿下,名门闺秀,是汉城府去年新起的一家专卖清国丝绸及限量为贵族女子们量身订做衣物的店铺……”
“如果仅仅是一家普通的店铺,又怎么会令你提起?”肃宗笑道,“户判,你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是,殿下,如果仅仅是一个贩卖丝绸的商家,自然没什么好奇怪,但是,殿下,它贩卖的丝绸,并不是使团自与清朝的贸易中带回,而是黑紫皂大花西番莲缎等清国严禁换贸的高级绸缎。”
“黑黄紫皂大花西番莲缎?”肃宗沉吟,“那不是只有清国的江南织造府才可以生产的吗?”
“是,殿下。”
“如此珍贵的高级绸缎,价格一定不斐,宗亲及贵族间有人购买吗?”
“是,殿下,使团自贸易中带回的绸缎已乏人问津,宗亲及两班们皆哄相抢夺。”
“是吗?”肃宗笑道,“如此看来,这家店的确有许多古怪之处。”
“是,殿下,这家店不仅大卖清朝违禁产品,药品、生丝铜铁也十分出名。”
“我国物资匮乏,许多急需的东西却又在违禁之列,若他们能有办法带回国内,倒也能解一些燃眉之急。对了,这家店的老板是哪里人?松商吗?”
“殿下,这家店的老板是名年轻女子,市尘间皆称她秋掌柜,而且据微臣所知,此女子并不是我国之人。”
“不是我国之人?”肃宗略略愣了一下,“难道是清国人?”
“殿下,请看……”户曹判书说完,自随身的袖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双手奉上。
肃宗定睛一看,却是一锭足银,于手中翻来覆去打量了番,淡定自如的脸上也现出微微的吃惊,“清国皇室的库银,这是从哪里发现的?”
“微臣依着线索找到了源头,正是从这家店流散开的。这家店不仅卖清国禁令的物品,还用印有清国皇室记号的库银,微臣密切关注过,他们与清国人往来也十分密切,而且只要一有缀着五彩扶苏的华丽马车停在门口,这家店便马上停业打烊,店附近也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十分可疑啊殿下。”
肃宗思索着这其间的关系,边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
“是,殿下。”
肃宗午膳过后的消磨时光便是与张淑媛博奕,尔后回思政殿继续处理朝政,岂料棋下到一半,陶内官来禀,说的是牛眠山上突现强光,如金佛仰仗,惹得汉城百姓纷纷赶往。
“牛眠山?”肃宗朗吟,只觉有些耳熟,忆起是几日前户判提起名门闺秀掌柜饲养牛羊的地方,抬头望了望天空,万里无云,碧空湛蓝纯净的无一丝杂质,难得的好天气,不禁对那秋掌柜生出几丝好奇来,“陶内官,随寡人去看看。”
牛眠山下,已经集结了不少汉城府的百姓,热烈讨论着。
“我说,这是不是真的?听说,名门闺秀的秋掌柜从英国运来了很多镜子,要把太阳引到牛眠山背面照不到太阳的地方去?”
“可是,镜子是什么东西?只见过铜镜啊!”
“牛眠山的背面都有太阳的话,这怎么可能?”
最愚昧的往往都是百姓,他们自然也想不到这其中的科学原理。身着便衣,头戴黑笠的肃宗策马走近,眯眼看了眼牛眠山半山腰刺眼的光芒,回头对着陶内官笑道,“走吧!我们上山去瞧瞧。”
“殿下!”陶内官小声道,看了看左右,“可是这牛眠山,已经被人花钱买了下来,我们这样子去,只怕……”
“嗯!”肃宗沉吟着点了点头,这才又笑道,“那我们就小心点,不被他们发现,后山有条小路,我们走吧!”
陶内官深知这位殿下的禀性,只得跟上前往。
“秋掌柜,按照您的吩咐,闲杂人等都已经屏退了。”低着头站在秋掌柜身边,崔执事毕恭毕敬。
“嗯!”秋掌柜这才点了点头,复回头走到马车前,半弯着腰,对着马车道,“夫人,您可以下来了。”说完,亲手上前将车帘挽起。
随着车帘的卷起,一阵奇香扑面而来,一个清朝装扮的女子自马车上款款而下,崔执事揉了揉眼睛,这女子头戴斗笠,白纱缚其上,朦朦胧胧看不清面貌,但身材婉约匀称,举手投足间仪态万千,让人过目难忘。
“大胆!”秋掌柜厉喝,“竟敢如此直视夫人?”
崔执事如梦初醒,慌乱间忙跪了下来,“小的有罪,请夫人恕罪。”殊不知,秋掌柜背后,还有个夫人。
“秋秋!”女子摇摇头,说的却是令崔执事不懂的清国话,叫完却又转头对着崔执事用朝鲜语道,“你没见过我,大概也是好奇,不知者不罪,起来吧!”
“是,夫人。”崔执事这才起身。
“秋秋。”女子这才又笑道,“我们去验收下成果吧!”说完,便径直向前而去。
秋秋晚她一步,崔执事正要跟上前,秋秋一把将他拉住,正色道,“崔执事,你是我们的老伙计了,所以才会让你见到夫人。但你要记住:夫人的存在是个秘密,你今天看到的,听到的,一定不能向外说,你明白吧?”
“是,小的明白。”
秋秋这才放开他,“走吧!”
“殿下,您……您看到了吗?”围墙一角,陶内官半跪半站在地上,而肃宗,正脚踩他的双肩,趴在墙上朝里看。
“看到了,好像有几个人,往这里过来了,嘘!”说完,头缩回了墙外,好一会儿,才重新将头伸了出去,却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夫人,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马车内,秋秋小声对着梦白道。
“从离开牛眠山开始就寸步不离了,应该又是对你的容貌好奇之人。”梦白轻笑道。
“要真是好奇奴婢的,奴婢倒是不怕,奴婢自有的是法子对付他们,只要不是盯着夫人就好。”
“再用你那些法子,只怕结怨要满百家了,从商贵在一个‘和’字,和气生财,这是外公教我的,最浅显的道理,却是将什么都概括进去,今天这个人交给我吧!我帮你解决。”
“是!夫人!”秋秋不规不矩的行了个礼,俏皮笑道。
梦白笑了笑,对着马夫道,“去同福栈,要快,把他们甩开一段距离,马车直接驶进后院。”
“是,夫人!”马夫在外应道,转了个向,便快步跑了起来,
“人怎么不见了?”肃宗跟进同福栈后院,眼见马车被卸在一边,马在吃草,车上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好不容易追到了这里,要是连长相都没看清,回去了怎么跟玉贞说?”肃宗咕哝道。
“大人,您是在找我吗?”倏然,在他的后方,出现了一个声音,不腔不调的朝鲜语,一听就知不是本国人。
肃宗闻言转身,眼前的女子穿着传统的朝鲜服饰,桃花红的绸衣上配着石榴红的筒裙,像一殊高艳的牡丹开在那里,流动的微风轻轻吹动她斗笠上的白纱,却又飘逸而清新。
就像被鬼神勾走了魂,肃宗有好几秒钟说不出话,只是愣愣的看着她,这世间或许也有美得惊天动地的女子,如他的淑媛玉贞,他也并不是沉迷女色的昏庸之王,但这一刻,心不受控制的狠狠跳了几下,微妙的感觉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失态也不过一瞬之间,他是朝鲜的王,顷刻便恢复了常色,此时亦笑道,“我在找名门闺秀的秋掌柜,请问小姐你是吗?”
“要找秋掌柜的人很多,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我是不是……”后面的话,却在看到他身后的人时戛然而止,“大人,你的手下赶到了。”梦白说完,轻轻一个转身,便欲离去。
“小姐,等等!”肃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叫她等等,但他就是叫了,而且,他还伸手过来抓她。
梦白侧身避过,这几年从没让男人近过身,未及思考清楚后果,手中藏着的短鞭已挥了出去。
“大人!”身后的人惊呼,陶内官急忙上前检查肃宗伤势,另外三个护卫,已经向梦白欺来。
与此同时,屋檐上飞下六个身着一色青衣的人,梦白向后退了一步,其中四个两前两后贴身护送着她离开,另外两个,已经和肃宗的护卫厮缠在一起。
“对不起!”梦白道,这句话,却是对着肃宗说的,她这只是自然反应,其实并无伤害他的意思。
“不要伤害他们!”离开前,梦白扬头,望着那两个正打得难分难解的人,下了命令。
肃宗一回宫,便直奔张淑媛所居的就善堂,彼时,张淑媛正对着肃宗离去前留下的残局自小为乐,见肃宗回来,忙起身相迎。
张淑媛颜如花,博学多闻,对诗书五经天下政局都颇有所涉,肃宗又并非一般的王,每每和她总能从棋局探讨到诡幻莫测的人生,或从商,或入仕为政,往往有自己一番独到的见解,肃宗甚为喜欢,这由此也成就了她荣宠后宫无人能及的盛势。
“殿下这么快便回来了?”张淑媛嘴角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将肃宗引进了内室,亲手为他脱下暗行的外衣,换上蜞袍。
“啊!”手上鞭伤隐隐作痛,肃宗轻轻呻吟了一下。
“殿下,臣妾弄痛你了吗?”张淑媛明眸半张,一双柔荑已急急的将他的袖子捋起,侧目探伤。
半捋的袖袍下,一道青紫交错的鞭痕,些微破皮,夹杂着淡红的血丝,肃宗见状,不由苦笑出声,“可真是不留情!”
“殿下!”张淑媛担心的看着他,声音微沉,“您怎么会受伤?陶内官怎会如此疏忽?”
“不关陶内官的事!”肃宗道,径自将袖子拉下,掩住那道伤痕,为安抚她,又调侃道,“是一只母老虎!”说完,眼前却浮现那道令人回味无穷的背影,又轻轻笑了一声。
“殿下?”张淑媛看着他微微发呆的神情,只觉他自回来后便十分不对劲,不由又叫了声,“殿下,您在想什么?”
“哦?”肃宗收敛心神,顺手握住她的纤纤玉手,“玉贞,寡人今晚有事要处理,不必等了。”说完,对她笑了一下,便向外走去。
“是,殿下。”张淑媛对着肃宗的背影微微行礼,再抬头时,肃宗已推开门走了出去,但仍能听见他对陶内官说道,“去把户判找来。”
“金尚宫!”站在推门之内,张淑媛叫道。
“是!娘娘,奴婢金尚宫。”一个年约三旬的美妇匆匆走了进来。
“想办法查出殿下今天出宫见了什么女子?再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交泰殿的那位中殿娘娘。”
“是!娘娘!”
哪里有后宫,哪里便有斗争!
汉城府 名门闺秀
“秋掌柜,秋……掌柜……”崔执事自外奔进来,一口气上了二楼,气喘吁吁的对着正坐在二楼一个不对外开放的雅间打算盘算帐的秋秋大呼小叫道。
“什么事?”
“大事不好了秋……秋掌柜,户曹判书……户曹判书要见您,正带着人到处找您……”
“户曹判书要见我?”秋秋皱了皱眉,十分不解,目光望向通向内室的珠帘处。
楼下,已经传来户衙的声音,“哪位是秋掌柜?我家判书大人有请。”
珠帘跳跃,梦白自内室走了出来,“既然请上门来了,那你就去看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以静制动,敌不动,你不动。但有一点你要记住:这位户判大人深得肃宗大王的欣赏,所以说这也是一次机会,你要尽最大的努力,让我们名门闺秀,成为朝鲜王廷的御贡。”
“是,夫人。”秋秋应道,有了梦白的话,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与户判见面的地方,是在户判私宅的一株梅树下,天气不算很好,灰沉灰沉,如被蒙上了一层黑纱,叫人看不清那底下的实质。
秋秋远远便看见树下石桌前依稀坐着个年约五旬的男子,由着走近了身,这才双手横前,对着户判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小人参见户判大人,大人安好。”
她穿着藕色的绸衣,深紫色的缠裙,乌亮亮的头发被齐整盘在脑后,横插几只黄金碧玉簪,双手拢于衣下,看起来高贵大方,环姿艳逸。
户判抬头,一双厉眼笑眯眯,却又趁机打量她,“实在是让人惊奇,这两年在汉城府传的沸沸扬扬的秋掌柜竟然如这么年轻美丽。”说完,右手微抬,“坐下说话吧!”
秋秋右手摁于左胸,微微低头,笑道,“小人惶恐,户判大人谬赞了。”
初次见面,两人一番礼尚往来,才渐渐进入话题,只听秋秋说道,“不知户判大人召小人前来,是否有事吩咐?”
“哦!是这样,秋掌柜名门闺秀销售的丝绸,质的均为上上品,比使团自中朝贸易中带回的还要好,内需司想请你们为宫中送一次贡物,如果用得满意,那以后宫中的丝绸,便由你们提供,你觉得如何?”户判缓缓说道。
秋秋原本有意此事,并以促成此事为目的,此刻闻言,不禁欣喜不已,再次将手摁于胸前,行了个礼,“感谢大人对名门闺秀的眷顾,小人定当竭力完成此事。”
“嗯!”户判点了点头,“好好做,不要让我失望。”
“是,大人。”
送走了秋秋,肃宗自拐角的阴暗处步出,户判连忙起身迎上,“殿下。”
肃宗摇了摇头,“不是她,那天在同福栈的人不是她。”
“殿下,您不是说是个戴着头纱的女子吗?何以这么肯定那天的不是她?”
“感觉!是感觉不一样!”
“殿下?”户判欲言又止。
肃宗沉吟了一下,忽然下命令道,“即刻派人去盯着她,看她会往哪去?都见了些什么人?都做些什么事?”
“是,殿下!”户判只得同意,他深知这位殿下求知若渴的禀性,若心中有疑问未解开,必将难以安寝。
“今年的人参怎么这么差?”私宅内,梦白手捻一只朝鲜人参,紧问着下首的崔执事,“鲍鱼也是,不如以往收的多。”
“最近市面上涌现了许多小股的商贩,大肆收购人参和鲍鱼,虽说还是远远比不上我们收的货量,但人数一多,供给我们的货,可就少了。”崔执事揩了揩汗,老实本份的答道。
“廛贡的商人倒也学聪明了!”梦白轻笑了一声,“我可不能任由他们再这样下去!”收起人参,梦白道,“一直以来,我们靠的就是做中日朝中间商,以赚取差价,量大所以利薄,人参和鲍鱼日朝都十分紧俏,若被他们抢去一半,我们还做什么生意?”梦白说完便仰首看着崔执事,问道,“去通知秋掌柜,叫她赶紧上济洲一趟。”
“夫人!”崔执事道,“秋掌柜近日正在为御贡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恐怕,无暇分身。”
“我倒忘了!”梦白笑道,言罢起身,“那我便亲自去一趟!”
“夫人?夫人身份娇贵,何况济洲路途遥远,还是由小的为夫人代劳吧!”
梦白摇了摇头,“御贡的事无比重要,你还是留下来帮秋掌柜吧!”
“是,夫人!”崔执事只得颔首。
梦白说走便走,即刻便命人去打点行装,一切出行事宜,诸般云云。
不过出了汉城府,又行了十里路,天色便已近黑,只得就近寻了个旅馆夜宿。
一路马车颠簸,梦白轻装出行,身边也未带个婢女使唤,所以诸事都得亲力亲为,直到所有物事拾叠好,已是万籁俱静时。
罗衫褪尽,赤足踏入浴桶,飘在水面的玫瑰花瓣漾起一片粉红的炫丽,蒸腾的水汽氤氲,疲劳尽去,舒服的不禁令她闭目。
不过刚刚换上寝衣,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娘娘?您睡了吗?”
是布木布的声音,布木布是常宁送给她的十个护卫中的首领,几年的相处,双方早已熟稔,梦白披着半干的头发,将门打开,“这么晚,什么事?”
“娘娘,周围有可疑的人,而且数量不少,为免夜长梦多,我们还是即刻赶路吧!”布木布小声说道。
“即刻便赶路,他们便不会继续跟着我们吗?”梦白皱眉思索片刻,沉声道。
“此处向前行十里地,便是官方驿道,此处毕竟太过偏僻,于我们不利。”布木布详细的分析给她听。
梦白笑了笑,对着他温言道,“我总是相信你的,事不宜迟,那便马上走吧!”说完,便转身回房收拾东西。
就在此时,一楼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店家,开门,快把门打开。”
来人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布木布闻听此声,脸色一沉,两道浓眉拧在了一起。
看来,今夜凶多吉少了!
“来了,来了!”提着一盏灯,店小二打着哈欠前去开门,未等小二将门完全打开,已被人一脚踹开,数个举着明火的人拥着一个身穿灰衣的男人自门外大步走了进来,灰衣男人甫进门,便不怀好意的四下扫视,倏忽盯上了二楼立在房门外的布木布,不由便咧开了嘴笑。
“娘娘!”与此同时,五人从房中冲了出来,站在了布木布身边,将梦白挡在了最里面,但看他们几人行装早已打点好,果然是常宁的得力手下,原来个个都早已察觉今晚有异,“娘娘,敌众我寡,且对方来势汹汹,我们还是暂避锋锐吧?”
此次梦白出行只带了六人出来,留下四个在汉城府给秋秋调用,是以此情形可谓凶险万分,不过她心理素质向来绝佳,趁着这空当也早已将行李打点妥当,戴上黑笠便从容道,“他们霸着大厅,我们下楼后便往后门走,直接绕到后院去牵马。”
“奴才也正是此意。”布木布答道。
几人商量完毕,便前前后后护着梦白向楼下走去,灰衣男人见他几人下楼,更是目不斜视的直盯着他们,笑的古怪无比。
有惊无险的过了弄堂,正欲拔后门插梢,突然凭空一声大喝,“慢着!”一个身影便裹着劲风疾弛而来。
“咣当!”拔剑出峭的声音,两股人很快便厮缠在一起,趁着双方胶着的空当,布木布在梦白耳边小声道,“娘娘,走!”说完便将梦白一扯,向后院奔去。
“哪里走?”出声之人正是那灰衣男人,原来他早已看清布木布的拖延之计,寸步不离的追了上来。
“夫人,你先走,奴才挡住他。”布木布说完便持剑回身,向灰衣男人刺去。
灰衣男人缓缓拔出剑,唇边挂起一抹自得的笑容,“在我的手上,一个都走不了。”
布木布轻嗤一声,“好狂妄的口气,那你就先试试我的剑答不答应!”两人很快缠杀在一起。
这也许是梦白迄今为止亲眼目睹的最混乱的一幕,那些人来者不善,显然是有备而来,但这六人也是常宁精挑细选才送于梦白身边,是以个个骁勇善战,武艺高强,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吡!”利剑穿透骨肉毛骨悚然的声音,灰衣男子吃了一剑,显然不甘,发狂着向布木布进攻,来人中又有几人倒下,梦白这方的人渐渐占了上风,众人心里暗喜,却不料那灰衣男子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朝厮打在一起的众人扔去,东西触地散开,一时几米之内白茫茫一片,气味诡香,众人一时不防,连吸入了几口,待发现之时忙用袖掩住口鼻,却已是用之晚矣。
六人一个接一个倒地不起,灰衣男子狂笑的声音传入,“我说了,在我的手上,一个都走不了!”
“卑鄙!”布木布吐出最后一个字,便晕了过去。
直至白雾散尽,灰衣男子这才走上前一个个检视,却在看见墙角清醒的梦白时,一时愣住,“你?”她怎么没事?
她本站在外围,自灰衣男人扔出东西的刹那,她已心知不好,又后退了数米之距,这才避开暗算,此刻只见她冲着灰衣男人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笑的高深莫测。
灰衣男人刹那脸色铁青,冲着手下怒叫道,“快,拦住她!”
已经晚了!
梦白将手中的东西拔开,往空中一抛,炫丽的烟花,夹杂着刺耳的哨声往空中冲去,撕裂了黑夜,斑驳了天空,形成了一幅天女散花的唯美画面。
这是她和常宁特殊的联系方式,在她遇到危险时,只要她将烟花点燃,潜伏在她四周常宁的人,便会火速通知常宁。而这三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用。
很快有人冲过来,将她制住,梦白没有反抗,因为她知道反抗也是徒劳,索性也就不再浪费力气,也因为她相信,常宁很快便会赶来救她。
“该死的女人!”灰衣男人叫嚣着走过来,一手将梦白的斗笠打落,梦白被这股力道连带的脸侧向一边,却又很快回过头来,淡定的审视他,沉默无言。
清幽的眸子泛着冷冽的寒意,灰衣男子举在手中尚未盖下来的巨掌僵在半空,他只见她全身被包的密不透风,却万没想到这斗笠之下会是这般绝色姿容。尤其,那双眼睛所代表的深意令他心生几分庄严,一时间,这一巴掌却是无论如何都甩不出去了,最后只得颓然放下。
又是一路颠簸,硬木板撂的她腰背酸疼,可想而知,阶下囚的日子也是十分难当的。
马车密不透风,其它六人也不见踪影,四处无人,一路而去,竟像极她来时的路,颠簸过后便是一段平整的路,她这才觉得好受些,尚未喘顺一口气,厚重的大门被“吱呀”一声开启,马车轱辘声变得极为空旷,这到底是哪?
直到下了马车,看到矗立在她眼前的宫殿上匾“交泰殿”三个金字时,梦白仍是一脸茫然,实在想不透她如何又卷入这宫廷是非?
此时天将拂晓,梦白回头朝外瞧了瞧,远处宫影重叠,看不真切,也不知在那未知的黑暗中还有多少危险在等着她?
一个着绿绸衣的尚宫携着两个宫女走了过来,先是面无表情的打量了她一眼,这才有些嫌恶道,“王后娘娘最讨厌见到衣衫不整的女子,带她过去换套衣物吧!”这尚宫话说的极端高傲无礼,又或许,能做王后的尚宫,对他们来说本就是一件骄傲的事。
梦白抚了抚被绳索缚成淤红的手腕,这才抬头向她扫了一眼,那神态慵懒之极,自然之极,好像在无声控诉她的无礼。
尚宫深知宫中法则,那番纡贵的神态,非一般人所能模拟,她也仅在交泰殿的中宫娘娘脸上才得以见过,一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但随即又想到这普国又有谁敢跟王后娘娘攀比高贵权利?这么一想,心里才好受些,“小姐在家中也许所有人都得听你使唤,但请小姐看清楚,这里是‘交泰殿’,住在这里的是朝鲜的‘国母‘--中殿娘娘!”尚宫刻意强调“国母”二字,冷着脸向后退了一步,冲身后的宫女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带下去?”
“真是无视的家伙!”梦白冷冷一笑,微拂了拂些微凌乱的发,这才将双手拢于衣下,头抬至最完美的角度,高贵无比的向前走去,自尚宫旁边擦肩而过时,脚步微微停下,“你也知道,住在这里的,仅仅是朝鲜的’国母‘?”梦白唇边泛起一抹微笑,说罢便扬长而去。
梦白娴熟自然的优雅举止,令身后一甘人侧目。她本自小受贵族教育长大,又在没有皇后的清宫做了几年皇贵妃,一身高贵气质早已与身体融为一体,举手投足间散发的风采又怎是那时自称蛮族的朝鲜国可以小觑了去?
梦白没有想到的是,用这种方式将她请来,宫人傲慢无礼的仁显王后会是眼前这个向她微笑的清雅女子?
待她坐下后,仁显皇后才满怀歉意的笑着对她说道,“很抱歉让你受苦了,我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将你请来。”
“那不知娘娘为何要见我?”梦白直截了当的问道。
仁显王后笑笑,迂回道,“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替殿下分忧解劳,但对于你来说,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天大的好事?”梦白也笑,道,“娘娘是想说,御贡成为名门闺秀的专例,朝鲜所有的人参和鲍鱼,都只能由我收购吗?”
“你好大的胃口。”仁显王后道,却并不见生气之意,“这些事情,自有典仪司和官员会去处理,你就安心在这交泰殿住下,待合适时机,我会将你引见给殿下。”
“引见?殿下?”梦白挑眉,“娘娘,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以你的容貌姿色,不做后宫,岂非是殿下的损失?”仁显王后言简意赅,说完就不再答,“退下吧!我有些累了。金尚宫,带小姐去休息。”
“淑媛娘娘,寅时,有人看见一辆马车进了交泰殿就没再出来。”
“马车?”张淑媛将手中书卷翻过一页,这才道,“不愧是中殿,在宫里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一列马车弄进来。”
“娘娘,我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了?”
“急什么?好戏才刚开始呢!先看看再说。”郑淑媛说完,仍是仔细看书。
“中殿娘娘,这女子对王后娘娘且如此无礼,如此之人,怎可以做殿下的后宫?”
“金尚宫!”仁显王后放下手中碧绿的茶杯,慢悠悠道,“你觉得她比起就善堂那位如何?”
“呃?”金尚宫没料到仁显王后会如此一问,明显愣住。
仁显王后莞尔一笑,“张玉贞故意将她的消息透露给我,不就是想借我的手,将有可能出现的敌人铲除吗?那我就让她和张玉贞斗的你死我活如何?”
金尚宫恍然,连连点头,“奴婢派几个人过去尽心服侍她,毕竟于情势来讲,她日后若能和中殿娘娘联手,就善堂那位讨不到半点好处。”
仁显王后点头,“派过去的人要细心挑选,不要做得太过,以免让她看出什么破绽来,毕竟,这一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是,王后娘娘。”
“娘娘,淑媛娘娘,这都几天过去了,怎么交泰殿一点动静都没有?”
“中殿想做什么?”张淑媛沉思着来回踱步,倏然顿住,“难道?”
“娘娘想到了什么?”
张淑媛一笑,“我们中殿,可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娘娘?”
“她以为,随便弄个女人入宫,就能牵制住我吗?”张淑媛自言自语道。
“那么,中殿娘娘是想用那个女人来牵制住娘娘你吗?这怎么可以?娘娘,你历了多少辛苦才重新回宫,好不容易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件事情,绝对要阻止啊!”
“你说得对,这件事情要阻止才行,这也不单单是我和中殿的斗争,它关系到南人和北人在朝堂中的势力分化。”张淑媛分析道,“按照我先前说的,给殿下传话吧!”
“可是娘娘,若殿下知道了她在宫中,只怕局势对我们会更不利。”
“你还不相信我吗?这世上只有一个张玉贞,想要和我比肩?也不是任何一个女人能做到!中殿想将她拉过去,我就不能将她拉过来吗?更何况,我相信殿下的真心!殿下他,不能再辜负我了。”
“小姐,今天,想穿哪种颜色的衣服?”贞烈手中拿着几套衣服,讨好的问着梦白。
“你看着办就好!”翻着手中的佛经拓本,梦白随意答道。这些时日被软禁,她能做的,也仅是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了。
“那奴婢斗胆,给小姐拿一套桃红色的衣服了。”
梦白这才看了一眼,“换套素色的吧!这套太艳丽了。”
贞烈拿着衣服的手往怀中一缩,摇头俏皮道,“小姐长的这么漂亮,老是穿素色的衣服怎么行?今天就这件嘛,小姐就当满足满足奴婢的爱美之心。奴婢真的很好奇,小姐穿上这种颜色,空间会有多漂亮?”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梦白再不答应似乎有些不讲情面,不怪别人,只怪她性子太好说话,只得点了点头。
少顷,衣服换好,贞烈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掩饰不住惊喜,道,“奴婢就知道,这个颜色适合小姐。”
梦白摇摇头,“太张扬了,容易惹人注意。”
贞烈捂嘴偷笑,“小姐生的这么漂亮,只怕从小,便没少惹人注意吧?”说完,又拿起象牙梳,轻轻为她挽发,“小姐的皮肤也是这么好,这世间还有没有天理?什么好的都留给小姐了。”
“你们才好啊!我像你那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家人的身旁……”
“像奴婢这个年纪的时候?”贞烈又是偷偷的笑,“小姐看起来就和奴婢差不多大,说得就像已经老了一样。”
“是老了!”梦白着重道,“我已经二十七岁了,有一个孩子在清国。”
“天哪!”贞烈吃惊的捂住嘴,半晌才觉得这举动十分失礼,又赶紧松开,讪讪道,“那,那小姐保养的真好,奴婢看着,也就十几岁的模样……”
梦白只笑了笑,不再答话。
目的已达到,相信她刚刚所说的话,会原封不漏的传入各个对她密切关注的人耳朵里,肃宗不可能会想要个比自己大,又已有子的妇人吧?即便仍想要,也要经过相当长的心理斗争和来自朝堂后宫各处的压力,这为她又争取不少时间,算来算去,怎么着她也可以撑到常宁来救她。
“中殿娘娘,殿下朝交泰殿走来了。”
“哦?这个时候,殿下怎么来了?”仁显王后自语着,仍是整了整衣裙,欣喜着迎了上去。
“中殿娘娘……”金尚宫在她身边小声道,“路过的宫人说,只有殿下一个人,殿下的脸色,十分不好……”
殿下宠爱张淑媛,无视她这个中殿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仁显王后一时有些忐忑。
“中殿!”肃宗气势冲冲道,“你前几日是不掳来了一个女子?”
仁显王后有些惊讶,随即了然道,“原来殿下已经知道了?这女子言行举止十分出挑,我原想为殿下纳为后宫……”
仁显王后话未说完,肃宗已怒吼着道,“谁让你做这些事?”
“殿下?”仁显王后何时被人这样严厉的呵责过,眼中泪珠扑闪,泫然欲泣。
身侧的金尚宫轻声道,“殿下,您不能这样对待中殿娘娘,如果您体会不到中殿娘娘的好,就请您想想大妃娘娘吧……”
“金尚宫!”仁显王后在肃宗发怒前,飞快的喝止住她,“放肆!殿下在和我说话,岂有你多嘴的地方?还不快退下!”说完,便对着肃宗深深一俯,“是臣妾的错,臣妾没有管教好宫中的宫人,请殿下责罚。”
“你是中殿,我怎么能责罚你?”肃宗冷冷一笑,极没耐心问道,“她现在在哪?”
“殿下,您不能见她!”
“不能见她?为什么?中殿你刚刚不是还说要将她纳为我的后宫吗?现在又反悔不让我见她?”
“殿下,臣妾原本是想将她纳为殿下的后宫,但是她自己却说,她今年已经二十七,而且在清国育有一子,殿下,一个妇人,怎能做殿下的后宫呢?臣妾已经准备将她送回去了。”
“送不送回去,这都是中殿的权利,听说她就是名门闺秀的幕后老板,带她来见我!”
“殿下想见她,莫非因为她是名门闺秀的幕后老板?”
“哦呵,中殿?”
“是,殿下,臣妾这便叫人将她带过来。”
片刻,梦白被带入交泰殿正殿,肃宗明显一愣,倒也未说什么,只道,“陶内官,将她送到就善堂的娘娘那里去,请就善堂的娘娘好好照顾她。”
“是,殿下!”
“殿下,您不能……”
“中殿!”肃宗叫道,语气带着八分不满,十分坚决,“你不要再让我失望!”
仁显王后知道大势已去,尤其为肃宗的话所惊悚,颤抖着微微退开,艰难道,“是,殿下!”
一路掩人耳目的到了就善堂,迎接她的,是一个着紫红色衣服的女子,服帖的头发被挽于脑后,别上几株精致的发簪,脸庞明媚娇艳,光彩照人,是一个让人一看便为其独特魄力所倾倒的美人。
只见她展开笑容,对着梦白道,“欢迎你的到来!我是就善堂的张淑媛,在殿下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你之前,将由我代替中殿娘娘照顾你,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对金尚宫说。”
她话说完,金尚宫便稍稍站出一步,“小姐,我是金尚宫,您有什么需要,尽可对我说。”
这金尚宫应对十分得体,这么看来,交泰殿那位身世显贵的王后娘娘会斗不过就善堂中人出身两次入宫的张淑媛,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梦白心里这么想着,亦是微微欠身,“有劳了!”
张淑媛状似松了一口气,“万幸,小姐没有受到惊吓,这么看来,小姐倒真是不同,这几天经历这么多事,此刻也不见一丝狼狈慌乱。”
梦白笑笑道,“只要当自己是局外人,那么所看到的一切,充其量也不过就是闹剧。”
“闹剧?”张淑媛微微别眼,“交泰殿的王后娘娘如果听见,只怕小姐的处境会十分危险。”
梦白回视她,“没关系!我现在不是在就善堂吗?我相信张淑媛娘娘务必一定会好好护我周全的。”
“说的也是!”张淑媛笑道,“我可是奉了殿下的命令,要好好照顾你。”
“如此,那便谢过张淑媛娘娘了。”
张淑媛微微点头,“月香,带小姐去别殿居住吧!”
“是,娘娘!”一个十六七岁的宫女恭敬的走了出来,径自到梦白面前,“小姐,请随奴婢来。”
张淑媛含笑目送梦白远去直至不见,脸上的笑才僵住幻化成一股冷狠,“金尚宫,不是说她二十七岁而且育有一子吗?”
“是!是这么说来着。”
“为何二十七岁的女人看来却像十多岁的少女?”
“不是说不是我国人吗?也许是清朝女子驻颜有术。”
“不是,不是!”张淑媛自语道,“不论如何,她绝不能留下来!不能,绝对不能!”
从交泰殿搬至就善堂的区别,不过是监视之人由交泰殿的中殿娘娘换成了就善堂的张淑媛,张淑媛看似亲切友善,却是绵里带针,笑里藏刀,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这单从安排在她周身的人便可窥见一斑。
这日早起后,却意外的发现原在暗处盯着她的人今日却全不见踪影。是出了什么事了吗?梦白心里想道,不动声色于就善堂外散步,沿途却见宫女内侍奔走相忙,心中诧异更深,忙拉住一个路过的宫女,“出了什么事?”
那宫女见她衣着华贵,料想是哪家小姐,便答道,“是,小姐,是清国的恭亲王来访。”
“是清国的’恭亲王‘来访吗?”梦白心中惊喜,重复问道。
“是,小姐,哎哟,使臣来访都是提前通知,宫中也好提前准备,哪像这个恭亲王,说要来都不通知一下的,都搞得人仰马翻。”宫女抱怨道,神态有些急切,“小姐,小人要去忙了。”说完轻轻一掬,转身便跑。
梦白又一把拉住她,“殿下是在哪里接见清国恭亲王?”
宫女诧异的望着她,“小姐不知道吗?一般外国使臣,殿下都是在庆会楼接见的。”
梦白松开手,一笑,释其疑,“我自然是知道,只不过这位恭亲王不是不同吗?是清国皇帝的亲弟弟,身份显赫,我以为会有所不同。”
宫女一笑,“一般清国来的使臣,都是在庆会楼接见,但这次这位恭亲王,奇怪的不得了,说是秘密访问,还请殿下不要告知天下,据说还对景福宫大为赞赏,席宴以后,殿下要陪同他参观游园,真是的,景福宫有什么好看的,早些年都被倭人毁了大半,哪比得上清国的紫禁城?”宫女喋喋不休,大概入宫不久。梦白却是爱死了她这张嘴,至少从她嘴中,她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一切。
“是吗?”梦白随口道,笑了笑,“好了,你去忙吧!”
回到处所,梦白自床榻隐秘处将地图取出,在桌前将其展开,待看清楚庆会楼的位置走法后,才又收起。
彼时,服侍她的就善堂宫人垂首走进,先对着她双手横前,轻轻一掬,这才跪坐在她面前,“小姐,今天天气不错,为什么不出去找找?”
“这几日天天逛,倒也腻了,来陪我喝杯茶怎么样?”梦白笑着说完,将手中白玉小茶杯举至她面前。
宫人微微垂首,“小人怎敢?”
“你在我身边几日,应该知道我对这些礼数都不太在意。”说完,又举了举手中茶杯,鼓励她接下。
宫人只得双手接过,浅浅抿了一口,道,“谢小姐赏赐。”
“尹内人。”梦白见她喝过茶,这才又缓缓叫道,“茶也喝过了,对不起……”
“小姐?”尹内人迟疑着抬起头,未及她反应过来,梦白倏然将她扯至身边,随即,一块带有迷药的汗巾捂上了她的口鼻,尹尚宫骇然挣扎,未果,不过几下,便失去了抵抗力。
梦白见她晕了过去,忙将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剥落,换穿至自己身上,随即梳了个宫女的发式,这才反身过来将昏迷的尹内人绑了个严严实实,又用汗巾将她嘴堵住,这才将门掩好,一路低垂着头朝庆会楼而去。
常宁为什么会来朝鲜?再没有比梦白更清楚的人了。
明为秘密访问,实为探虚实。提出要到王宫后院游览参观,也不过是给身在困境中的梦白制造更多可以接近他的时间与机会。但依常宁那急性子,她若不尽快设法去找他,或是被他找到,只怕,他回去以后就会带着清国的铁骑将这朝鲜王宫夷为平地。
“什么人?”庆会楼有重兵把守,任何人轻易不得入内。
梦白亮出尹内人的腰牌,这是张淑媛临去庆会楼前交给尹内人,嘱她如若出了什么急事便可持牌直接晋见的信物,不料却被梦白阴错阳差撞见,此刻大大帮了她一把。“我是就善堂张淑媛娘娘处的尹宫人,有急事要见淑媛娘娘。”
把守通道的侍卫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再确认了她手中腰牌真伪,确认没有任何疑点,才退开了步,“进去吧!”
梦白微微掬身,低着头小心走了过去。
好在庆会楼为两层楼阁,建立于一个巨大的人工池塘之上,是以也并不难找,梦白径直走了进去。
厅中只有数人,朝中南北派有名望的重臣,仁显王后和张淑媛,以及同坐于主位的肃宗和常宁。
尚宫内人都在内阁服侍,以至于外殿无人,梦白一路畅通无阴,待走至内阁时,已能清晰听到肃宗与常宁的谈话声。
“是吗?皇上龙体可否安康?”肃宗笑问首旁侧的常宁,那语气里倒似真带几分关心的意味,也对,即便私底下再不满当权者,里子面子还是要做到的。
“是,皇上正值盛年,又善骑射,好文采,百姓安居乐业,龙怡神旷,再好不过。”常宁的答话,却显然有些漫不经心。
“是吗?想必太皇太后也是玉体康健。”肃宗又笑着问道。
常宁笑笑,正待回答,却被一个小小的低斥声打住。
“你这人,是哪个宫里无礼的丫头?知道这是哪里?竟敢……”是思政殿大殿尚宫的声音。
一时间,大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知道!所以我才来了!”梦白缓缓抬起头,唇边泛起一个舒心的笑。也许是因为听见了常宁的声音,所以这些日子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
他终于来了,这么快!
“哦呵!这是哪里跑出来的狂妄女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拖出去?”士大夫中,已有人对这边的状况十分不满,出声喝止。
梦白斜眼打量拦在她面前的大殿尚宫,轻缓的语气,却透出非比寻常的份量,好像违背了她的话将是十分严重的事情,“让开!”梦白目不斜视,就那么不轻不淡的盯着她,眼神仿若利箭,无形中由内散发出威仪。
也许是为她此刻散发的气势所摄,也许是惊呆于她放肆的厥词,大殿尚宫一时竟不知该将她拖出去杖罚一顿,还是该放她进去。
双方僵持不下,正在这时,却听常宁饱含挑衅和威胁的声音在庆会楼内响起,“如果不想引起两国交战,就请朝鲜大王让她进来。”
常宁话语一出,大殿尚宫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梦白淡淡一笑,略略拂开她,便向里走去。大殿尚宫有些臣服于她的魅力,不由转过身来,惊诧的盯着她的背影,只见她步履轻盈,裙裾微荡,灵动而生韵。
大殿所有人都看着她,忠臣们的眼中疑惑莫名,仁显王后和张淑媛的目光中猜疑不定,肃宗却是以静制动,静待下文,只有常宁--只有常宁,目光中带着惊喜和松了一口大气。
梦白站定在众人面前,即不行礼也不问安,仅目光不偏不倚,直视首座的肃宗,沉着道,“实不相瞒,殿下,恭亲王之所以会来朝鲜,是因为我的关系。”
“什……什么?”士大夫中有人抽气的声音,仁显王后和张淑媛迟疑的望着她,直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梦白一笑,又道,“我所要说的事情,还不仅于此,殿下能否屏退左右,听我慢慢道来?”
“什……什么?”一时忠臣间窃窃私语,惊慌者,忧虑者不乏有之。
倒是肃宗,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颇沉得住气。常宁把玩大拇指上白玉扳指,忽插道,“就请朝鲜大王屏退左右如何?”
肃宗神色自若的将手中热茶轻呷一口,谈笑对常宁道,“茶香四溢,不愧是皇上赏赐的御茶。”说完慢条细理将白玉镶金茶盏轻轻搁下,这才对着殿中众人道,“庆会楼所有人等,都在楼外三丈处等候,没有寡人的命令,不得入内。”
肃宗既已发话,众人只得带着疑惑退开庆会楼三丈开外,待殿阁内退至仅剩三人时,未等肃宗说话,常宁忽然起身,奔至梦白身边,左右衣袖甩动,行了个满满当当的大礼,“臣常宁,参见怀柔皇贵妃娘娘。”他性格虽毛躁,却聪敏过人。当看见梦白高调入场时,便已知道她打着什么主意,是以,才能配合的如此默契。
肃宗微微一愣,显然为这话所震撼,“怀柔皇贵妃娘娘?如果是怀柔皇贵妃娘娘的话……”肃宗微一眯,蓦然想起一些自坊间流入王宫的传说。
常宁回头,无形中为梦白这些日子所爱的委屈而向肃宗施加压力,“她是皇上最为宠爱的怀柔娘娘……”
“殿下!”梦白接道,“我既已离开清国皇宫,来到朝鲜经商,那么不管皇上是否还为我保留着清国的皇贵妃之位,仍只想做殿下的子民。”
肃宗起身,踱下,行至梦白身边,微微行了个弯腰礼,含笑却不乏试探问,“既是清国的贵妃娘娘,又怎能做我国的子民?娘娘说笑了。”
梦白挑眉,“那么?殿下的意思是想将我送回清国吗?如果殿下真是这么想,那么我便遵从殿下的心愿。不过,待回国后,我会一五一十告诉皇上我在朝鲜王宫这些天所受到的待遇。譬如:被中殿娘娘监视?或者说,是被就善堂的淑媛娘娘监视?不如殿下猜猜看,皇上听了以后会如何?”
“监视?”常宁怒不可遏,“朝鲜王上,请问,娘娘说的是真的吗?”常宁唱作俱佳,与梦白配合的天衣无缝,显然让肃宗颇感压力。毕竟,一个是清国皇上宠爱的皇贵妃,一个,是清国皇上的亲弟弟,身份显赫,半分得罪不起。
肃宗忽道,“那日在同福栈,便感觉不似一般人,原来是保护娘娘的人。”肃宗说完,又道,“两国世代友好,是两国人民共同的心愿,请娘娘不要破坏这份美好。”
“美好的东西需要我们共同守护,就如同我喜欢我现在这美好的生活一样,殿下觉得如何?”
肃宗打了个哈哈,“娘娘绕了这么多圈子,但有些事情还是没有说出来,还是请娘娘直接说吧!娘娘想要什么?”
梦白笑道,“殿下,我刚刚叫你屏退众人,是因为我不希望我的真实身份被除殿下以外的任何人知道,不知这点殿下能否成全。”
“即是娘娘的秘密,那便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好了。”肃宗承诺道。
“谢殿下成全。”梦白说完微微一掬,才又道,“那么接下来,我想和殿下谈谈人参和鲍鱼的收购问题以及名门闺秀的御贡……”
“娘娘既然谈贸易,那便以贸易之礼待之,人参与鲍鱼本是暴利,若任由一方垄断经营,只怕价格涨跌悬浮,局势将难以控制;至于名门闺秀的御贡,原本一直在想如此有价无市的高品质丝绸究竟是从何渠道购得,现如今知道是娘娘在幕后操纵,也便不奇怪了。”
梦白一笑,“人参和鲍鱼的事情,请殿下放心!我绝不是一个奸商,也绝不想独吞巨食,我只想做品牌效应。殿下只要答应我在人参和鲍鱼的收购季节,先由我挑选其中优秀的一部份进行收购便可以。我不准备垄断市场,并且我的收购价格也会高于一般商户。至于我每年要收购多少数量,我会列出一个单子送交至户判处,来年数量如有变化,或增或减,都会提前知会申请,待申请通过才会变更原先计划。至于殿下担心的价格悬浮难以控制,我可以身殿下保证,只要人参和鲍鱼的产量正常,这种情况绝不会发生。当然,如果殿下不放心,可以亲自或派官府监督。譬如:户判就是很好的人选。”
梦白谈起生意来,专注而热情,脸上神采更甚以往,是以,她并没有注意到常宁眷恋着她的眼神。
有的人来晚了,便注定了错过一生。
梦白,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