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主看着周思远渐渐模糊的身影,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那是一种觉悟的笑,他转过头来,官兵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他提起刀,在夕阳的晚霞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领着同样做好死的觉悟的十几个弟兄,冲向了敌阵……
周思远一路狂奔,都不敢停下来休息,怕官兵再次追来,直到实在跑不动了,他才坐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此刻他已经把蒙脸的面巾给摘掉了,现在不会有人认出他了,只是不知道寨主他们怎么样了,是被杀了还是被抓了?
不管他如何厌恶这帮强盗,到最后,他还是被他们所救,因而他竟为这伙义薄云天的强盗唏嘘不已。他稍稍恢复了体力之后便开始往前走,此刻太阳已经快要落山,阳光穿射到周思远的身上,照在后面无尽的土地上,鲜红的颜色像血……
周思远就这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直往前走着,荒郊野岭的,也没有人家,他走了一天一夜,累得筋疲力尽,再也支撑不住了,便一头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突然耳旁听见有马蹄的“滴答”声,立即兴奋的坐了起来,看了看不远处,有一辆马车正在朝自己的方向赶来,马上站起身,走到路旁,等能看见马车了就不停地挥手,幸好,马车在他眼前停了下来。
周思远立即行了个礼,“这位小扮,行行好,可否载我一程,感激不尽。”
赶车的马夫打量了周思远一眼,鄙夷地说道:“载你可以,我是要收钱的,你有吗?”
周思远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再摸了摸腰间和怀里,都没有,尴尬的说道:“小扮,我身上确实没银子,你行行好,载我一程,只要一回城我就有银子给你了。”虽然说读书人说谎不是什么好事,但事到如今周思远也别无他法了。
车夫哪里会吃这一套,“你蒙谁呢,看你这副穷酸样,鬼才信你有钱呢!看你可怜的样子,我就把我吃剩的两个馒头给你吧!”说完就丢了两个馒头下来,正好滚落在周思远的脚下。
古人尚不食嗟来之食,他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忍受如此侮辱,周思远涨红了脸,正欲和车夫唇枪舌战一番,却见车夫喝了一声“驾!”早已扬长而去。
周思远看着脚下的两个馒头,正欲走开不理,这个时候不争气的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走了一天一夜,什么东西都没吃,怎么能不饿呢?周思远陷入了两难的选择:吃吧,侮辱了自己读书人的身份;不吃吧,又饥饿难耐,挣扎了一番,还是饥饿战胜了尊严,古人韩信尚能忍受胯下之辱呢,自己的这点尊严又算得了什么,想着就拿起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果然吃饱了才有力气,周思远的体力恢复了一点,看了看天色,尚是午前,于是又接着往前走,看看天黑之前能不能找到一户人家借宿一晚,然后再想办法。
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周思远又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他回过头去,虽然觉得希望不大,但总要尝试一下,也是他招了招手,马车也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车夫倒是很和善,问道:“你拦我的车,是有什么事吗?”
周思远立即行了个礼,“不知小扮是否方便,载我一程。我被困在此地两天,没有马,实在难以走出去。”
车夫打量了周思远一眼,“看您的这身打扮,像是个叫花子,可是听您的谈吐,又像个读书之人,这样吧,我出个对子,你要是能对上来,我就载你一程,你看如何?”
周思远一听,对对子也不是什么难事,立即答应了下来。
车夫出:水水山山,处处明明秀秀。
周思远一听,这是个叠字联,脑子一转,立即有了,他对:晴晴雨雨,时时好好奇奇。
车夫一听,会心一笑,“对得好!丙然是读书人。公子请上来吧!”态度和善了很多。
周思远上了马车,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自己终于可以离开那个鬼地方了。可是下一程,他要去哪里呢?他问了问车夫,“请问小扮你这是去哪里?”
“去金陵,我家老爷要我去办点事情。”车夫很自然的回答。
听到“金陵”二字周思远又是浑身一震,原本想高中之后,风风光光回到金陵,拜见上官将军,答谢表哥的资助,再迎娶司徒小姐的,没想到自己会考得这么差,连榜单都没上,还被人无缘无故的扔到了乱坟岗,再也不许他回京城。如今一晃三载,三年的时间他都在强盗窝里度过,如今死里逃生重获自由,是不是该回金陵呢?
可是如今自己已经落魄不堪,又有什么脸面回去?若是不回去,难道要回苏州老家,再重新当他的教师先生?
不,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就这么碌碌无为的过了自己的一生,他要考取宝名,他要娶自己心仪的女子为妻,因而,周思远决定,随这辆马车回金陵。
一路之上,周思远和车夫都在闲聊,周思远发现,这个车夫看似很普通,其实很有学问,懂得很多知识,周思远忍不住问道:“这位小扮,看你的谈吐绝非是一个赶马车的那么简单,莫非也和我一样,是个读书人?”
车夫听了哈哈一笑,“我哪敢自称是什么读书人,只是我从小就侍候我家老爷,每天耳濡目染的,也就懂得了一点皮毛。”
听他这么一说,周思远不禁佩服起车夫口中的老爷来,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位老爷读书有道,勤奋苦读,因而能够熏染下人,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有机会一定要去拜访拜访。
马车在路上赶了将近十天,路上都换了4匹好马,才到了金陵城下,进城之后,车夫对周思远说:“这位公子,咱们就此别过吧,一路上多亏有你相陪,我才不至于那么乏味,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周思远答谢了一个礼,“小扮说得哪里话,是我要谢谢小扮的热心肠,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车夫也抱拳说了声“告辞了!”便驾马而去。
周思远看着远去的马车,回过头来,又看了看金陵城的城门,金陵,我回来了。他四处看了看,发现三年的变化不大,金陵依旧繁华,人流如织,熙熙攘攘,一片热闹非凡,周思远不禁感慨万千,三年了,不知道上官将军如何,表哥过得怎么样,更重要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司徒珏还在不在暖香阁。
周思远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唯今之计,还是先去找表哥孟宇轩再从长计议吧。他很熟悉的找到了孟府,还是三年前的模样,围墙,大门,牌匾都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周思远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粗布衣服,有的地方还磨出了洞,他不禁苦笑,三年前他来金陵投靠表哥的时候不也是现在这副样子么?三年后他还是一副落魄穷酸相,难道老天爷注定要他命中有此劫难?周思远摇了摇头,就朝孟府的大门走去……
看守大门的家丁拦下了周思远,也是用鄙夷加瞧不起眼神打量着周思远,厉声喝道:“你个臭叫花子!孟府都敢随便闯!”
周思远正欲开口解释,就被家丁蛮横的向前一推,周思远被推倒在地,在地上翻了个跟头。
什么时候孟府的家丁这么野蛮了?周思远被摔得浑身疼痛,站了起来,眼里满是怒火,今天非得让表哥好好教训这个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一顿!然而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没有表哥的信,也没有上官将军的亲笔函,就算他说孟宇轩是他表哥,这个蛮不讲理的下人能相信吗?
周思远正色说道:“我是你们家老爷的远房表弟,姓周,三年前我也曾在孟府做过客,请你知会你们家老爷一声。”他不想和这个下人一般见识,免得丢了读书人的脸。
然而家丁却冷笑一声:“你是我家老爷的远房表弟?我呸!我还说我是上官将军娘家的侄子呢!你撒个慌也不撒个靠谱的,我家老爷有你这个臭叫花子的表弟?你要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周思远脸都气绿了,却无可奈何,和他讲道理是讲不通了,硬闯吧他肯定也不让进,自己又打不过他,无奈只好另想办法。周思远离开孟府之后想了想,孟宇轩不可能每天都待在府里不出来,干脆他就来个“守株待兔”,守在孟府的附近,不怕遇不到他表哥。
做了决定之后,周思远便守在孟府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后面,确保不被那个家丁傍发现,一直守到孟府的大门都点了灯,周思远已经靠在树上睡着了,突然被一阵马蹄声给惊醒,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华丽的官府,夜里天色太暗,周思远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等那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一靠近,借着孟府大门两旁灯笼的微弱灯光,周思远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脸,果然是孟宇轩!三年的时间人的相貌改变不了多少,他很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孟宇轩!
周思远没有立即冲出去,他怕会惊着马,那就麻烦了,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等孟宇轩下了马正准备进门的时候,他颤抖着大声地喊了一声:“表兄!”
孟宇轩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一看,却见周思远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下孟宇轩更吃惊了,三年前科考结束之后他托人去京城打探消息一直都没有周思远的下落,他还以为是因为周思远落榜了无颜再回金陵,回了苏州老家去了呢!
现在他突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这让孟宇轩如何能反应得过来,好在孟宇轩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既然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总不能装作不认识,直接扫地出门吧。这要是传出去,他孟大人的名声也不好听啊。当即就和周思远相认,还故意滴下几滴眼泪。周思远哪里懂孟宇轩的心思,抱着表哥抱头痛哭。
孟宇轩安慰一阵之后,两人一同进门。进门前,那个下午对周思远冷嘲热讽还推了他一把的家丁,正恭恭敬敬的低着头,服侍在孟宇轩的后面,周思远冷哼了一声,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现在嚣张不起来了吧,看你家老爷怎么收拾你!
进门之后,周思远发现孟府的内宅重新装饰了一遍,比之前更加气派,更加华丽。再看看孟宇轩穿的那身官府,分明就是正五品通政司参议才能穿的,看来这三年,孟宇轩从一个从六品的小辟升到正五品的官员了。
主客在大厅落座,孟宇轩也没让下人给周思远换一套衣服,就让他穿着这身和这间气宇恢宏的房子格格不入的破烂衣服坐在大厅里,连周思远都感觉浑身不自在,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孟宇轩问道:“周表弟三年前赴京赶考,为兄日夜期盼你能高中,衣锦还乡,没想到你却一去不复返。为兄四处打听你的下落,都未见消息,为兄还以为周表弟你因落榜而想不开,跑到没人的地方上吊自杀了呢!”
周思远没想到孟宇轩的话说得那么直接,而且十分难听,也不好反驳,毕竟现在的他还是寄人篱下,需要表哥的帮助。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向表哥行了个礼,态度谦卑的说道:“思远惭愧,辜负了表兄的一片心意。若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敢来打扰表兄。还望表兄看在死去的家父家母的薄面上,再帮思远一把,假以时日,思远一定加倍报答!”
孟宇轩却没被周思远的这段肺腑之言给感动,他鄙夷地看了周思远一眼,“别说表兄我无情,就帮你最后一把。”说着招来一个下人,在他耳旁言语了几句,然后对着周思远说,“你跟着他去账房领点银子吧。就当是为兄做了件善事。”
这完全就是把周思远当成叫花子给打发了。面对此情此景,周思远怔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