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宇轩的变脸是周思远所没有想到的,他拿着从账房里领来的十两碎银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就这十两碎银子把他给打发了,再也没有什么兄弟情深,再也没有什么表兄,从此,他和孟家一旦两断,再无关系了。
周思远一个人走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这里离金陵城的夜市还有一段距离,他就保持着手捧银子的状态一直慢腾腾的往前走,还好这条街晚上没多少人走,不然遇见几个心术不正的,立马会把周思远手里的银子给抢走。
一直走到一家小酒馆附近,周思远停了下来,小酒馆飘来的香气刺激了他,使他从刚才那个发愣的状态当中清醒了过来,他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咕直叫了,也是,一整天了,他都没有吃过东西,如今被这香气一刺激,他怎么能不饿呢?
也罢,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周思远不是一个死脑筋的人,既然已成事实,那就只能接受了。他进了小酒馆,叫来了小二,正欲点菜,却被小二给轰了出去,“臭要饭的!还敢进来吃霸王餐!”
周思远苦笑一声,也不进去辩解自己身上有银子,如今他穿得和乞丐无异,谁还会待见他呢?他突然就想起了司徒珏,若是司徒姑娘看见自己的这副模样,不知会作何感想?她会嫌弃他么?周思远不敢再往下想,摇了摇头,又接着往前走去。他在路口一个包子铺买了五个大肉包,一个人拿到路边就狼吞虎咽起来,吃完之后便站起身,拍拍身子就向离这里最近的一间破庙的方向走去……
周思远每天白天都在暖香阁附近乞讨,他故意用香灰把脸给涂黑,好不让人能辨认出来,他眼睛每天就这么看着那个熟悉的窗口,希望有一天那个窗口能够打开,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面孔能够探出窗外……
就这样,周思远在暖香阁守了大半个月,终于等到了月儿姑娘出门了。于是就发生了一个乞丐追踪上官月儿的那件事。
上官月儿在发现周思远的时候确实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连自己的爹爹都颇为看重的人居然会沦落成叫花子。但是不管周思远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必须把眼前的这个人带到司徒珏的身边。她是个想做什么就去做的直性子,于是她给周思远一百两银票,让他去置办一身行头,然后来暖香阁见小姐,然而她一时心急,忽略了一件事,上官羽早就下令禁止周思远见司徒珏了。
等到周思远弄好了行头,穿着干净的衣服暖香阁见司徒珏的时候,实际上他是在自投罗网,果不其然,一进暖香阁,他就被守卫给抓了个正着,直接绑去了将军府。
上官月儿听见有脚步声,还以为是周公子,司徒珏也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等阁楼虚掩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却发现是上官羽,上官月儿不禁大失所望,司徒珏也闻出味道的不对,心里暗叹了一声。
对于上官羽今天不敲门就进来的失礼行为,身为女儿的上官月儿很生气,她故意提高嗓门:“上官将军,这里是女儿家的闺房,您身为大将军,难道连敲门的礼节都忘了么?”
上官羽一愣,没想到女儿还正正经经的责怪起他来了,不禁笑了,连忙说:“老夫失礼了,还请月儿姑娘和司徒小姐不要见怪。”
司徒珏见月儿那么鲁莽,连忙打圆场:“月儿,怎么和上官将军说话的。将军,月儿不懂事,冒犯了您,还请您不要见怪。妾身相信上官将军此次前来一定是有要事相告。”
上官羽心里暗自钦佩这个生着重病,依然心思慎密,礼节周到的姑娘,笑了笑,“不打紧,是老夫失礼在先,月儿姑娘说老夫一句也是应该的。司徒姑娘说的不错,老夫此次前来,是有一件要事相告。”
司徒珏淡淡的说道:“上官将军但说无妨。”
“老夫是想知会司徒小姐一声,”上官羽停顿了一下,“周思远回来了。”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像是轻轻带过。但这句话给司徒珏和上官月儿的震撼绝对不小。
上官月儿的第一反应就是,坏了!忘了爹爹曾经下令禁止周公子来暖香阁了,一定是暖香阁的守卫抓住了周公子,通知了爹爹。她不禁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痛苦不堪,心里不断的骂自己是个蠢蛋。
司徒珏内心虽然已经翻江倒海,但是还是很淡然的说:“那既然周公子已经回来了,上官将军可否允许他来看看妾身?”
上官羽则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当然可以,只是老夫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周公子去做,若是周公子完成了,老夫自然会让他来见司徒小姐。”
上官月儿觉得有些纳闷,爹爹要周思远为他做什么事情,家里护卫那么多,随便叫谁去办不就行了?本来司徒珏是能马上见到周公子的,被爹爹那么一搅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上面呢。可惜现在不能问个明白,等司徒珏睡着了她一定要好好问问爹爹。
“当然,老夫此次前来还有另外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上官羽说着又停顿了一会,“那就是司徒小姐的病。老夫已经请来了退隐江湖多年的阎王神医,这几日他就会到达金陵。老夫相信有他在,司徒小姐的病一定会好。”
这倒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上官月儿松了口气,这下司徒珏终于有救了,自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担心她会突然间死掉了。爹爹总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司徒珏听到这个消息,脸上还是淡淡的表情,“有劳上官将军了,妾身的这身病让上官将军操心了。”依旧礼貌有加。
“司徒姑娘说的是哪里话,老夫也只是尽自己的一份心意而已。司徒姑娘好生休养,等神医一到,老夫就带他过来为姑娘诊断。老夫府上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
“恕妾身不能起身相送,月儿,代我送送上官将军。”
月儿应了一声,就把爹爹送出了房门,临走前,上官羽刮了一下上官月儿的鼻子,轻声说道:“臭丫头,敢说你爹的不是了。”
上官月儿把头一歪,嘟囔道:“本来就是你不对。”说完就跑回了阁楼里。
周思远站在将军府的一间客房里,填漆戗金龙戏珠纹宴桌上放着整整齐齐的一套官服,那是金陵府最高行政长官金陵府丞的官服。他在暖香阁被守卫抓住之后直接被送到这个房间,也没见到上官将军,给他送官服的下人说若是想要见上官将军,就把这套官服给穿上。
周思远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虽然说上官将军手握兵权,但朝廷向来是文管武将分而治之,上官将军怎么会有权来任命一个文官的职位呢?更何况这是一个正四品的府丞,按照朝廷律令,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要经过皇帝的任命,上官将军直接任命这么重要的职位,不是犯了欺君之罪么?
但周思远又摇了摇头,上官将军是何等人物,难道他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看来自己是有点杞人忧天了。不管上官将军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如今想要见到上官将军就只能穿上这身官服了。
周思远曾经是那么梦寐以求的想穿上一身官服,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只有忐忑不安,他既无功名,也无战功,就这么无缘无故的穿上这身尊贵的官服,内心怎么能不发虚呢?
他穿好官服之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三年前若是能高中,想必此刻自己早已穿上这身官服了吧?他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门,门外早有守卫等候着,看周思远出来就带着他去上官羽的书房。
一进书房,就看到上官将军背着手在书房墙壁上的一幅画前驻足,守卫没有通报,放了周思远进去之后就关上了房门。周思远向上官羽行了个礼,“学生周思远,拜见上官将军。”
“世侄不必多礼,你过来,看看这幅画。”
周思远起身靠近上官羽的身旁,抬头看了看那幅画,那是一幅荷花图,只是简单的几笔勾勒,就将荷花的风采表现得恰到好处。周思远不禁问道:“此画虽是简单的几笔,然而却不输任何大手笔的画法,一笔下,境界已全出。只是不知道这幅画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这幅话是出自老夫的一位故人之手。”上官羽若有所思的说,“这位故人和你关系很大……来,让老夫看看,世侄穿上这身官服合不合身。
周思远退后了几步,两手张开,好让上官将军能看到自己的全身。他仍然猜不透上官将军的目的何在。
“世侄啊,你一定很困惑吧,为什么老夫会让你穿这身官服。”上官羽似乎看出了周思远的疑惑。
周思远答道:“学生何德何能,能穿上这身如此尊贵的官服,还请上官将军示下。”
上官羽捋了捋下巴的胡须,“老夫让你穿这身官服自有老夫的道理,从今日起,你就是金陵府丞,明日你就去上任吧!老夫已经上报了朝廷,皇上也已经同意,你不必担忧。”
周思远恍如做梦般,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此刻已经成为了正四品的金陵府丞!
上官羽又接着说道:“你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办孟宇轩。老夫已经掌握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上任之初你总得表现一下你的能力,这样才能服众啊!另外,你暂时不要去见司徒小姐了,你已经贵为金陵府丞,还是不要去烟花之地的好,老夫会安排赎出司徒小姐的,你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就好。”
看来他心里在想什么都被上官羽洞悉了,既然上官将军都这么说了,那他就按照上官将军的要求去做就好了。
第二日一大早,周思远身穿官服,脚着管靴,头戴官帽,抬头挺胸,一脸春光得意的出了门,将军府外已经有官轿在等候了,一路走去,官差在前面鸣锣开道,前后左右都有官差护卫,周思远感慨万千,这一刻,还是来了!
一下官轿,金陵府府前已经堆满了前来道贺的各类官员和乡绅员外,前几日,上官羽早已命手下放出风去,说新的金陵府丞今日上任,因而这些人早早就等候在这里,都想巴结一下新上任的府丞大人。
周思远哪里见过这等局面,嘴里一直都在说着“多谢,多谢”,一边就向金陵府的府衙里面走。这个时候府衙门边一个像是师爷模样的人恭恭敬敬走到周思远的面前,说道:“周大人,下官是金陵府的师爷李元,早已恭候大人多时,大人里面去,让下官去替您打发这群向您贺礼的小人。”
周思远一看此人久居官场,果然办事圆滑周到,当即说道:“那就麻烦李师爷了,礼物一律不收,你就说本官已经知道他们的心意,本官自会秉公办案。”
李师爷领命之后便去了。周思远走进办案的大堂之上,抚摸着涂着黑金漆的紫檀木案桌,从今往后,他就是金陵府丞了。正思索着,从外面进来了一批人,由李师爷带领着,其中一个穿着捕快衣服的人出来说道:“属下是金陵府捕头何三,在此拜见周大人,说着就跪了下来,他身后的一帮捕快也跪了下来。
周思远连忙扶起何捕头,“何捕头快快请起!以后金陵府的很多事情都要仰仗何捕头你,还请多多配合本官啊!”
何捕头看了周思远一眼,“大人言重了,为大人办事是本捕头的分内之事。”
李师爷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幕,心想这个周大人倒是没有什么官架子,只是金陵府不像别的府,因为有“第二京城”的称誉,权贵和富家子弟众多,历来的金陵府丞都做不长久,就是因为做任何事情都受到限制,往往发生了什么事情处理起来也很棘手,因而虽是正四品的官,却没有多少人愿意做。前任府丞就是因为没办好一件事直接被上官将军免了职,还被发配边疆去了。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周大人,运气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