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流星划过北方的天际,火之花盛开于亘古的冰雪间。
——《奇迹》迦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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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视角:尤恩
那天拜访过审判者的团长爷爷之后,尤恩他们又在诺瑞恩逗留了一阵子。一方面是为了详细制定今后的旅行进程,另一方面,教会和审判者都有诸多事务要请玛尔斯爷爷协助,虽然公务繁忙,不过玛尔斯爷爷倒是十分乐意的,因为这样一来,他就能和老朋友们好好叙叙旧了。
这些天里,尤恩和莱雅,在索尔与索菲娅这两位向导的带领下,几乎把整座诺瑞恩城都逛了个遍。按理说,在诺瑞恩长大的莱雅应当对这里十分熟悉,但是看到她那认真注视着身边的一切的目光,不管是平凡的,街道,房屋,还是不平凡的,雕像,钟楼,反倒让人觉得,这个女孩,甚至比尤恩还要不了解这个城市一般。不过,尤恩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女孩的那种目光,绝对不是像自己这样,单纯的好奇,一定要描述出来的话,大概……可以说是珍惜,确切地说,更像是……怜悯。这个柔弱,恬静的女孩,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不过这对尤恩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那小小的萌芽,几乎无法察觉的纯真的美好。
出发之日在即,玛尔斯爷爷最终决定,下一个目的地是北方的大国——赛默,那是一个四分之三以上土地都被辽阔的雪原所覆盖的国家,其首都——白城更是以终年不化的冰雪而得名。虽说诺瑞恩的建筑风格同样是以白色为基调,不过一旦和白城相比,就显得色彩繁杂许多。
米利都西部海港——塔里维亚。
站在开阔的游轮甲板上,低沉的汽笛声催促着众人启程的脚步。岸边并没有前来送行的人,稍显冷清,尤恩心想,或许,主教爷爷和团长爷爷都有重要的工作要忙吧,毕竟他们可都是这个世界的保护者呢。不过,玛尔斯爷爷却说,“我们只是习惯了分别。”老人的话语,平静而不冷漠,是尤恩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太能够理解的感情。
在游轮拐过一个九十度的弯后,陆地渐渐开始远离。尤恩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来得及与迪伦道别,那个孩子,前些天一直和尤恩他们在一起,虽然还是很怕生,不过和尤恩倒是挺合得来,大概是因为两个人都有过相似的经历吧。尤恩望向诺瑞恩的方向,在山峦的彼端,那座浮空的城堡,看不见色彩的孩子,有一天,一定,一定还会再见的,希望……你能永远地,永远地展露笑容。
尤恩在心里默默祝福着,天空,却渐渐阴沉了起来,不时飘下几点雨滴,整个世界都变得灰蒙蒙的。尤恩只好跟随着其他人,匆匆进入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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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视角:玛尔斯
舷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仿佛随时都将迎来一场暴风雨般,简直就像是特地为这次启程准备好的一样,好不容易将一切准备工作处理妥当,没想到,在正式出发的第一天就碰上这样恶劣的天气,总让人感觉不太吉利。
这次航行大约需要两周的时间才能抵达赛默的港口,是一段相当漫长的行程。四个年轻人此刻看起来都挺悠闲,不过,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真正体会到……这次旅行的意义,以及,“敌人”的可怕。但是,不管怎么说,即使遇到再艰难的状况,旅行本身还是值得好好享受的,尤其,是对初入这个令自己心驰神往的未知世界的尤恩来说。
与几个年轻人稍作闲谈后,玛尔斯缓步离开了人群聚集的大厅,准备返回客舱稍微歇息一下。
关于玛尔斯为什么选择赛默作为第一个目的地,一方面是考虑到索菲娅的情况,女孩好不容易才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出来,现在前往卡狄亚显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出发前一晚,根据教会传来的消息——赛默,几年前由于老国王的去世,继承王位的王子又过于年幼,国内局势一度十分动荡,既有各地的起义军自立为王,又有政府内部的反叛军企图谋权篡位,虽然近年来战乱局面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但是最近似乎又起了波澜。
下面的说法,对于赛默来说,或许有些过于残酷,不过,往往是这样动荡的世界,才更有机会见证“奇迹”的诞生,拥有着与“噬”并驾齐驱的力量,传说中的最强兵器,冰与火的挽歌,或许……早已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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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视角:尤恩
海洋之星号。
倚靠在舷窗边的扶手上,你一言我一语,悠然讲述着各自难忘经历的两人,静静地望着圆形舷窗外时不时涌上来的海浪,像极了一对关系要好的兄妹。
“莱雅,为什么叫‘莱雅’呢?是个不太常见的名字哪。”当两人谈到在审判者骑士团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尤恩的眼前,便又再一次浮现出当时女孩那种虚无缥缈的神秘感,空灵的眼神,细微的话语,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一般,茕茕孑立。
“这个名字啊……是玛尔斯爷爷替我取的,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嗯……玛尔斯爷爷好像说过,在古语中,这个词代表着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不过,究竟是怎样的含义,似乎已经难以考证了。”莱雅闭起眼睛,十分努力地回忆着。
“不过,尤恩的名字,我倒是知道有什么来历哦!”女孩忽然睁开双眼,炯炯有神的目光,紧紧盯着尤恩说道,眼神交汇,让尤恩蓦然间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嗯……诶?我的名字的来历?”女孩的话,不禁令尤恩惊讶不已,他只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是玛尔斯爷爷取的,不过,却从来没听玛尔斯爷爷提起过自己名字的来历,自己也从来没有意识到,想要去了解。
一看到尤恩脸上略显夸张的愕然神情,女孩立刻轻声笑了起来,“这样啊……原来尤恩你还没有问过玛尔斯爷爷,我也是从前偶然听玛尔斯爷爷讲起过,‘尤恩’这个名字呢,据说是生活在比先驱者时代还要久远的世界里,一位英雄的名字,传说,是一位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呢!他啊……”女孩神色激动地讲述着,传说中英雄人物的事迹。
“玛尔斯爷爷,一定是希望,尤恩也能够成为像‘尤恩’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最后,莱雅紧紧握着小小的拳头,这样鼓励尤恩。
眼前的女孩,明明是那样柔弱纤小的身影,可是在那种耀眼得仿佛能够绽放出光芒的笑容之下,隐藏着的,或许是足以迈过千山万水,足以克服一切艰难险阻,足以战胜任何深灾重厄的,令人动容的心。
“‘尤恩’……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尤恩默默注视着打在窗户上的雨滴,恍惚间出了神,那样伟大的英雄人物,似乎……与这样渺小的自己有些过于遥远了啊,尤恩轻声念着自己的名字,不免有些沮丧。
不过,当他再次望向莱雅脸上,那种洋溢着无比纯粹的光芒般的笑容,尤恩的心中,很快,便又充满了希望。
拯救世界这样的事,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办不办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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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视角:玛尔斯
经过漫长的15天航行,接受了风暴与海浪的洗礼,玛尔斯等人终于踏上了这颗星球之上最为广阔无际的,极北的大陆。虽然天空中只有零星的雪花飘落,但是地面却永远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气温极低,多亏刚才下船时,船上的工作人员分发了耐寒的衣物,玛尔斯等人才能在这片冰冷彻骨的茫茫雪原之中安然穿行。
不过,这一切早已都在玛尔斯的考虑之内,像他这样有经验的旅行者,可不会忽略了天气的因素——终年缭绕着这个冬之国的……极寒。
在港口的旅馆短暂休息了一晚过后,旅行队便朝着赛默的王都——白城出发了。在缓缓驶向白城的列车上,当玛尔斯望着尤恩和莱雅在车厢间欢笑奔跑的身影,玩得那么开心,有那么一瞬间,想象着自己成为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祖父,陪着可爱的孩子们玩耍,那样的时光,一定,一定十分美好吧。
但是,玛尔斯很快便打断了自己飘往远方的思绪,无奈而不舍。
旅客之间闲聊的某个话题,陡然引起了玛尔斯的注意,似乎有传闻说,大陆北方的迦兰部落正在谋划着发动大规模的战争,来往的商队大多都目睹了集结于迦兰部落所控制的城市——诺斯提的军队,数量十分庞大,绝不是仅仅用于防御的规模。
结合此前教会提供的情报,玛尔斯推断,赛默国内局势的日渐紧张,或许的确和迦兰部落有所关联,但是,在从前的旅行经历中,玛尔斯曾经有幸拜访过迦兰部落,那里的人们十分质朴,友善,并不像是那种会主动挑起战争的阴谋家。
要想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不亲自参与到这场战争之中,是不可能的,这一点,玛尔斯心中十分清楚。
而且,他知道……七月的赛默,通常是无法看到流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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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视角:尤恩
白城的宫殿,是这座冰雪王都的象征,精致而不奢华。
由整块整块的纯白石料切割而成的八根巨型立柱,支撑起了宫殿的主体。银白色的屋顶,不知道是积雪的颜色,还是原本便是如此。宫殿的底层是完全开放的结构,陈列着数量可观的精美艺术品,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所有这些艺术品皆是使用终年不化的坚冰雕刻而成,晶莹剔透,完全可以与宝石的光辉相媲美。
爬上螺旋的阶梯,便能抵达宫殿的上层,宫殿内部的装饰则以石雕为主,每座雕像无一例外,都举着一个巨大的火盆,为整座宫殿带来了无比充盈的光明与温暖。比起诺瑞恩的“空中城堡”,这里少了一分华美,多了一些自然的亲切感。
尤恩一行人,以修正教会所派遣拜访者的身份,被破例允许在宫殿内廷歇息,等候国王的召见。一行人围坐在大殿中央的石质长桌旁,充盈的火光渐渐驱散了漫长旅途中积累的寒冷。等待的时间久了,尤恩便坐不住了。
“国王殿下的动作怎么这么慢啊!难道是个走不动路的老爷爷?”正当尤恩忍不住开始埋怨之时,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从内廷一侧暗红色的帷幕后缓步走了出来。
“抱歉了啊,小弟弟,让你久等了。”
“诶?啊,没,没有,国王殿下。”“国王”郑重的道歉,反倒让尤恩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小弟弟,老朽可不是国王殿下,殿下可没有这么老态龙钟。”老人说笑着转过身,掀起帷幕的一角,对着后方的阴影处轻声传话,“殿下,客人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老人身旁迈过,走向了等候已久的众人。白色镶边的蓝色长袍完全拖在了地上,头顶的王冠似乎也不太合适,国王的脸上则是一副没有睡醒的表情,让人忍不住地想要笑起来。不过,国王自己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昂首阔步走了过来。
“这个孩子……难道是这里的国王?”虽然知道这样的问题很不礼貌,但是,当尤恩听到这个装束怪异,而且比自己还要年幼不少的孩子被称为“国王殿下”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咳,咳。没错,请允许我为各位介绍,这位便是当今的赛默国王——吉奥四世,吉奥·艾·德里安殿下,老朽是本国内务大臣,巴恩斯。”内务大臣巴恩斯十分谦卑地向众人鞠躬。
“这边的几位客人,分别是修正教会派遣魔法师——玛尔斯先生。”巴恩斯将手掌伸向玛尔斯爷爷,向小国王介绍。
“两名武艺高强的护卫——索尔先生和索菲娅小姐。”其次是索尔和索菲娅。
“以及两名随从——尤恩和莱雅。”最后介绍的是尤恩和莱雅。
“随……随从?”当尤恩听到巴恩斯对自己的介绍时,不禁有些气愤,不过身旁的莱雅悄声告诉尤恩,这是早就安排好的身份,尤恩在出发时,一定没有仔细听好玛尔斯爷爷的安排。
正当尤恩听着莱雅的解释时,小国王突然走上前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尤恩,“哼!果然每个人都不认为我像这里的国王!”小国王撇着脸,撅起嘴的样子,十分高傲,却又是那么的……令人同情,“但是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这里的国王,最伟大的吉奥殿下。”吉奥狠狠地瞪着尤恩,那股极力掩饰内心不安的气势,刹那间,令旁人都语塞了。
“吉奥殿下,对待客人不能这么没有礼貌……”内务大臣巴恩斯试图劝说起这位傲慢无礼的小国王,但是,话才出口,便被小国王歇斯底里的怒火所打断。
“住嘴,巴恩斯,你有什么资格指使我?虽然你平时表现得恭恭敬敬,但是在你的心里,一定也不同意让我成为国王吧?”小国王恼羞成怒地跺着脚,那样的蛮横,却又是,那样的无助。
“殿下,老臣……”巴恩斯刚一开口,还没来得及说出哪怕短短的一句话,便再次被那种无以言表的,浸透寒意的怒火所吞没。
“够了,每个人都是一样,都一样讨厌!”小国王狠狠地甩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长袍,用力转过身,坐上高高的王位,再也没有理会众人。
直到刚才,尤恩还在羡慕着眼前的这个小小的孩子,这么小年纪就能够成为一个国家的国王,可是,当尤恩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感受到吉奥的逞强,那种深深掩藏于蛮横无礼之下的落寞与无助,大概,尤恩也能渐渐体会到,体会到这个孩子的痛苦吧。身为一国之君,不光要处理好各种各样繁杂的事务,或许,还会经常受到大臣们的冷落,毕竟,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虽说有巴恩斯的帮助,但是必定还是难以应付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与艰难,独自一个人扮演着,扮演着空洞虚无的国王的角色,没有人认可,没有人称赞,没有人陪伴,面对的,永远只是一群,一群面无表情的观众,一定,一定是十分孤独的吧。
后面的谈话,基本都是玛尔斯爷爷与内务大臣巴恩斯之间的交谈,尤恩没有仔细去听,因为,吉奥那呆呆地坐在属于他的“王位”上,注视着摇曳的火光,出神的样子,仿佛比这片极地本身……还要,令人感到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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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视角:玛尔斯
夜渐渐深了,在漫天飘零的雪花映衬下,整座宫殿静悄悄的,玛尔斯一行人被安排在宫殿内的客房休息。
通过与内务大臣巴恩斯的交谈,玛尔斯了解到,最近,赛默国内的局势确实格外紧张,军事大臣格特鲁德目前仍在镇守北方的战线,防止迦兰部落的暴动,因此,要想进行详细的访问,还需要在这里等候些时日,等待军事大臣回到王都之后,方能继续商议。
虽然对于巴恩斯所说的,有关镇压迦兰部落暴动的消息有着诸多疑虑,但是玛尔斯并没有指出来,首先,这属于国家内部事务,即便是教会和审判者也都无权插手,其次,玛尔斯大概已经明白,所谓“镇压”……究竟,意味着什么。
尤恩早已入睡很久了,玛尔斯熄灭了桌角的蜡烛,也打算休息,只留下火盆中微弱的光亮,平静,祥和。
暴风雨前的宁静,这样静谧的夜晚,大概,很快就没有办法再享受了。无可奈何之余,玛尔斯的内心,却又十分期盼着这场风暴,并没有任何恶意,而且也会同情这个国家,然而,他更关心的,是这一切事件的走向,究竟,究竟能否为这个病入膏肓的世界带来“奇迹”,带来“救赎”,还是……只能无力地接受,毁灭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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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视角:玛尔斯
在赛默的王宫一呆就是一周的时间,索尔和索菲娅倒是没什么,在哪都能练习剑术,时间就这样在一次次的挥剑之中缓缓流逝,但是尤恩就呆不下去了,总嚷着要赶快出发,进行对赛默的访问。尤恩还没有理解,所谓的访问只是一个托辞,玛尔斯真正的目的是关于“奇点”的调查,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玛尔斯并不想让尤恩了解得太多,尤恩只需要好好体会这趟旅行本身的乐趣就可以了。
正午刚过,长桌上的午餐还没来得及吃,内务大臣巴恩斯便匆匆忙忙地从宫殿外跑了进来,拄着拐杖奔跑的样子显得格外艰难,巴恩斯今天一早便外出打听格特鲁德的消息了,此刻的神情却有些不对劲。
“殿下,吉奥殿下,赶快离开王宫,不,离开王都,格特鲁德谋反了!”巴恩斯的步伐还没站稳,也来不及平稳呼吸,就先告知了在场的人们这个惊人的消息。
“……谋反?”尤恩思考了片刻,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巴恩斯,你不是说过……格特鲁德,正在镇守着北方战线吗?”玛尔斯提问的语气略显平淡,说实话,对于这个消息,他并没有感到过于惊讶。
“确实是这样,但是今天早上接到消息,格特鲁德已经返回王都,于是老臣便前往城外会见格特鲁德,起初,看到他将镇守北方的军队驻扎在城外,老臣便产生了怀疑。会面后,格特鲁德竟然声称要占领王都,取代吉奥殿下,无奈之下,老臣便只能以劝说吉奥殿下投降为由,火速返回通知各位。”神色慌乱的巴恩斯简要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殿下,老臣认为,格特鲁德或许是受了迦兰部落的引诱,或者……其它什么缘由。”略显迟疑地神情,巴恩斯似乎并不想说出那个,被自己称为“其它”的缘由。
“哼!格特鲁德那家伙,我最讨厌了!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才不是受了什么引诱,他可是觊觎王位很久了。父王在世的时候,他就一直希望父王能够传位于他,但是当我成为国王的时候,他却离开王都,去了北方。哥哥他,一定,一定是非常痛恨我的。”吉奥口中的这个,被巴恩斯称为“其它”的缘由,看来似乎更加简单合理一些。
“……”巴恩斯似乎也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其实,遍历世间繁华与沧桑的他,对此应当也是十分清楚的吧。
在这个纷乱动荡的世界之中,因追逐权力而引起的厮杀,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在众人皆陷入沉寂的无言之时,城外却缓缓响起了行军的号角声以及沉重的脚步声,玛尔斯快步踱向窗边确认情况,和他所预想的一样,此刻,格特鲁德的军队正在包围王都,按照这个速度,大概已经没有办法离开王都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有数名士兵在城门处喊话,“国王吉奥·艾·德里安,年幼无知,不理朝政,致使国内战乱四起,民不聊生,格特鲁德殿下秉承民愿,即将攻陷王都,登上王位。愿追随格特鲁德殿下者,立刻放弃抵抗,限三分钟之内出城。”
听到士兵的喊话,内务大臣巴恩斯立刻皱起了眉头,“虽然吉奥殿下作为国王确实不算合格,但是格特鲁德向来以冷酷残暴闻名,应该不会有百姓真正愿意追随他,况且,三分钟的时间根本不够大家出城,这……更像是一个杀戮的借口罢了。”内务大臣巴恩斯对于吉奥和格特鲁德这对兄弟,似乎十分了解,这一点从他的年纪就可以推断出来,或许在上一任国王在位之时,便经常和这两兄弟打交道吧。
巴恩斯的话音未落,吉奥便匆忙跑到窗口张望,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傲慢,冷漠。然而,很快,那张幼小的脸庞,便被骤然而至的惊恐与慌乱,所彻底填满。随着进攻的号角声响起,窗外的马蹄声,拔剑声,惨叫声,越来越近,三分钟一过,杀戮,如期而至。
无辜平民的鲜血,转眼间,染红了白城的街道,吉奥呆呆地立在窗前,虽然没有声音,但是颤抖的身体,早已表明了内心的恐惧,这样的情景,即使是在最可怕的噩梦之中,大概,也不会出现吧。尤恩和莱雅只是望了一眼,便都退回了座位,没有再出声。
巴恩斯迅速命令宫中的守卫们,关闭王宫大门,拉起吊桥——这样一来,叛军便无法轻易渡过护城河,可以极大程度延缓敌人进攻的脚步。
窗外的每一声悲鸣,都令听闻的人心止不住地颤抖,别说是孩子们,即使是玛尔斯自己,也想要移开视线,那样过于残酷,过于黑暗的情景,仿佛让整个世界都在刹那间变得黯淡无光,让人发自内心地,无法抑制地厌恶。
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善,亦有恶,有温暖,亦有残酷,总有一天,每个人都必须学会,学会如何去面对这一切。尤恩,也将在这次旅行中,慢慢去学习。
“玛尔斯爷爷,我们……真的会被杀死吗?”漫长的沉默之后,终于第一次开口的尤恩,空洞的声音颤抖得令人心碎,人,对于死亡的恐惧,大概是永远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本能吧,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年幼的孩子。
“不会的,尤恩,有爷爷保护你。男子汉要鼓起勇气,不要让莱雅害怕。”虽然这样竭力安慰着惊恐万分的尤恩,但是,玛尔斯的心中十分清楚,这次事件,并没有丝毫,他们可以插手的余地。
“嗯!我一定会保护好莱雅的!”仿佛是拼命抑制了内心恐惧的声音,尤恩努力抓紧了莱雅的双手,玛尔斯的鼓励,莱雅的笑容,似乎让尤恩一点点地,重新振作了起来。
王宫外的护城河边,一眼望不到头的,身披铠甲,手持利剑的士兵,早已将整座宫殿团团包围,意外的是,敌人似乎并没有急着进攻……这个时候,玛尔斯猛然想起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巴恩斯,宫中的食物和饮水还能够支撑多久?”仔细想想的话,敌人确实没有必要着急进攻,即使撇开地形问题难以展开攻势不说,只要围困这座孤立无援的宫殿数日,里面的人自然会因缺水和断粮而彻底失去生存保障。
“上一次的物资补充是在一周前,贮存的物资总共能够供应四周,这样的话,应该能够维持到七月初。”巴恩斯作为内务大臣对此十分了解。
“是吗,那样的话……足够了,没问题。”一贯沉着冷静的玛尔斯,此刻,也终于深深地松了口气。只是旁人并不知道他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打算,而他也没有任何想要去解释的意思。
玛尔斯望向窗外,一名手握赤色骑枪的男子,驾着高大的赛默战马,在大军后方指挥着战斗,而他的身后,便是地狱。“炎枪”——格特鲁德,赛默最著名的将军,对火之源力的掌控极为出色,据说还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军事奇才,少年时便已屡建战功。玛尔斯早先便听闻过他的残暴无情,但是没有想到他会对无辜的平民进行屠戮。
然而,即便拥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仍然,不足以引发“奇迹”,玛尔斯所要寻找的,虽然也是一柄长枪,但是其名……曰“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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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视角:尤恩
被围困的宫殿,和被禁锢在其中的人们一样,一天天过去,仿佛也慢慢失去了生气。每当想起几天前,城中所发生的一切,尤恩心里,还是会陡然升起异常强烈的恐惧,令人窒息的恐惧。但是,不能让莱雅也和自己一样害怕,尤恩必须时刻鼓起勇气,而且,虽然不明白玛尔斯爷爷所说的“没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既然玛尔斯爷爷这样说,那就一定,一定是没问题的吧,玛尔斯爷爷可是里塞尔斯最伟大的魔法师和学者。
这些天,吉奥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但是……同样也不怎么说话了,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恐惧吗?或许是吧,因为尤恩也是一样,不过,尤恩觉得,吉奥……或许更加像是在后悔吧,每当看到他那紧闭双眼,咬着嘴唇的样子,尤恩便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这样的想法。
如果,如果自己能够好好处理各种各样繁杂的事务,如果,如果自己能够多听取一些大臣们的建议,如果,如果自己……如果自己没有成为赛默的国王,大家,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呢?归根结底,那么多无辜的鲜血,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而流的吗?但是,为什么现在,为什么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还好好的活着呢?
巴恩斯爷爷,您为什么不关心一下吉奥呢?在这漫长的等待之中,尤恩一直想要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但是,每当想起最初见到吉奥时,他所说的,“在你的心里,一定也不同意让我成为国王吧?”,尤恩便没有办法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尤恩害怕听到,害怕,亲耳听到巴恩斯的回答。
一向十分活跃的索菲娅,这些天里,似乎也没有了什么精神,只是一刻不停地埋头练习剑术,手中的木剑,不知在空中舞动了多少个来回。索尔则常常握剑倚在墙边,闭目沉思,面对这样,这样真正残酷的战争,是不是就连索尔,也觉得无能为力了呢?不过,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凭借索尔和索菲娅的身手,他们自己想要安全脱身应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吧,他们始终坚持留在这个,这个时刻处于死亡边缘的地方,是因为,是因为心中,有着想要保护的珍贵之物吧。
时间的流逝,使希望与绝望的天平慢慢倾斜。尤恩虽然还是愿意,愿意去相信玛尔斯爷爷所说的话,但是在潜意识里,似乎已经能够感觉得到,这……只是玛尔斯爷爷想让尤恩鼓起勇气的安慰。
但是,人,总是需要依靠希望支撑着,不管它是多么虚无,渺茫,因为,当你身处最黑暗的绝望深渊之中,它将是唯一,唯一能够引导你,走向未来的力量。
在越发强烈的无助与不安之中,七月的第一个夜晚,如期而至。虽然赛默这里并没有季节变化,但是现在的里塞尔斯,已经是盛夏了哪,尤恩与小伙伴们在湖边一同玩耍的情景,历历在目,此刻的他们,是否也在仰望着星空,想念尤恩呢?王宫外的叛军依旧看守严密,巡逻士兵手中的火把犹如雪原上的幽灵,飘忽不定,士兵们扎营的帐篷则像是一个个坟冢,白城的黑暗之中,隐藏着,那可怕的地狱景象。
这究竟是第几次了呢?第几次奔向窗边?第几次……无力地垂下双臂?尤恩绝望地转过身,离开窗口,此刻的尤恩,究竟,究竟还有多少勇气,能够去相信,相信,奇迹的降临?
但是,所谓奇迹哪,就在你最后一次绝望地转身,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影子,黑夜恍如白昼,那样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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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视角:玛尔斯
耀眼的光芒撕裂天空,大地颤抖,火柱升腾,山脉崩裂,冰河破碎。
迦兰的奇迹,星辰之力。
玛尔斯这么多天来终于稍稍松了口气,看来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格特鲁德镇守北方的真正目的,并非镇压叛军,而是为自己夺取王位的行动扫清道路。但是,格特鲁德在最后一刻返回王都,放弃了消灭迦兰部落的计划,并非因为仁慈或者怜悯,只是,在他意识到敌人的力量后,选择了牵制,而非正面冲突。这理应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然而……格特鲁德忽视了迦兰部落对于传说的崇拜,这一点,玛尔斯却十分清楚。
“七月的流星划过北方的天际,火之花盛开于亘古的冰雪间。”
在这样一个带有命运意味的时间,一旦发现格特鲁德的军队离开北方,迦兰部落的守军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往战场。原本团团包围王城的敌人,此刻,早已溃不成军,绝大多数叛军士兵还没来得及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被烈火吞噬殆尽,少数侥幸能够逃生的,最终也被及时赶到的迦兰部落援军所拦截。
当自己的军队连同他梦寐以求的王城一起,土崩瓦解,剩下的,便只有愤怒,疯狂,咆哮,格特鲁德朝着王宫的方向最后一次挥舞手中的骑枪,暴怒的身影,随着震颤耳膜的嘶吼,最终消失在了被烈火笼罩的废墟之中。
赤色长枪席卷着火焰,朝着玛尔斯等人所在的位置奔涌而来,这样的攻击,如果被击中的话,没人能够活下来吧。玛尔斯匆忙举起手杖,打算使用魔法来抵挡,不过说实话,他并没有把握能够成功,毕竟,玛尔斯不是十分擅长战斗。
但是,已经没事了,“古式·八荒·回风”,弧形的剑刃残影形成屏障,索尔近乎本能地挥剑挡下了攻击,玛尔斯这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多此一举了。“这应当不算是涉足他国内部事务吧?”一贯随心所欲的索尔,这次相当意外地想起了约定。
玛尔斯缓缓放下手杖,点了点头,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最终还是出手保护了吉奥,违反了《和平盟约》,但是,对与错,本来就是难以界定的。回过身,看到莱雅的笑容,玛尔斯便愿意相信,这一次的选择,一定,一定是正确的吧。
当这片冰封的极地再度归于平静,黎明的脚步也悄悄来到了。一队士兵模样的年轻人,在一名手持银色长枪的少年带领下,聚集在了王宫的宫门外,满目废墟之中,唯独那璀璨的“星辰”,在清晨阳光的映照下,格外耀眼。
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名叫艾伦的少年,如今……已是迦兰部落的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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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视角:尤恩
巴恩斯似乎和尤恩一样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在犹豫是否应该打开宫门。在玛尔斯爷爷向他解释清楚事情的原委,而这些年轻人则是迦兰部落的援军后,巴恩斯虽然仍旧满脸疑惑,不过还是命令守卫们打开了宫门,迎接击退叛军的英雄。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刚从死亡边缘逃脱的喜悦,以及目睹如此惊天动地的奇迹的兴奋之中,吉奥,却依旧呆呆地坐在远离众人的王位上,与世隔绝一般,没有笑容,亦没有悲伤,那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漠,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难以靠近。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终于也离开自己了吗?尽管,尽管自己是如此讨厌那个人,但是自始至终,或许,或许也只有他,承认了自己是赛默的国王,虽然,是以这样残酷的方式。
九名士兵在一位少年的带领下以整齐的队列迈入欢呼雀跃的宫殿,铿锵一致的脚步声在宽敞的大殿内回响,坚定有力,让人感到油然而生的敬意。
站定,撤步,下蹲,俯身。
“我等,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少年的话,过于简单,过于直白,没有说明,没有请功,没有矫饰,甚至,没有问候。
但是,尤恩知道,这句誓言,终于有一天,一定会成为……吉奥最珍贵的宝物。
当所有人都惊讶于少年突兀的话语,而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很快站起身,介绍了自己与同伴们。“我等隶属于迦兰部落游骑兵团,奉先王吉奥三世之命,誓死保卫赛默和吉奥殿下的安全,身先士卒,不遗余力。”
“父……王?”吉奥的神情,终于不再那么冰冷,或许现在,也只有这个名字,才能够让吉奥打开心扉,但是很快,又因为少年不可思议的说明,而显得有些惊讶。
“是的,吉奥殿下,请始终铭记,您的父亲在诺斯提的仁慈。”少年再一次俯身行礼,但是这一次,却迟迟,迟迟没有起身,就这样,任凭时间一点点流逝,少年的心中,一定,一定是对先王有着难以言喻的崇敬吧,只能以这样的无言来表达的崇敬。
“父王的……仁慈?”略显困惑的吉奥,似乎并不知道少年身上的故事,不过,吉奥脸上幸福的笑容,一定是回想起了,回想起十分美好的记忆了吧。
少年似乎也觉察到了吉奥的变化,缓缓放下长枪,站起身。“吉奥殿下,您一定也是记得先王的仁慈的吧!虽然您现在尚且年幼,但是,我相信,您一定很好地继承了先王的一切,请始终相信自己,相信,您一定能够成为,比先王更加贤明的国王!”
少年的话,仿佛有着某种甚于奇迹般的,令人为之动容的,神奇的力量,即便是面对死亡,都不曾流泪的吉奥,此刻,却低下头哭了起来。
这句认可,这句鼓励,对于吉奥来说,已经迟到了,太久……太久了。
尤恩忽然想起些什么,但是环顾四周都不见内务大臣巴恩斯的身影,当看到巴恩斯正拄着拐杖下楼之时,尤恩飞快地追了上去,这一次,尤恩一定要向巴恩斯问清楚那个问题。
巴恩斯爷爷,您为什么,为什么不关心一下吉奥呢?
就在尤恩即将追上巴恩斯时,一双小手,却紧紧地抓住了尤恩的肩膀,疑惑地回过头,看到的,却是莱雅的笑容。
莱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尤恩则隐约听到楼下巴恩斯的说话声。
……
对不起,吉奥殿下。
老臣始终相信,您一定能够成为,成为一名优秀的国王。
但是,老臣老了,很快,便将离您而去。
如果与您过于亲近,恐怕,恐怕只会让您再次面临,先王离世时的痛苦。
不过,现在,已经可以放心了。
这位少年,忠诚,勇敢,可靠,一定,一定能够成为您最重要的伙伴。
那么,再见啦,吉奥殿下。
……
“吉奥……巴恩斯爷爷他……”尤恩想要告诉吉奥,巴恩斯准备离开王城的消息,不过,莱雅却再一次微笑着,摇了摇头。
是吗,莱雅,如果那是巴恩斯爷爷的愿望,就应该让他放心地离开吗?尤恩在心中默默地追问,莱雅则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是猜到了尤恩的疑问?还是仅仅,仅仅想要让尤恩开心一点呢?
返回二楼的窗台边,不远处,大伙正围坐在火光摇曳的石质长桌旁,似乎是在听着少年的讲述,吉奥的笑容,温暖,幸福。
尤恩望着巴恩斯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