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李志杰的烦恼
叶寻推着她的红色自行车，回头看向侧后方的我。
“怎么了？快走啊。”语毕，露出依旧淡薄的笑容。
仅仅是这样，这“回眸一笑百媚生”已令我颠嗔。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怎会想象到今天，怎会想像到与陈晓琴的一波三折，又怎会想到与叶寻来到这般境地。
在叶寻给我带来的颠嗔之下，曾经对陈晓琴的恨意继续膨胀，心中有种疯狂报复过后的快感。但来到夜深人静时，我想起那份被搁置的，与陈晓琴之间的羁绊，在不安与伤痛下，暗自垂泪。
有一晚，我独自坐在电脑前，打开宝丫头的对话框，痴痴地盯着她的头像，期待会突然亮起。
突然，对话框上方显示了一行小字：“对方正在输入……”。我一惊，迅速扑到屏幕前。一定是陈晓琴在隐身状态下，在对话框里打字，希望对我说些什么。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渴望能看到只言片语，渴望能再一次触碰到陈晓琴的心声。很久过去了，对话框上方在“对方正在输入……”与“离线”之间不停变换，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被发送过来，那行小字也定格在“离线”，再无任何动静。
我遗憾地瘫倒在座椅上，心乱如麻。唉，对这样的我，陈晓琴又能说些什么呢？不舍，责备，怨恨，抑或祝福？就如同我，同样开着对话框，可是又该对陈晓琴说些什么呢？
一切都没有重新开始，一切也都没有彻底结束。
叶寻身边有了我的存在之后，骚扰者日益减少，生活慢慢归于平静。她很满足这一点，似乎开心了一些，但是，对我来说，与叶寻在一起的时间里，比快乐更多的是慌张。叶寻的气场过于强大，我无法支配，在此意义上，我不像是她的恋人，更像是她心理上的随从，所有的事情她都可以轻描淡写地占据主导权。虽然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并不是好事，可是在看着别人无数次投来的羡慕目光之后，在不经意间触碰到叶寻那美丽的躯体之后，我又无法自拔地享受着心理上的满足。我在这种诚惶诚恐与镜花水月中，在这种魔鬼与天使交织的境地中艰难地保持着平衡。
那是中秋时节，开学已有一个半月。
“打球去吗？”陈翔抱起篮球，向我和李志杰发问。
我马上开始更换运动服，对我来说，现在打球已不是出于对篮球的热爱，而是出自于激烈运动可以令人暂时忘却烦恼。
李志杰又在摆弄着他那种在中号花盆里的芦荟，说：“我得保养我的盆栽。”
我和陈翔交换了个眼色。417给李志杰的盆栽起了个小名，叫“小强”，“小强”在417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起因是李志杰在宿舍丢过一次饭卡，从此便疑神疑鬼，觉得宿舍的储物柜不安全，便搞了个芦荟盆栽，养芦荟是幌子，实则将他的贵重物品塞进塑料袋后藏入花盆底部，充当保险柜，“小强”则是某个电视上常见的广告词----XX牌保险柜体积小功能强。
“你今年怎么不常打球了？”陈翔揶揄道，“难道减肥成功之后就没有追求了？”
新学期开始之后，李志杰确实瘦了不少，与去年那个“灵活死胖子”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我们曾问他怎么减肥成功的，他说假期里运动多，我对此颇有疑义，前年打篮球比赛那么激烈也没见他瘦下来。不过细想来，那个时候李志杰的食量同样惊人，现如今食量大减，经常一天只有一顿饭，饭量也骤减，从这点上来说，他算是严格要求自己的减肥成功励志人士。
“累了，不想去。”李志杰没理会陈翔的玩笑，放下手中的“小强”后，他慵懒地爬上了床。
球打到一半，被路过的邻班班长打断，他告诉我，辅导员有急事找我，让我抽时间尽快过去。
篮球场离辅导员办公室不远，我抹了把汗，直接赶了过去。办公室的门没关，里边，辅导员正在与低年级的女辅导员调情，但对方并不鸟他，看到我之后，把怨气发在了我身上。
“你也不买个手机，打你宿舍电话又找不到你，多不方便。”
这话没道理，买不买手机是我的事情，学校又不给报销。但我也没有反驳----近两年来，随着时代的发展，手机开始在大众间普及，越来越多的人购置了手机----其实父母本学期多给我准备了一些钱，告诉我如果有用就买个手机，但是我自己省吃俭用，给叶寻买了一部诺基亚，就只为了在我和叶寻飘忽不定的情侣关系当中，在心理上多一份确定，确定自己承担着叶寻男朋友的职责。
接着辅导员递给我一张缴费通知单，不满地说：“你们班怎么还有人没有缴纳本学期学费？”
我接过缴费通知单，上面印着：缴费人：李志杰，缴费项目：学费、杂费，欠费总额：6000元。
“你怎么不关心这件事呢？咱们学校的规定是开学两个月，再不缴纳学费的话，就勒令退学了。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快回去把这件事处理好！”辅导员调高了嗓门。
身为班长在开学初收取学费的时候，李志杰确实没有交给我，但他当时对我说，过个两三天就自己直接把钱交到辅导员那里，于是我也就没再过问，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拖到今天，我有点纳闷。
满心忧虑地回到篮球场，把事情告诉了陈翔，两个人都没心情打球了，一起回到宿舍准备问询李志杰。也没听这小子提起没交学费的事啊，陈翔在路上不停地嘀咕。
回到417，李志杰却没在床上。
“刚刚还说累，不想动呢，这会又跑哪去了？”陈翔不满地埋怨。
“你找励志杰？”学霸放下手中的《通信原理》，问陈翔。励志杰是学霸给减肥成功的李志杰起的新外号。
学霸说李志杰去找他的老乡曹哥了。虽然今年417宿舍氛围变好了，但李志杰还是经常和上学年厮混在一起的那个曹哥来往。
“天天除了睡觉，就是找那个摇头晃脑没句正经的曹哥。”陈翔再次埋怨，“要么就是摆弄那半死不活的破芦荟。”
“他藏东西时得把芦荟从土里刨出来，时间长了芦荟当然半死不活啦。”学霸不应景地解释道。
等了许久，终于见到李志杰无精打采的回到宿舍。我迅速上前询问，并把缴费通知单递到他面前。
李志杰看到通知单，马上垂下了头，一幅纸包不住火的神情。
“对……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李志杰吞吞吐吐，又是道歉又是自责，却半天不说欠费的缘由。
“现在不用说这些，咱们都是兄弟，没什么麻烦不麻烦，你现在快点告诉我们，你为什么没有按时缴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陈翔急得跳脚，单刀直入地质问李志杰。
李志杰支吾了半天，才哼哼唧唧地告诉我们，说在来学校的长途车上，存在背包里的学费被人偷了，只剩下了口袋里的几百元零用钱，因此才没钱交学费。
听到他这么说，刚刚心中的埋怨顿时转化为同情。难怪他最近这么无精打采的，还有，看来他一天一顿饭不是因为励志减肥，而是因为零花钱所剩无几。
“你怎么不给我们说呢？”陈翔问他，他的声调比起刚才也低了八度，平添了几分体恤之情。
“我……我觉得给你们说了也没什么用，还得让你们跟着我一起着急……”李志杰低着头解释着，“我的家人已经在想办法了，只是钱不太好凑……”
作为班长，我对李志杰的情况比较了解。李志杰家在临县渭南农村，生活条件拮据，务农的父母要供应三个孩子的学费，再凑出6000元的学费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一时间，所有人默默无言。遇上钱这种实在的问题，我们这些穷学生也想不出任何主意。
“你那个老乡曹哥有钱吗？我看他来找你时，言谈举止上好像挺阔绰的。”我头脑里冒出个主意，赶紧问李志杰。
“你最近老去找他，是不是在问借钱的事情？” 学霸补充道。
“拉倒吧，看那个曹哥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只会吹牛逼打嘴炮的人。”陈翔早就看那个曹哥不爽，一点没给面子地评论道。
“别这么说……我家住前村，他家住后村，我们是邻村的……”李志杰为他的渭南老乡辩护道。
“那他借你钱吗？”陈翔不依不饶。
李志杰低下了头，停止了辩护，看来陈翔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晚上，等老郑回到宿舍，我又叫来了算是半个417人，关系要好的杨博，六个人一起思索对策。经商的老郑是我们之中相对富裕的，但是他的资金也在流转中，他需要进货，交房租，给店里的小工发工资，以及打点地头蛇。不过他还是拿出了1000元，并提议大家一起凑凑。陈翔和我家境尚可，但毕竟才开学一个半月，在预留了剩下几个月的基本生活费后，我们一人拿出了800，学霸家境也不富裕，拿出了400，杨博的母亲有病在身，家里经济负担很重，我们没有让他出钱，这样大家的钱加起来共有3000元，还是差3000元之多。
我们再想不出更多主意。为这种事求自己家里人是不可能的；对于一个不知道何时才能还上钱的李志杰，其他宿舍也没铁到借钱给他的程度。按辅导员所说，在开学两个月之内不能交齐学费，会被勒令退学，在D大这种理工院校，讲究精确，有关数字的规定是没有任何人情味的，多一天都不行。
万般无奈之下，我突然脑中一闪，想起了D大的那句名言谚语：“内事不决问老郑，外事不决问老骆”。此时，我是不是可以试着去求助神通广大的老骆？
第二天，我上完上午的课程后，第一时间来到河间酒吧。老骆一边手捻下巴，一边听完我的叙述，我的语气非常急切，老骆却表情泰然自若，给人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
但老骆话锋一转：“你也知道，学校高层要求我不能与学生有任何钱财上的接触。”
像老骆这样的特殊角色，这样的特殊位置，和学生之间必须规避任何麻烦，这一点虽然我早就了解，但听到老骆这么说，心里还是多少有些落差。
“不过对于你，我的杰出部下，我直接给你些钱倒也无妨。”老骆拍拍我的胳膊，示意我别失落，沉稳地说道，“但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可以告诉你一些生财之道。”
我抬起头，喜悦写在脸上，来对了！老骆果然有路子。
“生财之道有快慢两种方式，各有利弊，要看你选择哪种。”老骆再次拍拍我的胳膊，这次是示意我别着急。
老骆先说了慢的方式，他推荐了几处适合学生打工的兼职工作，这些工作性价比很高，但毕竟是兼职，来钱较慢，我算了算，即使我们宿舍五个人都去打工，半个月内也凑不齐3000元，来不及，转而问老骆快的方式。
老骆从吧台下面扯了张纸条，在上面写了个地址后，夹在右手食手指中间递到我面前。
“听说你们14班篮球打得不错，去这个地方‘试试手气’吧。”老骆透露了快的方式后，却不再多说半句。虽然我有点不明就里，但马上意识到可能有些话老骆不方便多说。接过纸条之前，老骆又突然把拿着纸条的手收回去了几公分，正言厉色说道：“张远，我还是希望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这种方法。”
谢过老骆，我急匆匆地出去了。
隔天的午后，我召集李志杰，陈翔，杨博来到老骆在纸条上写的地点----位于西安北城的云湖小区篮球场。
昨天收到老骆的锦囊后，我马不停蹄地根据上面所述地点前去探查。这里是一个略显老旧的露天篮球场：球场北端，几个赤膊的大个子正在斗牛----3V3对抗，将铁链制作的篮网震得叮咣作响；球场南端，一群嘻哈风格打扮的男男女女坐在球场外杨树洒进场内树荫下乘凉，谈笑自若；球场的东侧铁栏上，不规则地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篮球球衣。
看到我这个走入球场的陌生人，他们其中一个裹着头巾，穿着肥大牛仔裤的家伙走过来询问。我告诉他，我听人介绍过来，想“试试手气”。他听后眼前一亮，问我是“友情”还是“冒险”，我不知所云，便追问其意，他抬手往东侧铁栏一指，问我看没看到那些悬挂其上的球衣，随后告诉我，云湖小区篮球场是他们的地盘，任何人都可以来挑场，但是要遵守一个规矩：输了的话必须留下自己的球衣，东侧铁栏上所悬挂的球衣，都是挑战失利者所留下的战利品，这便是“友情”。
看着整整一墙的球衣，我意识到这个篮球场内打球者的实力绝非一般，赞叹过后，又问他何为“冒险”。
他悠然一笑，举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来回地摩擦着，说“冒险”就是赌注再稍微多一点。
我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老骆给我的这条锦囊的意义所在。所谓“冒险”，翻译过后，同样是两个字：赌球。
在和李志杰、陈翔以及杨博的商议过程中，大家疑虑重重。第一，陈翔作为热衷篮球的人士，对于云湖小区篮球场的事情略有耳闻，他不了解赌球的内幕，但他知道那里的篮球实力极为强悍；第二，赌球就是赌博，赌博这件事情对于我们这些未见世面的大学生而言，还略为荒诞，谈虎色变。但是最后，大家还是决定“试试手气”，第一，对手虽强，但作为“迎新杯”篮球赛的冠军队成员，在近两年打球的过程中又提升了不少，对自己的实力有几分自信；第二，赌博有两面性，在恐惧的另外一面，是翻倍的回报所带来的诱惑。人们都愿意相信自己希望看到的事情，因此自行屏蔽了坏的那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