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叫,倒把那本来靠在黑色酒坛子前的老板岳士观给吓醒了。他一惊,眼睛还未真开,脸上已经换上了笑脸——他虽然懒散惯了,但是素来知道笑脸迎人的重要性。
这做生意,可够麻烦的。人家做老板,人都不在自己的店里出现,都能日进斗金。可他勒,日日呆在这酒坛子前,也不过那么一点点钱……
命苦啊……
谁知道眼睛睁开,却只看见一大堂的安静干净整齐摆放着的案子,和他的一个伙计以及……
立刻就把眼睛闭上了,继续睡他的大觉去。
那个老太婆在,他这里就一定不会有其他的客人。
真是的,害他还以为有什么新的客人来给他送钱来,最近这生意普通,他只好多睡睡觉,安慰安慰自己。
这卫家小哥看老板都被惊醒了,再吓一跳。生生地把尖声痛叫压成了低低的呻吟声。
他们这老板喜欢睡觉,有时候连收钱最忙的时候都在睡觉——他真的是好不理解。虽然他来的时日不久,但是也亲眼见过他家这位老板睡觉被吵醒的样子……
那脾气,那表情,跟平日里随和懒散的样子,差很远,很远。
“哪里得罪我了?”刘老太婆脸上的皱纹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扇动着:“得罪我倒不值得挨这一拐杖哦!”刘老太婆哼了好大一声,也看了眼二楼转角栏杆处,白眼翻了好大一个:“你这个脑子,是放肩膀上好看的吗?也不过如此,也就能配的上这家破店的门楣罢了!动动你那并不十分俊朗的脑子,你如现在这般说她坏话,早不是第一次了吧?若她真的是来自南疆的羌人,是巫女,那么你怎么还能好好地?”
卫家小哥顶着剧烈疼痛的脑子,这老太婆说的话倒是听得仔仔细细,一字不漏。
那刘老太婆再扭过头,用下巴歪着指了指店外街道那边的大树下,继续说道:“你看那个老头子没?连个生辰八字都要推测半天,预测个吉凶十之八九都不准确,这些年,生意可曾冷清?若她是巫女,最差也能在达官显贵身边,谋个一席之地。何必来这家破店里,不声不响地打杂?还由得你们这样说她。”
把自个儿头扭回来,对着那卫家小哥再翻一个大大的白眼,说道:“你除了挨了我老太婆这一拐杖,可曾有任何遭遇?”
卫家小哥摸了摸自己个儿的头,依旧火辣辣地疼,但是确实,他来到这家店里,确实一直平安无事来着。
“……没事倒是真没事,不过我不喜欢她,是真的。”卫家小哥心头压了一月之久的石头不禁有些松动:也许,他当时只是眼花了,跟小由自己吓自己?
“这又是为何?那姑娘做事利索,又安静,哪里不好了?“刘老太婆喝那粟米粥,打了人心情竟然变得有些好,脸上有了一丝丝的笑容,拿出耐心来问:“你要求还真高!”
“我要求哪里高了?”那卫家小哥瘪了瘪嘴,说道:“您也知道的,家父过世一年多,家母身体因此一直不好。家中就薄田几亩,娶妻本就是难事。我这家当还高要求,那岂不是存心不娶?只是这女人也未免太安静了些。我才来一月也就罢了。小由他们可是从她来第一天到现在,整整一年多过去了,这就没人跟她说过话。她或许就不会说话勒,这要是生个小孩也不会说话……”
卫家小哥待要再往下说,眼尖地看到了那个女人从栏杆处现身,往楼下走来,一样是没有声息。
也不知道还有木有其他的毛病……若是这么多毛病,他何必成亲?。更何况,也不能就确定她不是南疆的女巫。看她那一举一动,卫家小哥又觉得有些渗人,还好那女人并未在大堂逗留,快速走进了伙房里。
”真不说话?一年多都不说话?“刘老太婆更加好奇,跟卫家小哥再确定一遍:”跟你们每个人都不说话?“
”这……反正我和小由是绝对没有和她说过话,也没有听到过她有跟谁说过话。甚至,她根本不和任何人来往,就偶尔在老板身边,翻看那些简牍,也帮忙记账。老板……老板自己倒是有说话,就是不见她有出声音。所以大家伙都疑心,她其实是个哑巴。“卫家小哥说道。
按照以往,那女人擦拭完二楼的栏杆灰尘,整理好案子和座垫,就要到晚上结账的时候才会出现,所以,他现在是放心大胆地说,脊背靠着门框,看着街道上刺眼的骄阳。
”你是哪里人氏?几岁?姓甚名谁?可有亲人故旧?怎么会到这罜城来?”卫家小哥听得见刘老太婆这么问着,脊背顿时一凉,忙转身,看见那刘老太婆正问着她面前收拾陶钵的女子。
那女子,正是他们刚才说的那位。
虽然他不怕热,但是这外面的太阳那么大,又是三伏的天气,他至少不应该觉得冷吧?!他开始冒冷汗。不要说他胆子小,实在是他见的世面小,这罜城里,就没这么诡异的姑娘。
这刘老太婆实在太乱来了!
万一问出些他们都接受不了的答案,那……
那女人还未反应,他也来不及阻止,结果那刘老太婆面色突然大变。
发生什么事情了?卫家小哥同样来不及反应,那刘老太婆已经快速抓住了自己身旁的拐杖,动作十分利落地站了起来,大步地往外走。
卫家小哥突然冲上前,抓住了那刘老太婆的拐杖,不让她走。
“你干嘛?快给我让开!”刘老太婆表情非常地骇然,仿佛看见了沧海桑田。
“你把粥钱给了吧!上次你来,没有给粥钱,老板罚我不许吃晚饭,可差点没把我给饿死!”卫家小哥抓得更紧了:“上次的钱您也得补上,否则,不知道老板会怎么罚我勒!“
卫家小哥哭丧着脸说道,手上是寸步不让。他上次上当后,才听小由说起,这个刘老太婆,绝对不是什么善类。不好惹,又赖皮。不给粥钱,那是常有的事。他虽然并不十分聪明,但是不代表他就得上同样的当两次。
”粥钱?这时候你还问我要什么粥钱?快给我让开!“那刘老太婆面色更加骇然,本来脸上的皱纹像蝴蝶的翅膀扇来扇去,现在变得像干裂的大地,本来连贯的纹路都细细地裂开了,蓦地,又突然松开了手,面色更加颓然地长叹一声:“晚了!”
那卫家小哥经她突然这么一松手,劲来不及收,不禁往后倒,忙急退了几步,以稳住身子,却在退后时,挂到了门槛,顿时整个人直直地往大堂内倒去。
’砰‘
他不出意外地倒在了地上,感到与刚才头被敲差不多程度的剧痛,只是没有摔到脑子,倒霉的是屁股和肩膀。
然后,他看见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老板大人就站在他身旁。
“你还好吧?卫家小子。”岳士观问道。
卫家小哥心里一阵感激,老板关心他,这多让人感动啊!连忙翻身三两下就爬了起来,身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拍,就回答他的老板:“我很好,老板!”
“快把门关上!”岳士观命令道。
“啥?”卫家小哥反应不及,有些傻掉。
“赶快!”岳士观声音略大了些,这回卫家小哥听明白了,急忙应诺着,往大门左边跑去搬那取下的一扇一扇重叠靠墙放着的大门。
怎么突然让关门?这晚餐不卖了?那位郭大厨可是菜都准备好了。光是鲫鱼汤就准备了五十份勒,还有山鸡肉。这大热天的,很容易就会坏掉。难不成,让咱们自己吃?
“来不及了!“那奇怪的刘老太婆已经跌坐在地上,回头看着他们忙碌着关门,很绝望地重复道:“来不及了!”
岳士观面色也突然泛起骇然,自己也忙着动手搬那些门,快速地装进门框里。然而,他还是在门缝里听见了门外远处传来的马蹄声,然后在未关上的空白处看见守卫被踢飞了,接着是他的狗被踢飞了。再接着就是一队人马到了他这家客舍大门前的街道上停住,马儿嘶鸣,马蹄溅起尘土,漫天飞扬。
那马蹄上的护甲,马上将士的甲胄,以及腰间的箭盒上的文字,卫家小哥并不认识那样的文字,但是他也可以确定,这就是商贾传说的,在外面搅得天翻地覆,让各国闻风丧胆的秦军铁蹄。
“里面的人出来!谁是老板?若再不出来,本官就往里面冲了!”带头的红色璎珞开了口,声音如惊雷一般,炸得门边的卫家小哥眼冒金星,双腿乱颤。
然后,他就看见他那一贯懒散的老板大人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