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这里多久了?”刘老太婆问道。
一双老眼盯着那个动作轻得像鬼一样的女子,女子一直忙碌着,却仿佛并不存在般,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那张脸嘛……
“不知道。”小由冷漠地回答,轻轻地放下那装着粟米粥的陶钵,迅速转身就走。
他才懒得和这个老女人多说话,天天来,来了就点个粟米粥,一喝喝半天,一直在那废话,而且还常常不给粥钱。
至于,这个老女人问的是谁,为什么问……
谁在乎啊!小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就只一点不明白,这老板为何不让伙计把她给赶出去。虽说做生意,应该随和客气,但并不是非得任人讹诈啊!
什么东西!
小由看了一眼瘫在那边的老板,喝,正睡觉勒!这家店迟早会倒闭的吧?!
晃了晃自己发麻的脑袋,小由往伙房走去。
“什么态度?什么态度?”刘老太婆语气并不强烈地抗议着:“这样对待客人,什么伙计!快点开除他才是!”
大堂里早空荡荡的,就她一个客人。
没人搭腔。
那个诡异的女子擦拭着案子,仿佛听不见刘老太婆的抗议。
刘老太婆顿了顿,端起那褐色陶钵,喝一口粥,本来就皱巴巴的老脸更加皱成一团:“呸!粥竟然是凉的!”
“什么破店,连个粥都是凉的!”刘老太婆虽然发着泼,但是语气依旧不强烈,也没有人理会她。
“这家店迟早会倒闭的!”刘老太婆再喝一口粥,看了眼外面刺眼的烈日,继续絮叨着:“这传到岳家小子手里,都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没倒闭!等到我这老太婆都过世了,它若还在,那就真的是邪门了!那你知道吗?卫家小哥。”
卫家小哥安静地走到门口,今天该他值午后班。师傅招呼了半天的客,到后面休息了,换他蹲在门口。
其实可以打瞌睡,这时候通常没有客人——可是,偏偏有这个老太婆。
“倒闭……”卫家小哥看了眼自己的老板,靠着那一排酒坛子,嘴角微张,双目紧闭,不知道睡过去多久了——说真的,他也觉得这样的老板实在不靠谱:“我觉得生意还不错啊,至少二楼的客房是满的,都是南来北往的商贾人士。虽然他们带来的消息都说外面兵荒马乱,除了战场狼烟,客舍里还多是黑心的老板。咱们这里正是要道,通东西,接南北。虽然这些商贾人士喜欢讨价还价,但是极少赊欠,所以这倒闭——目前还是不会的。”
哎!谁让他是新来的勒!
他也想学小由那般,不理会这个老太婆,可是老板说了,试用期内,若有一个客人说他不好就不用他。
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的人他基本都认识,当然包括这个刘姓老太婆——是个相当麻烦的角色。不是他惹得起的,所以只好乖乖作答。
“谁问你这家破店的事?谁管它是否倒闭?。我是说那位姑娘,啥时候来的!”刘老太婆大翻白眼,喝一口那已经凉掉的粟米粥,下巴指着那边角落里安静擦拭案子的女子。
“她……”那卫家小哥的脸隐隐有些龟裂,勉强忍住了平静的表面:“小由都不知道,我新来的,哪里会知道嘛?”
“你不知道?”刘老太婆表情好诧异,充满指责:“你不知道?你不是这家破店的堂头?据说门前有几只鸟飞过,都得知道的堂头,这么大个人,你说不知道?你是想被开除吗?”
这个老太婆,这一会儿就要开除两个人。卫家小哥在心里叹气:早知道就缩在后面不出来了。看了眼角落里那个悄无声息像鬼魅一样的女人,心里还是抖了一下。
这个女人……
“几只鸟飞过都知道……那只是这一行的人在吹牛罢了……鸟不都长一样,谁还能记得它们有几只飞过?”卫家小哥皱巴巴地笑着,他跟师傅快一个月了,早已经会假笑的本事。可是,他还是觉得自己功力在这个老太婆和关于那个女人的话题面前,有些痛苦:“我是真不知道…据说,只是据说,似乎是去年的春天吧……那时候,刚好是春分时节前后。”
卫家小哥记得,那时候,父亲病重,母亲很难过。他求城西的华郎中,好好医治,然而已经无力回天。
这么一想,心情更郁闷了。
“你怎么结巴起来?”刘老太婆转动着苍老却清澈的双眸,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的光芒,再看一眼那个依旧安静擦拭着案子的女子,顿时觉得自己找对人了:“难不成,你喜欢人家?”
“不……不……不……”卫家小哥大为骇然,惊得脊背都直了,仿佛见了好难得一见的恶鬼一般:“我没有喜欢她……”
谁会喜欢这个女人?卫家小哥心里抖得厉害,飞快地看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已经转身进了伙房,没了踪影。他这才松了半口气,不着痕迹地瞪了那刘老太婆一眼,心里想:这老太婆,真是好生荒唐!
“不喜欢人家,那你干嘛结巴?你小子别忽悠我年纪大。这门前几有只鸟飞过,你不清楚也就算了。这口才总该有吧?那个你母亲我也认识,你若喜欢人家,我替你跟你母亲说。反正你家里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薄田几亩,能娶到一个媳妇,是天大的好事……咱们这里你还能看见女子在街上走,你看这外面,兵荒马乱的,女人都被抢光了……”刘老太婆再喝粥,不咸不淡的语气,说着别人的婚姻大事,直说得卫家小哥心惊肉跳。
而此时,那个女人又提着一个小木桶,悄无声息地从西南方向的墙角,上了桃木雕海浪纹的楼梯,消失在二楼转角栏杆处。
“抢光了……我也不喜欢她。”卫家小哥压低了声音,忙接过话道。
不喜欢,也不会喜欢。
“为什么?”刘老太婆瞪他一眼,觉得他简直是不知好歹:“人家哪里不好?你看这多勤快……人又苗条,脸……我就是没看清楚脸生的是什么摸样,应该不丑吧?”
“不丑……”卫家小哥很勉强地回答道:“但是也绝对不美……很黑,很奇怪的眉眼,咱们这里反正是没有。”
“那怎么了?不丑就很好了,贤惠就行,贤惠多难得啊!”刘老太婆发现,这粥虽然是凉凉的,但是这酷热的三伏天喝着,还是很解渴的。而且,有变得比较甜。
“贤惠自然难得,可是你怎么知道她贤惠?我刚来,反正是不知道。”卫家小哥很想结束关于那个女人的这个话题。
“我可以帮你去问问!”刘老太婆说着伸手拿起自己右手边的桃木拐杖,欲起身
卫家小哥忙从门边一个大步就到了刘老太婆身旁,伸手按住了刘老太婆的拐杖,双眸尽是焦急地说:“我谢谢您,不用,真的不用。”
那刘老太婆见他如此焦虑,也并不像是装出来的,看来是真的不喜欢
“为什么?那位姑娘是有什么问题吗?”刘老太婆问道,放回拐杖,放弃了起身,更加好奇了。
“她……”卫家小哥怕这老太婆真做出什么过于热心的事情来,惹得他下不得台,只好谨慎地抬头看了眼二楼转角的栏杆处,凝神静听,没有任何动静,方才低声回答道:“我刚刚说过了,她生得奇怪,听这里的商贾人士说,应该是南疆那边的人,多半是羌人。而且……”卫家小哥想起了那日的事,又不由得抖了一下:
“那日,下了好久的雨,伙房里没了火种,郭大厨让小由早早地把火生起。小由用火镰搞了半天,我也去帮忙。那火石已经用太久,火镰也太过光滑,也是半天不见火星。正着急勒,那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俩身后,随便这么一伸手,那火苗就起来了,在掌心乱串,然后她扔到釜下的火坑里,那些柴顿时就燃了起来。”
“生得奇怪的五官,来历不明,又无亲人故旧,行踪诡异,还会掌心出火,来自南疆的,多半是羌族的女巫……”卫家小哥下了结论。
“哎哟!”猛听得一声惨叫,从那卫家小哥嘴巴里发出来。只觉得自己的头顶跟裂开了一样,疼得他立刻站了起来。待稍稍反应过来,才发觉是这老太婆,刚才用她旁边的拐杖敲的他的头。
“你干嘛敲我的头?我哪里得罪您了?”卫家小哥十分火大,而且莫名其妙,而且委屈——他已经安奈住烦躁,安奈住恐惧,陪这个老太婆聊天,还告诉了她自己藏在心里的秘密和恐惧,结果……
早知道就学小由,掉头就走。也不至于白挨这一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