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槿玄把语气里可疑的温情脉脉全部收起,语气恢复刚开始的冷淡,盯着少年的眼睛,完全不被少年的诚恳所动,言辞锋利,攻势凌厉,让少年无法避让,也根本不管人家说要送她东西这茬,径直说道:“带着药瓶,赶紧回去,不要再惹麻烦。那位路人只是在和你玩儿,你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和有伤的身体去理会他,他是一个非常无聊的人。我最后跟你说一次,不要再乱跟任何人打斗,回去立刻擦药。告辞。”
喝喝……看看这女人这幅德行!刚刚他还以为她有人性,一言不合就翻脸……就冷冰冰地端着一张死人脸说话不行吗?非得要这么刻薄恶毒?也不怕吓着这位美少年。
少年脸上的赧然更重,他知道姚槿玄说的全部都对,他不过是执意如此。
在他看来,护送她安全抵达这里更加重要,此念如磐石,不会动摇,但是他却被姚槿玄说得哑口无言。他生性不喜跟人起冲突,也不善言辞。姚槿玄又言辞犀利,毫不留情面,让少年不知所措。然而他当然也知道,无论他的心年多坚定,他若再逗留,多说话,她必定会翻脸。
他想起刚见面时,她正给他处理伤口的场景,整个营帐,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惹这个面色黢黑的郎中。
她一个命令,别人立刻照做,一切井然有序。
大家都是征战沙场的将士,只听军令,却在听一个女人的吩咐做事。
连蒙恬都安静地在旁边,并不干涉她向他的部下下的任何命令。
他猜,是他的伤势,让军令如山的军帐,变成这样的气氛。
他的伤,很吓人;她的气势,也很吓人。
那么大气势,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且年纪看着和他相差并不多,还是一个女人。
然而她却成功地把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虽然他的胸口,逢了长长的疤。
他不该乱使力,可是就算为此丢掉性命,他也并不后悔。
因为啊,除了感激救命之恩,她的脸,实在太像过世的母妃了。
父王严苛,待他严苛。他也从来不跟父王撒娇,父王行事,素来冷断,不是求饶,就能让这样的父王温柔的。
他早就学乖了。
比如,像这次,他就被派到这里,跟随大军出征楚国。
他受伤很重,但是他并不想回去医治。
他不想让父王看到,他还未上真正的战场,就伤得如此之重。
在最深的昏迷中,他想他若死了,也要死在这外面。
若是母妃在,那么他就算死了回不去,魂魄也会回去,跟母妃告别的。
可惜啊……
“你要送她什么啊?”张良在旁边帮腔道:“最好别送她贵重的物品哦,实在是太糟蹋了。你看她那头发,她那脸,哪里配得上什么贵重物品?”
张良笑笑,还剑入鞘。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个诡异偏激的女人,能够有这般情分,也实在值得一看。
“若是贵重物品,可以送给我。她也没什么姿色,你也不用担心她被劫色;贵重物品放她身上,也不安全,你送我,两全其美,对吧?只是她常常作死倒是真的。你若担心她的安危,可以送给我,她若再像刚才这样送死,我保证救她一命,如何?”
这女人,看那少年的表情虽然平静无波,跟平日一样,如一潭死水,但是眼神,却仿佛觉得人家是多大的麻烦似的……也不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怎么白痴怎么来。
到底那秦军里是怎样的情况,才撇开随军的正式郎中,让这样的人给一位公子治病?
真是太让人好奇了。
少年竟真的依那个女人刚才所言,不敢再理会张良,默默地取下挂在腰上的墨绿色玉珏,放在地上就往森林里跑。
“不要跑,你……”那女人刻薄的声音再度响起,少年忙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吹一声响亮的口哨,一匹黑马跑到那少年面前,少年上马,不敢挥手告别,只略转了下脸,看了姚槿玄一眼,回过头去,很快就消失在森林深处。
那墨绿色的玉珏就在地上,姚槿玄却一点都不想捡起来。瞪着少年消失的方向,她还来不及说骑马也要慢点。
看着那枚玉珏,仿佛少年的脸就在面前,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一身伤重,还来送她这个。
用眼睛余光看着那位闲人,也跟她一样在看那玉珏。
既然是稀世之物,为何送她?救死扶伤,本是她应尽之责。
她自然并不识得那玉珏有多珍贵,但是那位少年伤重昏迷,被她缝合伤口时候惊醒,第一反应就抓住那块腰间的玉珏。一身是伤,几乎是开膛破肚,已经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
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送给她,她哪里能接?知道她会拒绝,连拒绝的时间也不给她,如此坚定的要给的意愿,究竟从何而来?
看了眼张良,也正看着那块玉珏,姚槿玄便立刻捡起玉珏,放在腰间的布袋里。
虽然他是相门出身,应该不会差钱。然而姚槿玄发现,他看那玉珏的眼神,很是不同寻常。
“呵……刚才不是说不要吗?怎么这么快就捡起来了?”张良心里直呼可惜,多么值钱的东西,竟然归了那个女人。于是张良看那姚槿玄就更加不顺眼了,完全忘了自己是来接姚槿玄入城,要找个借口跟她开始好好相处,以诱敌深入的:”你还嫌别人麻烦,你才麻烦人家冒着生命危险来给你送东西……哎,若你一开始就接,人家何必这么麻烦?“
张良知道,这样嘲讽的话一旦开了头,就得接着往下说的最好,若是突然变了语气,会让人生疑的。
虽然这个女人,刚刚做的事实在算不上聪明。
那边姚槿玄根本不搭话,转身就走下驰道,张良跟了上去。
她一路上都没有发觉有人跟踪,但是,毕竟她身上心里还是一直小心翼翼的,毕竟身上背着赏金。
钱财乃身外之物,她本不是很放在心上。若是被劫,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赏金里有三千,是给岳士观的。
她已经欠下岳士观的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恩,她实在不想欠他这些赏金。
远远地看见了张良那匹白马,她想最好是不见这个人。虽然两个人没什么渊源,但是一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就想躲开那个瘟神。于是往森林这边跑来。
结果,果然那个人渣就开始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伸手捞她的腰。
还好那少年射出了一箭,否则,她现在应该已经被那家伙给掳回去了。
一个相门公子,看不见别人安静的拒绝之意,竟然喜欢把人掳回去。
对了,他还踢了她屁股一脚,现在还隐隐地疼。
她突然介入战局,是看出张良明显的试探之意,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突然对人有了兴趣……或许,因为面对的是秦王政的公子,所以才有的兴致?她没有时间去理清,只是下意识地转身,走到那少年的面前,一来挡住那张良的攻势,他果然如她所料地在玩,立刻收回了剑。她手心里倒了一点点的药粉,是她自制的简易麻醉剂,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让他不那么亢奋。
然而,她还没来得急转身,就被那家伙踢了一脚。
她除了屁股等下会淤青,总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过那少年倒是没有再跟他起冲突,也算是歪打正着。
事情能就这样了了也就罢了,这枚玉珏,若有缘,去了咸阳,再还给他吧。
现在,她得先回罜城,把赏金给岳士观。
至于这个张良……
她还是离他远一点的为好。
无论是谁,也禁不住这样的闲人在这瞎闹。
姚槿玄往前走着,张良跟了上来,嘴巴还说着话。
”你是不是喜欢这样乱来啊,所以把头发都乱掉了……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你是某国的犯人,执行了髡刑,就担心这那个国家的通缉令就到了罜城,人家就把你给抓回去了……“张良笑嘻嘻地说道:”不过啊,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也没任何关于你的风声,倒是我当时多心了。在我出城前,你的老板岳士观让我来接你回去,哦,他本来自己要来的,但是他突然有事。我虽然并不愿意,但是你只要给我一千钱,我就用马载你回去,你不必徒步行走这么远,你看啊,这日头越来越毒,你又穿这么厚,很热吧?……你骑着我的马,纵然城内防务有变,那些守卫的也绝对不会为难你。“
姚槿玄仿佛没有听见,径直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