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良看着那女人动作十分迅速地把所有的账都结好,放在岳士观头顶上的架子上,然后拿出一卷书,放在案子上看。心里想到:”这女人就巳时三刻有偿过一点点的菜,到了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之前的朝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吃的,难道就不饿?
而且,一直收钱,记账,眼睛还要看着所有的客人和他们进食的状况,若谁等太久,她便会让人去催菜,自己还得记着顺序……简直是一团乱麻,张良本以为这个店的生意不过就是上菜收钱,哪里能比得上韩宫的宴席,那么大的排场,那么多的规矩和讲究。
可是,那韩宫伺候的人,比宾客还多好几倍,光伺候他这样身份的人就一堆。
然而这里,就五个传菜的,要招呼客人,要上菜,要收拾案子。里面还就一个厨子,连个专门切菜的人都没有,一个烧火的小子,烧火的小子还得把撤下的餐具洗干净……
关键是,这里的月钱,跟韩宫比,那简直是差的不是一点点。
不过,他们竟然做得很顺,如行云流水一样。真不是普通的能力和心智啊!
看那女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跟三头六臂似的,坐那案子边,屁股动也不动,直到客人走光,饭点也早就过去了。
难怪这么瘦,虽然腰并不细。
不像这个岳士观,一直跟冬眠的熊似的,睡得太好,嘴角的口水都快流到衣襟上了。
简直是太煞风景了。
“我建议啊,如果晚上,他还是这幅德行,最好让他到楼上去睡,在这里客人看了吃东西会闹肚子的。”张良看着岳士观的样子,跟姚槿玄建议。
他也不是硬要找话跟他聊天,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姚槿玄闻言,几乎要笑,但是也只是嘴角微微一动,说道:“这恐怕不行。岳夫人说过,若是他在白天去楼上睡觉,就把这家店收了,不让他管。”
“难怪,他那么懒,都还是死赖着不走。”张良伸手,牵起岳士观宽大的衣袖,表情很嫌恶地把他嘴角的口水擦拭干净了,由很不解地说道:“他在这里,有什么意义?跟瘫痪了似的。”
没有人接他的话,但是也没人反驳他的话。
张良回身,惊讶地发现那个女人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笑意闪过,就那么一瞬间,仿佛是他的错觉。
正想印证,那位郭大厨出来了,手里端着那个跟他肩膀差不多宽的木头盘子,上面放着菜,粥,颜色很漂亮,但是跟正午的所有菜都不同。
郭大厨一一把粥和菜都放在姚槿玄的面前,然后把那木头盘子放在案子边上,转身就往伙房走去。
张良没有看错,那郭大厨的面色跟之前一样,很憨厚的腼腆。又如此体贴,记挂着姚槿玄肚子饿了,还端上特别的菜色。
张良几乎可以确定,这,应该就是作为一个厨子,能做到的追求了吧?
只是他追求的这人……
张良看着那个面色黢黑的姚槿玄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就觉得,那些看着很可口的饭菜,还是有些糟蹋了。
而那位厨子的心意,也一样是糟蹋了吧?。瞧那女人面无表情的样子,连一声谢谢都没有。
忙这么久,这位大厨应该很累。伙房里又闷又热,他竟然还有心情为这个女人特别准备吃的……张良都有些感动,也替那大厨感到不值得。
就算这么辛苦追女孩子,是有必要的,也起码追一个正常的,有希望的吧?这女人……知道什么是情窦吗?只怕啊,她的情窦,只怕是不会为他开了!
除了面对岳士观或者跟岳士观有关的话题,才会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表情……连他只昨日和这两人相处了一下,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同,这郭大厨,知道不知道?
不过,既然她比较有可能在乎岳士观,那么他就正好可以利用这点,接近她好了。
兵法有云,如欲得之,必先懂之。如欲懂之,必先近之。
既然这样,他就多跟她说说这流着口水睡大觉的岳大老板的事就是。
那女人吃饭,很迅速,可是感觉很慢。她不是这么斯文淑女的人,吃饭的样子,却非常地有条不紊,跟她做事一样。但是,跟她说话不一样。同样是要用到嘴巴,却判若两人。
“他,你不管他吗?也许,他肚子也饿了。”张良找了个这个女人一定会关心会回答的话题。
姚槿玄抬眼看了张良一眼,点点头道:”他应该饿了,可是要睡到申时一刻才够三个时辰,那个时候,他昨夜喝的酒也消化差不多了,再吃些清淡的粥,就可以了。“
张良心里是‘哇’的一声,这女人,对岳士观这么细心,他睡几个时辰,吃什么,什么时候吃,连是否消化,她都清楚。
这待遇,还真是让人多少有些羡慕的。毕竟,他只见过那些身份及其尊贵的人,才有郎中在旁边,如此细心周到。
普通的人,在这样的战乱年代,连看个郎中,都非常非常地麻烦。
比如,那位扶苏,这样的身份,别人要害他,就先害他的郎中。一介公子,还要让人四处找寻郎中,才能保命。
对了,这个女人,看着虽然难看,冷漠,言辞刻薄,但是却是个郎中。
人家秦军到现在都没有追过来,进攻罜城,可能那位少年,已经平安地回去了,伤势也没有更加恶化。
这个女人……即便没有要得到赏金的意图,也实在是让人好奇。
这样冷漠的人却这样地用心,即便是妻子母亲,也不过如此罢了。比如他的母亲,长时间来根本就不管他。今日好容易管一下他吧,却是让刘管家不给他钱花。
哎!
若他跟母亲大人一样小气,或许早上就不会安静地走掉了。像上次一样跟她争吵也是很有可能的。
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大人,张良的心里就有些嫣儿。
他现在就自食其力好了,连自己都不能养活,谈什么守护君王,收复山河?
他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反对他用家里的钱去养死士,若是父亲在,一定会同意并支持他的。
张氏一族,五代相韩,接近九十年。他们的世界,就是韩国。嫁入这样的家庭并生活了二十年的母亲大人,为何突然要违逆父亲的意思勒?父亲的遗训,家里所有人,包括越姬都是一起听着的:光复韩国,壮大韩国。
想起自己记忆里,父亲母亲相敬如宾的形象,现在总怀疑有些假。难道,他们夫妻情分早就不在了?
但是对于他而言,遵守父训,忠君,光复山岳,是绝对不可以更改的铁则。
母亲如此不理解,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相信自己,能在茫茫战场狼烟的某处,找到失散的韩国王室,然后,回去,被驱驰,收复失地,再立王朝。
他日日夜夜想的,都是这一件事情。
对了,他还要把越姬还给韩王韩申徒。
越姬,住在他的府里,是他的青梅竹马,然而却是韩申徒的未婚妃子。
若没有韩宫大火,那个越姬,也许已经是王后。
现在,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这个女人尽快熟悉起来,无论成为怎样的关系,尽快,尽快。
她的底细,或许与此刻的各国形势没有任何关系,至少也能得到那笔赏金,让他能从这里出去,再图后事。
欲速则不达,他反复思量过这一点了。然而,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母亲突然不让他出门,不给他一分钱花,应该不只是简单地反对他出游,控制他的行踪而已。也许,想逼他成亲,也许,想逼他做其他她期望的事情。
开什么玩笑,成亲……
他若是在这里这时候成亲了,那个嫁给他的女人,岂不是也是守活寡?
秦军已经大军开往楚国,恐怕少不了一场恶战。楚国内乱,比当年的韩国更加让人担忧。虽然项氏一族能征善战,可秦国哪里有弱的将军和将士?而且秦国内部,团结如一人,律法严明,上行下效。如今秦国的国力,哪里还有其他的诸侯国可以对抗的?
除非……当年的晋国活过来,重新挡住秦国东进的路。可是,晋国,早就没有了,三分为韩赵魏。然而,晋国不分,又哪里来的韩国。
张良心思乱如麻,再一抬头,那姚槿玄已经收拾好了餐具,起身端进伙房,然后再出来。张良用力听了一路,也只听见她轻轻把餐具放下的声音,然后清洗,然后放好,然后走出来,衣服被过堂风吹动的声音。
这个女人,走路真的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