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逐渐黑得密不透风,隐约的月光照到地上连萤火虫的光芒都远不及。勉强看得见脚下的路同往何方罢了,岂能看得清罗铃兰的表情!不过,依着兰儿对罗铃兰的了解,只听罗铃兰的声音兰儿便能猜测出罗铃兰作何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罗铃兰与兰儿相互搀扶、七拐八绕终于跌跌撞撞回到延禧宫。
罗铃兰方坐定,兰儿沏了杯茶,递与罗铃兰,便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个时辰会有谁来?罗铃兰心下正疑惑着,兰儿连忙上前开门,却见兰儿开门的动作一滞,呆立门口不知所措。
“铃兰呢?”龙谦开门见山直接问兰儿道。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龙谦话音未落回过神来的兰儿立即福身行礼,“小主在里头呢!”
听到“皇上”二字,罗铃兰一口热茶“噗”地喷出口去。
分明是自己离开延庆殿时龙谦刚到了延庆殿,何以自己前脚刚回寝宫,龙谦便又跟了来!难道龙谦是听到了风声专程去延庆殿寻自己来着,还是恰巧看见自己自延庆殿出来心生疑问尾随自己而至?
罗铃兰不敢抬头看龙谦的神色,只是作一脸愧疚而恐慌状,低了头轻拭口边残余的茶水。
自小于宫中受到专门教授,又因众太妃日日如影随行地熏陶,再加上母后不时耳提面命,龙谦对于礼节的注重已被深深刻画到骨子里,此时见罗铃兰竟这般不雅之举动不禁蹙了眉头,心中对罗铃兰的印象亦再次大打折扣。只是低了头匆忙掩饰自己慌乱之态的罗铃兰并未发觉龙谦脸上如此明显的不满。
不过无论是何缘由,龙谦即来,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因此罗铃兰更应禁言慎行!罗铃兰如此想着,毫不迟疑,立即起身移步向前。
“妾身参见,皇上龙体康健!”罗铃兰神态楚楚,玲珑的身段浸润于朦胧的烛光中,别有一番韵味,“臣妾失仪,还望皇上赎罪!”
“罢了,失仪之事,皆非有意,何惊之有?”龙谦努力掩饰住心底的不满,淡然道。
龙谦此行另有它意无需为一个小小的举动小题大作,何况罗铃兰既已知错认错便也没什么可不依不饶的了。
“多谢皇上不罚之恩!”罗铃兰却信以为真,欢天喜地地谢了恩,与龙谦先后入座。
桌案上的茶是新沏,兰儿方端上来罗铃兰喝了甚至不到一口,茶壶壶口与罗铃兰的茶杯中氤氲出的雪白的雾气与方烧开水的大锅中的热雾一般无二。但既然龙谦来了,即便是新茶亦是仍要重沏的。
兰儿新沏了茶分别递与龙谦与罗铃兰。捧着氤氲着雾气的热茶,龙谦面上并无一丝喜色亦不见一丝忧虑,声音寡淡如水:“方才铃兰并未烫伤吧,可用请个太医过来帮你诊治诊治?”
一点小事,龙谦却仍再次挂于嘴边,似乎显得龙谦有些小肚鸡肠了,兰儿在一旁看得真切,但罗常在却“当局者迷”,痴傻地以为此乃龙谦对其疼惜关切。
“不用了!”罗常在受宠若惊地轻摆玉手连忙拒绝,虽然方才被热茶烫了的舌尖仍旧隐隐作痛,“多谢皇上垂怜,妾身感激不尽!”
龙谦对罗常在这般痴傻并不陌生,当年龙谦也曾恋过罗常在如此单纯直率的性情,也曾为博罗常在一笑而费尽心机。
如今世事变迁,感情亦随之淡漠。即便罗常在上赶着巴结龙谦,龙谦都再没了当年的感觉。
龙谦在心底叹了口气,思绪纷杂,虽直视着罗常在,但眼眸空洞,眼神飘远。
半晌,龙谦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喃喃自语:“你倒还是个省心的!”
“皇上过奖了!”听到龙谦夸赞,罗常在心中复又燃气一丝希望,心里有些急躁地幽怨着为何偏偏龙谦此时前来,恰巧看到自己蓬头垢面、惊慌失措的狼狈之貌,倘若提前叫人通传,罗常在定然会叫兰儿好好给自己收拾收拾!
欣喜之余罗常在不得不暗自思量,难道方才龙谦是于延庆殿听“何念”提及自己,或是“何念”替自己说了什么好话方特意前来?
想不出其他缘由,罗常在便笃定了自己这一想法,心中暗自窃喜:宠妃果然是宠妃,宠妃一句话便抵得上自己苦苦等候多年!
正在此时,陷入回忆之中的龙谦回过神来,记起自己此来的真正目的,遂佯装无意地对罗常在说道:“铃兰,今日你可曾前往延庆殿?”
龙谦不知我曾前往延庆殿?那他此问是何意思?倘若知道,那他为何又要再问!罗常在自从之前亲自体会到“伴君如伴虎”之感,便也长了些心思,愈发觉着时刻揣摩龙谦心思有多重要。
此时听闻龙谦此问罗常在心中大惊,神思杂乱,努力依靠自己极为有限的经验拆解龙谦之言却不得龙谦话中之意,摸不清龙谦是纯粹随意问问还是颇有心计地试探,恐是“何念”已告知龙谦,而龙谦一时兴起故意看自己是否肯讲实话亦未可知?
倘若是“何念”出卖了自己,自己应当立即将实情说出或许可得饶恕,倘若龙谦故意使诈,自己说出实情岂非害了“何念”!
这当真是叫人为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罗常在挣扎犹豫之际,脸色渐渐蒙上一层绯红,蒸腾着热雾的冷汗亦隐约出现。
见罗常在如此犹豫徘徊,神情尴尬,龙谦自然是立即猜透实情,因而轻叹一口气,生怕罗常在听不明白一般一字一顿地道:“此事并非她告诉朕的,是朕恰好看见你与兰儿快步自她房中离开!”
话已至此,龙谦明确表示自己已知道此事,罗常在岂能再咬碎贝齿恬不知耻地反驳?倘再次触怒龙颜恐便不是被罚禁足或是受到皮肉责罚这般简单了,到时候丢了性命或是被打入冷宫亦是咎由自取!
“好吧,”罗常在无奈,喏喏低声回道道,“妾身今日的确曾去过延庆殿看过何氏!”
或许是思虑过多的缘故,罗常在眼神中已没有了方才那般缱绻依恋的神情,更多了些秋水般的澄静冷冽。
“你与念儿不是素来不合么?不久前你还拼死阻止她封嫔,如今为何突然转念欲与之相交?”龙谦浑然不觉罗常在的情绪变化,毫不避讳地反问道,“去延庆殿送礼,可是以求念儿于朕面前替你多多美言?”
罗常在断未想到龙谦居然不给罗常在留任何颜面,直接挑明此事背后可能的缘由,刺激罗常在已斑痕累累的自尊,一股无名火噌然升起,使得罗常在看向龙谦的眼神变了又变。
“皇上!在您心中妾身便是如此不堪之人么!”听闻龙谦此言罗常在几乎跳起脚来,罗常在努力忍住自己几欲摔帕子走人的冲动,压低愤怒与委屈的情绪,自牙缝中挤出这一句,眼眸中却已氤氲了浓浓的一层水雾。
自然,愤怒是真的,委屈亦是真的,即便有假,罗常在装也要装得犹如实情一般,咬定自己的立场。因为此事对于罗常在看来实在是不堪,罗常在怎会愿意给龙谦留下如此低劣的印象呢,虽然眼下龙谦着实招人愤恨!
龙谦见罗常在不承认并不强求,这点小事龙谦自然看不在眼中,让龙谦更为在意的却是让罗常在更为尴尬之事。
“好吧,即便不是由于此因,但你也是带了礼物去的!”龙谦笃定道,“是否是一个肚兜?”
听闻此言,罗常在内心几乎崩溃!
原来一切的一切龙谦全都知道!罗常在被龙谦耍得团团转居然还傻呵呵地以为自己隐瞒地密不透风!想必龙谦看罗常在犹如看猴戏一般,心中正偷着乐吧!此时此刻罗常在好想掘地三尺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再不出来!
事已至此,罗铃兰还能如何自圆其说!
“皇上怕是弄错了吧!”罗铃兰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佯装毫不知情地问道,“妾身从未送过什么肚兜给何氏!”
为使龙谦相信自己所言,罗常在以帕子掩嘴轻笑补充道:“何氏尚无子嗣,妾身怎会送其肚兜!”
罗铃兰准备再赌一把,拿自己此事之后面临的是福还是祸做赌注,赌最不可能赢的猜测。
“朕何曾说过那肚兜是婴孩所用,朕可记得朕方才只说是肚兜!”龙谦冷然斜睨,质问罗铃兰道。
龙谦之言果然有诈!原来龙谦是想着倘若那肚兜是罗铃兰所赠,罗铃兰定会详知那肚兜的模样, 只要罗铃兰无意中透露出一丝有关肚兜的详情,罗铃兰便是不打自招、欲盖弥彰!
枉罗铃兰如此信任龙谦,还想着与龙谦重修旧好、相依相伴,龙谦居然如此玩弄于罗铃兰!这当真是罗铃兰痴心了!
一股好似万箭穿心般的疼痛轰然击中罗铃兰脆弱的心灵,罗铃兰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