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达嘎乐对库狄雨此时毫无理性可言的言行并不吃惊,但却极度无奈。正是因为正面强攻困难异常,龙月杰才更易选择夜袭啊!
既然劝说不动,满达嘎乐便也不再劝说,只悄然吩咐身边侍卫加强警戒。
“罗生!”库狄雨突然猛喝一声,“依你所见,那怂包会不会今夜来袭?”
顺着库狄雨飘忽不定的目光看去,一位身形消瘦,毫不起眼的男子正坐于最后排一张桌案之后。那人看起来丝毫没有丁点武将的模样,反而像是书生或是谋士。
此人便是罗生,曾经叱咤风云专擅长抵御鲜卑而闻名的前任水月国三军统帅。
一着不慎,罗生为库狄雨所擒。但库狄雨爱才,不忍杀之。又赞赏其心思细腻,谋略非常,便执意留用身边。
但罗生天生是副硬骨头,任库狄雨威逼利诱,使劲浑身招数,许诺赏银封地、高官厚碌,又拿出各式刑具狠心逼问,罗生始终不肯投敌叛国。
最后库狄雨将罗生关于大牢之中,好吃好喝招待数月,并将罗生投敌的虚假讯息散布到水月国龙谦耳中,罗生竟突然想通了,说要为库狄雨效命。
库狄雨欣喜非常,立即将罗生放出。罗生自此之后日日跟于库狄雨身旁,却丝毫不献任何谋略。即便开口也是说些无关紧要的,形同废人。
库狄雨为此颇为恼怒,一边暗暗加紧对罗生的监视,一边每每有席,必请罗生,并总将罗生的座次置于最后,且席间总免不了对罗生冷嘲热讽一通,以平衡心中恼怒。
对于库狄雨的冷言冷语、恶语中伤,罗生早已习以为常。似乎库狄雨对任何人都甚为豪爽,对罗生却耿耿于怀、琐屑较量。这让众人极不理解,但罗生心内却对库狄雨的心思心知肚明。既然明了,心中便坦然,坦然之后的罗生从不与库狄雨锱铢必较。每次被库狄雨讥讽罗生皆面不改色,饮乐自如,甚至自罗生脸上看不出丝毫厌恶困窘之色、亦不觉其有任何意欲离开库狄雨营帐之念。
“启禀将军,末将与满达嘎乐将军英雄所见略同!”罗生言语中没有一丝温度,让人摸不清他本意如何!
“哈哈哈!”库狄雨竟狂笑不止,“你不是一向不曾有何意见么,今日怎会突然所见略同!”
见罗生竟与满达嘎乐不谋而合,心中更是愤恼难当——这个罗生,哪怕顺从自己一次也好,他宁愿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所见略同”亦不愿顺从自己的意愿!
“将军!罗将军之言言之有理,尽管左中郎多次为我军提供准确讯息,但我等仍不可掉以轻心,还望将军三思!”满达嘎乐见罗生竟能为自己说话,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竟不顾库狄雨反常地举动,希望趁热打铁劝得动库狄雨。
果然如罗生所料,库狄雨满目赤红,狠狠斜睨满达嘎乐一眼,似乎欲将对罗生的愤恼全部转移到满达嘎乐身上一般:“休想!罗将军相信水月军能来,本将军偏不信!”
库狄雨之言,轰然撞进满达嘎乐耳中,震得满达嘎乐脑中一片轰鸣。
“满达嘎乐将军太过多疑了!”此时插嘴道,“库狄将军英明神武,他所作出的判断何时错过,况且满达嘎乐将军对着眼前这大好局势杞人忧天,就不怕众位将军耻笑么!”
话音刚落,因库狄雨震怒而战战兢兢的众人如获大赦般哈哈大笑起来,其中库狄雨笑得尤为夸张,笑容中毫不掩饰心中的鄙夷之色。在满达嘎乐眼中,这些被扭曲了的笑脸愈来愈狰狞,犹如炼狱来的恶鬼,张牙舞爪,意欲将满达嘎乐吞噬!
罗生依旧淡然坐于筵席一角,冷然望着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没有人注意,某一瞬罗生嘴角似乎反常地勾起了一丝弧度。
“小主,”董妃的贴身婢女素菊边跟于董妃身侧碎步而行,边忍不住再次确认道,“咱们当真是要去皇后娘娘那儿么?”
董妃侧首正巧瞧见素菊一副战战兢兢、上不得台面的模样,正值秋风萧瑟之际,素菊额际却汗迹赫然。
玲珑的激丹绛唇轻轻一瞥,董妃对身边这个在董妃看来犹如朽木般愚钝、如仓鼠般胆小的婢女轻嗤一声:“当然!如今那‘何念’地位一落千丈,封嫔推后,静贵妃自然会受到牵连,咱们不去皇后娘娘那儿,还能去哪儿?”
眼睛犀利异常的董妃早已看透静芸前段时日其实是领受着何念的恩惠方得龙谦偶然盛宠,因而早便想着有朝一日另寻明主了。
“可是咱们本是唯静贵妃娘娘马首是瞻,如今却弃静贵妃娘娘而去,转而投奔皇后娘娘是否太过于落井下石了?”素菊小心翼翼地提醒董妃道。
素菊心肠太过软糯是董妃最看不上眼的,见素菊再次犯了这个顽固的老毛病,董妃恨不得冲上去将素菊捏扁,但自小受到的贵族教育使她习惯性地时刻注意自己的温和优雅的形象。
因而董妃笑容轻漾,话语有些过分地风轻云淡:“‘落井下石’?人在宫中,身不由己,自己的小命都捏在手心中,你竟还有闲心思顾虑他人!何况‘良禽择木而栖’,谁规定人人皆要‘一条道走到黑’呢?”
董妃一副“你还太嫩了”的模样斜睨着素菊,使得素菊言行举止更为拘谨了。但自从她做了董妃的贴身婢女之后,她便被紧紧与董妃串联在了一起,与董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她不得不为董妃考虑,也是为自己考虑。
思前想后,素菊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如今当红的可是罗常在,我们为何不去罗常在那儿,反而要去皇后娘娘宫中?”
听闻素菊问道如此低级幼稚的问题,董妃更为惶惶不可一世:“罗常在,他算个什么!一个常在,本宫岂会屈尊去巴结她?而且即便她再得宠也只是一时的,皇后才是这后宫中的主子!——别说罗常在偶然得宠,本宫看不在眼中,前段时日那何氏专宠,本宫不也是未曾踏入她寝殿半步?你啊,要学会透过表象看内里,懂么?”
素菊素来性子慢些,稍一迟疑间,董妃又道:“料你也不懂,你还是好好当好自己的差吧!”
“对对对,”素菊终于开口附和道,“这个理儿奴婢明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咱们不能总把眼光定在那些地位卑微之人的身上,要看清她们的后台在哪儿,那才是真正可以依傍的‘大树’!”
“嗯,”董妃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只是……”虽然极为难得地得到了董妃的认可,但素菊却并非十分欣喜,反而有些忧心忡忡地问继续董妃道:“虽说我们此举并不有违常理,但静贵妃娘娘却并不一定如此想,她定会以为我们背叛于她,出卖于她,倘若让静贵妃娘娘看见咱们正前往坤宁宫去,岂非‘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见素菊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董妃又好气又好笑,怪异地表情于董妃面上徘徊片刻,董妃终于还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伸出一根葱白的玉指,轻点素菊的眉心:“说你是猪脑袋吧,你定然是不情愿,但不说你吧,你又这般蠢笨,似乎心思从不会转弯一般,心眼儿直得撞了南墙还要把南墙撞个洞直着钻出去!”
笑够了,董妃稍稍整理了下仪容,接着解释道:“众位妃嫔日日都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宫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谁会紧盯着我们不放呢!而且与皇后娘娘与静贵妃娘娘貌合神离的大有人在,她们都相安无事,为何到了我们这儿就成大逆不道了呢?你想得太多了,当心把心钻了个洞去才好!”
出了塔拉昂格罗玛门外,苏若晨仍旧被塔拉昂格罗玛家中的困境所感叹,不禁吟道:“‘穷在大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唉,”阿丽玛亦是感触颇深,“自古‘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家人此番也算是落魄到极致了。”
“落魄到极致才好!”思绪正“神游物外”的普跋突然插了一句。
“普跋,没想到你竟如此铁石心肠!”拓跋琥嘟起小嘴快嘴道,“不,应当是蛇蝎心肠才是!当真是无毒不丈夫!”
拓跋洋蹙了眉,倘若苏若晨不再,拓跋洋定是要玩笑着以“最毒妇人心”反击拓跋琥的,此时恐连累苏若晨,拓跋洋只有弱弱地回击:“哎~阿琥莫要以偏慨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普跋你也真是的,施仁布德、救世济民做不到也就罢了,作何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阿琥误会了……”
普跋终于插上一句却又被拓跋琥强横地打断:“心肠狠毒还怕人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