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办得如何？”看起来高瘦苍白的男子斜坐在桌边，手指轻扣着桌面问单膝跪在面前之人。
“禀堂主，一切都已办妥。”所跪之人抬起头来，分明便是掳走玉沉的那个黑衣人，肩头的伤尚未包扎，鲜血浸透了一大片衣衫，透出黑亮的水光来。
“很好，你下去处理下伤口吧。”男子目光扫过黑衣人的肩，温声道。
“是。”黑衣人抱拳一揖，起身出门，一脚刚踏出房门，突然身子一震，两眼猛地瞪大，眼中腾起不敢置信的神色。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一口鲜血喷吐而出，继而整个人直挺挺的往后倒去。人未倒地，便有两个身影忽闪而来将其拉住，继而一左一右将人拖了出去。
很快，一葛衣男子快步进来，抱拳道：“堂主，消息已经传回去了，人也在我们的掌控范围内，若无意外，一切当按计划进行。”
“意外？”男子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冷笑，略厚的嘴唇朝着一边勾起，“不要让我听见这两个字，意外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只会由我们带给别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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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沉一觉睡醒已是临近傍晚，初夏的天气日头落得晚，外头还是一片艳阳高照。房里开着一扇窗，街上人来车往的声音隐隐传进来，一片安然静好。
仰面在床上躺了会，又想起那个掳走她的人，似乎对姬墨如很熟悉，就连那免死金牌……忘了问姬墨如有没有丢了金牌，若没丢这假冒的便也是太像了……毕竟过目不忘如她都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
翻个身将薄被卷起来抱住，下巴搁在被子上朝房里看出去，然后愣了一下。
姬墨如正坐在房中的桌前一手支着头打盹儿，她这样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还是被手当了一半的侧脸，发丝轻柔的垂落在他手背上，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着。
玉沉将手里的被子又抱紧一些，屏息凝神看着他，心里满满当当的却忽又像被掏空了一般，如此患得患失的感觉以前从来都没有过。她想啊，若是喜欢一个人这么遭罪，或许还不如不喜欢。
正想着，姬墨如突然就醒了，然后转过头看向她，玉沉来不收回的目光同他碰撞在一起，心里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闷闷地咯噔了一下，继而开始不可自抑的砰砰直跳。
“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姬墨如起身走向床边，声音带着一丝初醒时的低哑。
玉沉的视线跟着他一点一点收回身边，看着他弯腰朝自己靠过来，抿了下唇，“你的师兄师弟呢，走了么？”
“嗯，走了。”
“怎么这样快便走了？”玉沉一边问着一边坐起来，姬墨如伸手扶了她一把。
“他们还有些事要办，便先走了。”
“那……你知道带走我的是什么人了么？”玉沉往后一缩靠在床里侧的墙上，抱着双腿问他。
姬墨如侧身在床沿上坐下来，缓缓摇头：“尚不清楚，但估计是与我们师门有仇之人吧，是我连累了你。”
“你别这样讲，我……”玉沉下意识伸手想去拉他，但床比较宽，伸出去的手没够着，有些尴尬的想要缩回来，却被姬墨如一把抓住。
玉沉脸一红，手臂往后缩了缩，但姬墨如抓得太紧没能将手抽回来，她垂下眼眸有些含糊的开口：“我……我好像饿了……”
姬墨如凝重的表情散去，面上露出一丝少见的笑意，抓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起来洗把脸，我们下去吃饭。”
“嗯。”玉沉胡乱点点头，感觉到他抓着她的手松开了，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一阵不舍，反手一把拉住他。
姬墨如有些不解的升调“嗯”了一声，玉沉觉得自己的脸更热了，低着头手却没有放松，支支吾吾道：“其……其实……其实我……”
“嗯？”
玉沉用力呼出一口气，松开手，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不想留在这里了，我们吃过饭就出发好不好？”
“连夜赶路你身子会不会吃不消？”姬墨如似乎不大赞成她的想法。
“我没事，我只是觉得这里不安全了……”玉沉抬眸看向他，皱起眉头，“掳走我那人身上有一块免死金牌，同你那次拿给我看的那块一模一样。我在想，会不会是……”
姬墨如沉默片刻，探身从床边矮柜上拿过他的包袱，摸出那块金牌递给玉沉，“那是假的。”
玉沉接过金牌指腹触过那繁复的花纹，想要仿造出几乎一模一样的金牌并不容易，试问能有几人见过摸过这金牌？若不是姬墨如身边亲近之人那便只能是……
“这金牌你还给别人看过么？”玉沉把玩着金牌，状似无意的开口，“比如惊鸿姐姐啊，周叔周婶什么的……”
“你以为这是给人玩耍的么？”姬墨如无奈看着她，“随便是谁都会给他们看？”
“……”
“好了，别想这么多了，你不是饿了么，我们去吃饭吧！”姬墨如伸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头顶，语带宠溺道：“吃饱了我们便启程，明日应该便能到临近的一座大城，到时候买糖葫芦给你吃。”
玉沉觉得他似乎是故意在回避这个话题，或许他已经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想同她谈论罢了……也是，若她的猜测不错，那此事便同齐国皇室有关，确然不适合同她来谈论。抿了下唇，点头：“好，吃饭去。”
吃饭的时候玉沉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若绑她之人是齐帝派来的，那最终目标会是谁？她还是姬墨如？
端着饭碗有些发愣，恍然回神，抬眸看到坐在对面安静吃饭的姬墨如，一时间有些唏嘘感慨。若齐帝是因为知道了她来齐国的目的而想除掉她，那她就得找机会离开了。若齐帝想要对付的是姬家，那这一次出行便是一场阴谋，谁知道在途中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总而言之，前路坎坷，今后如何谁都无法预知，眼前的日子能好好过便好好过吧。纵使日后天涯相隔，至少还有回忆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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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他们迎着夕阳离开小镇，依旧是一辆马车一双人，可车上之人的心境却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玉沉抱膝在车中坐了一会，挪到姬墨如身后，伸手拍拍他的肩，“你能腾个位子给我么？”
姬墨如回头看她一眼，挪到了一边。
玉沉钻出车厢坐到他身旁，晃着两条腿，直视着前方开口：“你能将你的手臂借我抱一下么？”
姬墨如未出声，但很配合的将手臂伸给她。
玉沉朝他挪近一些，抱住他的手臂。裂嘴笑了笑，又道：“你能将你的肩膀借我靠一靠么？”
一直沉默的姬墨如终于开口：“人都是你的，请随意。”
玉沉脸颊微微红了下，却没有退缩，抱着他的手臂考过去，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耳畔是马蹄踏地的声音，是车轮滚滚的声音，是他呼吸浅浅的声音，是……幸福的声音。
“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玉沉喃喃。
“只要你想，就可以。”姬墨如以他一惯那种不紧不慢的语气道，听在玉沉耳中却显得有些轻飘。
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
之后，两人便都未在说话。
靠在姬墨如肩头闭眼静静坐了会，玉沉轻细的声音梦呓一般道：“同我讲讲你的事吧。”
姬墨如侧头看着她，柔声问：“你想知道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你的过去，那些我没有参与的时光，都想知道。”
姬墨如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抬眸看了看天空，徐徐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我爹在我出生之前便被派去戍边，我娘在我三岁时过世了，后来我爹将我托付给九王爷，九王爷为我寻了个师父，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学了八年功夫，回京之后陛下给了个左将军的头衔。”
短短几句话，听起来不带任何情绪起伏，但玉沉想起之前周婶说过他很想要一个温暖的家。或许以他的性子渴望温暖的话不会说出口，但很多事并不是不说便不存在……
抱着他手臂的手收紧一些，脸在他肩头蹭蹭，“想知道我的事么？”
姬墨如怔了怔，点头，语气柔软，“想。”
玉沉睁开眼抬头看看已经暗下来的天，深吸口气道：“容我想想怎么同你讲。”顿了片刻，再次开口，“十年前，也就是我六岁的时候，先帝率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到君山秋狩。父亲和哥哥都去，本来我一个小姑娘是轮不到的，但那时候的皇后娘娘是我姑母，特别疼我。我进宫去哭哭闹闹一阵，姑母便答应了带我同去。”
扭头看看姬墨如，见他听得认真，勾唇苦涩一笑，继续道：“小孩子嘛生性好奇，到了君山猎宫之后，便同六皇子，也就是皇后姑母的儿子，比我小半日的表弟，偷偷溜出去玩。这一玩吧，玩出大事了……”
姬墨如闻言看向她，“发生何事了？”不过看她依旧淡然的表情，觉得应该也不会是什么严重的事。
玉沉伸手抓住他拉缰绳的手，捏了捏，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汗。深吸口气，接着讲下去，“我们在山里迷路了，而且越走越深，入夜了都没有人找到我们。”抓着姬墨如的手越捏越紧，声音也变得有些僵硬，“后来啊，我们遇到了狼群。”闭上眼，声音发抖，“我到现在都记得黑暗中那幽绿的眼睛，还有……还有它们此起彼伏嚎叫的声音……”
姬墨如身子一震，他完全没有料到她竟会有过如此可怕的经历，身旁的玉沉身子微微颤抖，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抽出被她抱住的手，展臂将她揽进怀中，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都过去了，没事了，别怕。”
玉沉吸吸鼻子开口，声音发干：“表弟说爬上树便好了，狼不会爬树……可我们才六岁啊，树太粗了，根本怕不上去……”
“好了，不说了。”姬墨如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不忍心让她再去回忆那些痛苦可怕的经历。
玉沉却在他怀中摇头，“你让我说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将这件事藏在心里，怕他们担心装作已经忘记……可我忘不掉！你知道么，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狼撕咬成一块一块……可我救不了他……我不知道那些狼为何只咬他不咬我，我宁愿被吃的人是我……”
泪水缓缓自眼角淌落，浸湿了姬墨如胸前的衣裳，留下一片深蓝的印迹。
姬墨如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柔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玉沉声音沙哑，将脸埋进他怀中，“从那一次开始，我便不再是我……”
姬墨如抱着她叹口气，却未再说话。
玉沉埋头在他胸前静默了许久，任由眼泪默默地淌下。姬墨如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她，搭在她背上的手一下下轻拍着，是无声的安慰。
过了好久，玉沉才缓缓坐直身子，用力抽噎了一下，又重重叹了口气。
姬墨如摸出帕子递给她，“擦擦脸吧。”
玉沉接过，在手里攥了一会才将快要风干的眼泪擦掉。闭了闭干涩肿痛的双眼，再次靠回姬墨如肩头，“问你一个问题啊……”
“好。”
“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我们分开了，你会想我么？”
姬墨如转过脸来，看了她片刻，不答反问：“为何要分开？”
玉沉压抑着心中的痛苦，故作轻松道：“这只是一个假设啊，我就想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我。”
姬墨如黑沉的眸子盯住她，缓缓摇头，“我不喜欢这个假设……若当真分开，我会去找你。”
玉沉突然觉得有点感动，咬着唇将哽在喉咙口的情绪咽下去，吸了口气，哑声道：“我也不喜欢这个假设，希望它永远是个假设……”
姬墨如抬手轻拍她的后脑勺，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之后转头，发现玉沉闭着眼呼吸平稳。
盯着她看了许久，长声一叹，眉心又皱起了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