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让他们过来，我不会有事的。”玉沉伸手抓住挡在她跟前的玉蔚然的手臂，声音轻柔。
玉蔚然手臂动了动，稍稍侧头看向她，眼神依旧木然，却似乎又藏着些什么。
玉沉对他点点头，他迟疑了好一会，才收剑站到一旁。方才被他打开的两个齐国士兵惴惴的看着他不敢上前。
“走吧，你们不是要将我关起来么？”玉沉目光淡淡扫过他们，身子挺得笔直，两手交叠挡在小腹前。
齐国士兵还是不敢上前，其中一个伸手指指她，“乖乖随我们走，我们不伤你。”
“还请两位军爷带路。”玉沉对他们点头一笑，抬步朝他们走过去，玉蔚然抱剑跟上。两个士兵看到他上前，尽量挺直了脊背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害怕。
两人被带往城中府衙，大抵是要将他们关进牢房。
玉沉缓步跟着他们走，手掌轻抚小腹，这几日都不曾好好吃过东西，也不知道自己和孩子都还能撑多久……还有两日就要毒发了，能撑到那一日么？能见到姬墨如最后一面么？能……
哎，轻轻叹口气，既然选择了这样做，无论出现什么样的结果都得认啊……
***************************************************************************
随着几声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响起，城内的齐军变得慌乱起来。城门已经被碧华琰派暗卫连夜埋下的火药炸开一半，璧国军队蜂拥而至很快便挤破了城门冲进来，一时间杀声震天。
这一场姬墨如并没有去带兵，他与碧华琰一起远远跟在冲锋的士兵之后，看着交战之中血流满地的场景，神情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碧华琰轻扯着缰绳对他道：“只要他们不做多余的抵抗，自然会有一条生路。”
但齐国的士兵终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抵死相抗之下守城的三千将士死伤过半，剩下的弃城退往最后的关卡——苍龙城。
入城后，姬墨如发了疯似的奔走于城中各处却遍寻不着玉沉的下落，直到后来碧华琰接到暗卫传递的消息才知道玉沉被撤退的齐兵一起带走了。
姬墨如听到这个消息时，喘息着坐在马背上，眼中倦色涌起，身上手上迸裂的伤口渗出血迹。
碧华琰站在马前，双手抱臂看着他，“只要攻入苍龙城我便将解药给你让你去找她……”
他话音未落，姬墨如突然调转马头，“即刻出发！”
碧华琰顿了顿，转头对等在不远处的李副将道：“传令下去大军即刻朝苍龙城进发，此战由驸马指挥。”
“末将领命。”李副将抱拳一拱手，扶着腰间刀柄转身准备去传令，却听碧华琰又加了句，“告诉大家，公主殿下被齐国挟持，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救出来！”
闻言，姬墨如回头朝他看过来，只看到了他带着面具的侧脸，泛着冷光。
***************************************************************************
姬墨如接过李副将手中的令旗，依旧一身素淡棉袍，高头大马领着璧国的四万大军直奔苍龙城而去。
苍龙城守将是他父亲的旧部，早年间父亲难得回家一趟，这位赵叔叔还曾在他家小住过。
恐怕他们都没有料到将来的某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赵远站在城头，看着姬墨如领兵而来，原本听闻姬家少公子叛国一事他完全不肯相信，姬大将军如此忠心爱国怎可能养出一个叛国的小人？可此番看到骑马行在璧军前头的姬墨如，不得不屈从于残酷的现实。手扒着面前的城墙，指甲几乎将城砖抠裂。他对着姬墨如愤然大吼：“少将军，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亲！”
姬墨如闻言眼中闪过凄怆的神色，却没有缓下速度，依旧领兵前进。
“将军的遗骨还葬在岳山脚下，你可曾想过要去看看他？！”
姬墨如身子猛地一震，手下意识扯住缰绳，战马一声长嘶扬蹄而起，差点将他甩下马背。
为什么父亲的遗骨会葬在这里，为什么不将他送回帝京归葬于姬家祖坟？难道齐帝对他们姬家已经怨恨到如此地步了么？突然间胸腔一股怒气蹭蹭的涨起来，此前他对齐帝虽有不满却始终未生怨恨之心，可他姬家忠心护国这么多年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身后的璧军在他停下之后也都停了，李副将策马上前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看着他等他的指令。
姬墨如低垂的头颅突然抬起来，眼中迸着寒冰一般的光，他眯起眼睛看着苍龙城门上那两个篆体的字，左手缓缓抬起，然后用力一甩，“进攻！”
弓箭手得令之后换到前排挽弓齐刷刷朝苍龙城的方向放箭。
几乎是同一时刻，赵远在城头上也下了放箭的命令。一时间黑压压的箭雨交织在一起，有些打在璧兵的盾牌上，有些插在苍龙的城墙上，还有些射中了人，但更多的却是在半途相互撞击掉落在地。
姬墨如翻身下马，挥剑斩断射来的利箭，有士兵上前举盾围在他四周替他挡箭。大军举着盾牌一步步逼向苍龙城门，当破城锤撞上城门时，姬墨如突然有些怔忪。
父亲出事那一晚……城外也是这样的情形么？那城里呢，是否也如他们当时那般做好了抵死相抗的准备？以齐国原有的兵力，若没有援军赶到，经过前两战剩下能战的已经没有多少了，若城破，必将无一人生还……就算是……就算是
对齐帝再多的恨意也不能践踏无辜者的性命啊，否则与碧华琰又有何区别？
然而，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退路？
破城锤还在一下下重重撞着城门，沉闷的“咚咚”声就像是重锤砸在他心上，垂在身侧的左手紧捏成拳，右手手心被剑柄硌得生疼。
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手中剑一转，正欲飞身上前阻止快要撞破城门的破城锤，肩头却是一沉，猛回首发现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抵在他肩头，剑锋还有未擦尽的干涸的血迹。
碧华琰持剑站在他身后三两步开外，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撞击声中响起来，“你不要忘了瑶儿还在等你去救她！而且她服了那半颗解药虽能延迟毒发，可当毒性再次发作，会比之前更加痛苦百倍！你可想清楚了，救她还是救那些与你毫不相干之人？”
毫不相干？姬墨如冷笑起来，“在你看来除了你自己，还有谁是重要的？”说罢反手挥剑挡开碧华琰的剑，两剑相斫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碧华琰足尖一点向后掠开，姬墨如提剑直追而上，剑锋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冷光，刺到碧华琰面前，被一剑格开。
攻城的璧兵没有人在意这场突发的打斗，城门已经出现松动的趋势，木头开裂的“咔咔”声不断响起，他们屏息凝视将载着破城锤的车往后拉开，然后拼尽全力朝城门撞过去。
“咚——”沉闷的声音空洞之中带着一丝凄然，已经被撞出了一个深坑的巨大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门栓断裂的声音传出来。士兵们静默了一瞬，突然有人高喊一声“冲啊”，继而在喊声震天之中，齐国边境的最后一座城池被攻破了。
姬墨如与碧华琰还缠斗一处，却因这喊声分了神，碧华琰刺来的一剑猛然停在离他眉心半寸之处，他回神，眼中闪过一抹惊诧。
碧华琰的剑法极快，但如此速度却能收放自如，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之前在风城那一战看来他根本没有用全力，如此一来再打下去必定会输……对于还打不打，姬墨如有些拿不定主意。
碧华琰却突然收剑，反手握剑收在身后，头也不回的转身跟着大军进城，走出一阵突然回过头来，“你若还想救瑶儿就随我进城，方才之事我可以不追究。”
姬墨如的剑还保持着横在胸前的姿势，闻言缓缓垂落，用力闭上了眼睛。碧华琰等了他片刻见他没动便冷哼一声走了，待到他已然走进城中，姬墨如才突然睁开眼睛朝城门的方向看过去，黑眸中神色不明。
不出所料，苍龙城中能战的齐兵已然不到五千，剩下的皆是从前面两城撤回来的伤兵。
赵远带着士兵埋伏在璧军进城的路上，抵死相抗，最终虽然击杀了一些璧军，但他手底下的兵也折损无数。他横刀立在鲜血淋漓的尸骨堆里，眸色森然看着渐渐将他围拢的璧军，身旁是仅剩的几个还能站立的士兵，皆是浑身浴血面色悲壮的跟在他左右。
“你们怕么？”赵远问他们。
“不怕！”
“好样的，我们都是姬将军带出来的兵，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徒！”赵远垂下长刀仰天长笑，“今日我们便可以去见将军了！”
“杀——”
士兵们高呼，赵远提刀朝面前的璧兵挥去，已有了必死的决心。
双拳终究难敌四手，齐兵一个接一个倒下，赵远身上也处处是伤，原本光亮的铠甲已经染成一片血色。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冷光，有银亮的长枪朝他刺来，他觉得自己必定躲不过，便也没想再躲，只想着在死之前能够再多杀掉一个敌兵。
却忽闻“叮”的一声响，一柄剑挡开了长枪，继而感觉有人拎着自己的肩膀将他提起来，扭头看到姬墨如苍白的脸，心中一阵翻涌，然后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姬墨如将赵远从璧军的包围之中救出，所有士兵都看向他，碧华琰也不例外。将赵远扶到一旁放下，他挥剑挡在前面，“城已破，人也已经杀够，你们还想怎样？”
璧军之中瞬间一片哗然，碧华琰却突然走到人群前面，背着手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赵远，又看看姬墨如，居然点了下头，“反正都伤成这样了，就留他自生自灭吧。”抬头看了眼天色，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时辰不早了，这是解药，拿去救瑶儿吧。”说着将瓷瓶朝姬墨如丢过去，姬墨如飞身跃起接住捏于手中。
他回头看了眼赵远，有些迟疑，却听碧华琰又道：“你放心，没有人会动他，是生是死看他造化。毕竟让我们璧国人去救他，你也不放心，不是么？”
在赵远身旁站了片刻，姬墨如转身飞快朝内城跑去。
碧华琰看都没看他一眼，交代李副将清扫战场之后便径直背着手也往内城走去。
***************************************************************************
苍龙城中的伤兵在赵远他们抵死相抗之时能走的皆已经撤离，剩下那些重伤垂死的也不能称之为威胁。
碧华琰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出一段，突然施展轻功跃到街边的楼顶，站在高处朝城中望去，远远的便看见一片莹亮的湖水如镜子一般嵌在城池的最中央。猛然间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但没多久便又恢复了平静，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一撩衣摆跃下高楼朝湖水的方向飞掠过去。
临近湖边，他突然落在了一棵高大的栾树上，望着水面的方向，竟似是出了神。扶着树干的手轻微的颤抖着，紧抿的唇泛出紫黑的色泽。水中有一片露出水面的小渚，小渚上是一块一人高的巨石，形态怪异，色泽泛灰。他看的似乎便是那块石头。
过了好一会，他突然脚踩着树枝用力一蹬，身形翩如鬼魅，以极快的速度飞跃过去落在湖中心小渚上。他直挺挺站在怪石跟前，手里捏着摘下的面具，然后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来，似是自语又似是在对那石头说话，“终于见到你了。”
“是啊，终于等到你了！”岸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碧华琰转身正要朝岸边看过去，小渚旁的水面却突然一动，继而两个人影从水中一跃而出，带起巨大的水花。
碧华琰忽闻身后水声大作，猛回身，只见有什么朝他脸面直扑而来，下意识矮身一躲，脚下小渚的边缘被水浸得湿滑而又绵软，一躲之下脚底打了个滑，整个人便往水里滑下一段，左脚的鞋浸了水。
水中出来两人一人手里都带着条细软的长鞭，一左一右缠住碧华琰的两条手臂，轻功极好竟是借着鞭子的张力停顿在半空中，身上还不断往下滴着水。
***************************************************************************
姬墨如入城寻找玉沉，遍寻不着之下一路便走到了湖畔，恰好看到湖心三人对峙的场面，微一愣神，随即拔剑准备上前，身后突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按在剑柄上的手一顿，回头，看见九王爷一身软甲挎着长刀很有架势的正在朝他缓步走来，两人视线撞到一起，九王爷抬手对他猛挥，边挥着边毫无形象的奔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小墨好久不见啊小墨！”
姬墨如却将目光跳过他落到他身后。
玉沉静静立在那里望着他，眉眼微弯唇角含笑。身上宽大的斗篷裹着她娇小的身躯，一直垂到脚边，显得很不合身。
姬墨如重重闭了闭眼睛，觉得双眼眸有些酸涩。握紧的拳头松开，他抬步朝她跑去。
九王爷以为是上来迎他的，正要高兴，姬墨如却同他擦身而过径直跑开，他诧异的一回头，发现两人已经抱在一处。忍不住啧啧感慨，“重色轻友这种事还真是不用教啊！”
被姬墨如紧紧抱在怀中，玉沉脸贴着他微凉的衣襟，也伸出手用力环住他的腰身。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只觉一阵鼻酸。
终于见到了啊，在还活着时候……
“沉儿，你没事吧？”
玉沉将头埋在他胸口摇了摇，额头蹭着他的衣襟，闷声答道：“没事。”
姬墨如用力吸口气又重重呼出，“那便好，我拿到解药了。”说着松开她从怀中掏出装解药的瓶子，“快，服下它毒便能解了！”
“嗯。”玉沉毫不迟疑的拔掉瓶塞倒出半枚血红的丹药丢入口中，顿时一股浓重的药味在口中散开，药味之后似乎还掩藏着淡淡的血腥气。
闭上眼，用力吸口气，掌心轻轻抚上小腹，她算是得救了，可孩子呢……猛然睁眼看向湖心被言觞与小崇困住的碧华琰，她有些紧张的攥紧了衣裳。
计划了这么久，终于走到这一刻，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成功啊！
下意识的伸手抓住姬墨如的手臂，手却发着抖。姬墨如侧头看向她，伸手拍拍她的脸颊，“放心，一切皆在计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