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沉是被外头的动静吵醒的。醒来一摸身侧，空的。顿时彻底清醒过来，睁眼发现姬墨如确然已经不在。赶忙起身穿衣走出房间，外头是将士整装待发的响动。
天刚蒙蒙亮，院里的灯已经熄灭，就在那微薄的天光里，她看到姬墨如背着手长身而立，长剑横握于手中。背影清绝，看起来却有些孤单。
许是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姬墨如缓缓转过身来，就这样眸色深深的看着她，眉心依旧习惯性的皱着，这个习惯他总也改不掉。
“要出发了么？”玉沉两手拉着披在肩头的斗篷，屋外属于清晨的寒意扑面而来，她觉得浑身都冷。
姬墨如朝她走过来，伸手捧住她脸颊，掌心微凉，显得她脸颊滚烫。姬墨如低下头看着她，似是叮嘱又似恳求的对她道：“沉儿，答应我回璧国去，战场太危险了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
玉沉咬着唇不说话。
“沉儿！”
“好，我答应你，我不随你们上战场……”玉沉有些难受的闭了闭眼睛，“但你也要答应我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
“好……”姬墨如低头亲吻过她的唇角，然后松开捧着她脸颊的手，用力将她抱进怀里。不知为何，他的这个拥抱让玉沉有了即将生离死别的错觉。
抓着斗篷的手一松，斗篷从肩头滑落，她双手转过来攥着他的衣襟，颤抖着不想松开。然而终究不能这样抓一辈子。
片刻之后，姬墨如放开她，弯腰捡起斗篷帮她披上，双手搭着她的肩膀往下按了按，“等我回来。”
玉沉没有应他，只是抿了下唇，叮嘱他一定要平安归来。
姬墨如离开之后，玉沉往后退了两步在门槛上坐下，用斗篷将自己紧紧裹住，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地面听外头的动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兵马的声音渐渐远去，她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轻轻吐出一口气，“差不多该走了。”说罢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腿脚曲久了发僵第一下竟然没能站稳又坐了回去，苦笑着扒拉了下额发，然后用手撑着身旁的门框总算是站了起来。
将斗篷的带子系好，将兜帽拉起来戴上，然后径直走出了院子。只听身后窸窣一声，有个人影一闪跟上来。她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嘴角却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走出府衙，她既没有走回璧国的方向，也没有出城往云守城去，而是选择了往北走。
风城城北是一座高山，山势绵长一直到云守城北都没有断。靠近风城这一侧是陡峭的悬崖，据传是当年建造边境三城时开山取石留下的。至于传言的真假便不得而知了。
这时天已大亮，但因为今日天气不好，日头被冷灰的云层遮住，整个天空看起来有些低沉，一如许多人此刻的心情。
从府衙到城北不算太远，玉沉徒步而往倒也没有走多久。身后始终有玉蔚然的脚步声不远不近的跟着。
走到城墙下，仰头看着数丈高墙，玉沉眨了眨眼睛，开口：“哥，我们比比谁先翻过这道墙吧。”说着足尖一点踩着墙面借力往上跃起，其实她知道以她的轻功要翻这么高的墙有些吃力，而且现在怀有身孕身手更没法同以前比，但她必须从这里出去，不管多难都得出去……
眼看着墙头就在跟前，伸手想去抓，可身子在半空中突然一顿，紧接着整个人开始下落，伸出的手划过墙面，似乎听见指甲断裂的声音。
本想着掉下去了那就再试一次，可就在落下一半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抓住，继而整个人被往上一提，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城墙上，身侧是木头一般直挺挺的玉蔚然。
她猛吸口气，转头想问他为何帮她，话到嘴边却没有问出来，抿紧双唇纵身一跃跳下城墙。落地时脚跟先着的地，猛烈的震荡感让她觉得不安，下意识双手捧住了腹部。紧随她下来的玉蔚然落到她身旁，眸光动了动，居然开口：“你要去哪？”
玉沉稳定心神站了会，抬起头来看向并不算太远处的悬崖峭壁，轻挑了下眉，“爬山。”
站在山脚下，玉沉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巅，不知道以自己的本事能不能爬上去，但她必须从山上过去才能不被发现进入到云守城中，而且不管多难她都得去！
“你爬不上去的。”今日不知怎么了，玉蔚然的话较往常有些多。
玉沉低眉一笑，“这不是还有你么？”
玉蔚然顿了顿，微歪了下头略不解的看着她，“你要去哪？”
“你接到的命令是跟着我，并没有让你限制我的去处不是？”玉沉转头看着他，“所以，带我上山。”顿了顿，解释道，“既然最后终究是要上山的，你为何要浪费时间跟着我一次次尝试爬山？不如直接带我上去，你说是不是？”
玉蔚然似乎在很认真的考虑，许久之后他突然点了下头，然后伸手揽着玉沉的腰身踩着面前嶙峋的山石以极快的速度往山顶而去。他的轻功极好，曾经拿下武状元靠的便是他的轻功与暗器，而这三年来他各方面武功皆有长足的进步，登一座山于他来说当真不是难事。
约莫一刻钟之后，玉沉站在山顶俯瞰风城，在这里可以远远看见风城的城楼。
数月前当他们璧国大军攻破风城时，守城的是姬墨如的父亲，很难想象那会是如何惨烈的场面。
姬墨如从未提过，她也从未敢问过。但无数个夜晚姬墨如在梦中声嘶力竭的喊着父亲，那悲痛太深太重，听得她心惊……
所以啊，又怎能让他忍受着这样刻骨的仇恨去帮碧华琰攻打他父亲拼死都要保住的国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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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军已经开始攻城，云守城中所有将士都拼了命想要守住城池，当玉沉一步步走上城楼时，竟无一人发现她这个不速之客。
云守城的守将是个年过半百的短小男子，个儿不过刚刚高过城墙的墙垛一个头，但铠甲披肩长缨在手倒也雄赳赳气昂昂。
玉沉走到他身侧时他正挥舞着手里的令旗一次又一次的喊着放箭。随着他的命令，利箭如针芒般密集地射向越来越接近城门的璧军。
“嘿。”玉沉同他打招呼。
一开始那守将没听见她的声音，又下了两道命令之后余光才突然扫到她，惊骇之下整个人往旁边一跳，“哎哟”叫了一声，然后两眼瞪得似铜铃一般吼道：“你是何人，怎么到城楼上来了！”
玉沉对他眨眨眼，抿唇一笑不说话。
守将眉头紧蹙，一边关心着战况一边又不放心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索性大吼一声让人来将她带走。很快跑过来两个士兵想拉玉沉走，玉沉不肯便起了争执。一直不知道躲哪儿了的玉蔚然突然跳出来两下就将士兵给丢到了城楼下。
碧华琰正领着大军逼向云守城门，姬墨如面无表情的跟在他身后。刚躲过一波密集的弓箭，却突然看到云守城楼上掉下来两个人。下意识抬眸朝城楼上望去，姬墨如低呼出声，“沉儿？！”
碧华琰大半张脸躲在面具后看不出表情，但微张的唇还是显出他的诧异来。
“她为何会在那里？”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都开口问对方。
姬墨如皱眉，“不是你让玉蔚然带她过去，她又过得去？”
“这倒是个好问题……”碧华琰若有所思的看向对面城楼，或许玉家那小子一直在跟他装傻？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弓弦绷紧之后猛然放松的声音，声音之后便是利箭划破长空从他们头顶飞过朝云守城楼飞去。一瞬之后，城楼上还在与守将争执的玉沉倒了下去。
“不——”姬墨如大吼一声，转身恰好看到一抹黑影正从身后璧军之中飞掠而过，当下手掌一拍马背借力跳起踩着士兵的肩朝黑影掠去的方向追过去。
碧华琰回头看了看，朝跟在他马旁的一个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丢下手里长矛也运起轻功朝姬墨如追去。
碧华琰再次将注意力放回到云守城楼上，发现上头一片混乱，守将的心思早已不在指挥战斗上，当下手中令旗一扬，“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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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城依旧没有攻破，两军对峙不下，碧华琰有些烦躁的开始寻找一去便没有回来的姬墨如，突然间有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该不会是他们夫妻二人作的一个局吧？就是为了让姬墨如有机会躲开他逃回齐国去？
如此一想他便再无心思耗在这里，将令旗丢给一旁的李副将，策马转身穿过士兵朝姬墨如他们方才离去的方向追去。
那个方向往前便是风城旁边的悬崖峭壁，到处都是半膝高的枯草，马奔跑在枯草丛中发出“唰唰”的声音。一直追到近山脚下都没有看到姬墨如的身影，碧华琰便认定了他方才的猜测，气得手中剑猛然朝山岩掷出，剑尖“叮”的一声没入山石寸许，剑身插在山壁上摇晃着。
碧华琰在马上平复了许久才将体内翻涌的怒气压下去一截，双腿一夹马肚，驱马去取剑，走到山前突然发现前头不远处一大片枯草都倒了，隐约间似乎还能看到草叶上沾着的血迹。眸色一沉，拔剑策马奔过去，便看到姬墨如与他派去的那个暗卫双双倒在地上，身下是凌乱的枯草以及一大片已经濡湿了两人衣裳的鲜血。
碧华琰翻身下马上前查看，脚踩上倒地的枯草，都感觉有血洇出来。他走到姬墨如身侧，俯身查看一番，身上有多处剑伤，但伤口都不深，只是面色发青，看起来像是中了毒。仔细翻找一圈，在他后肩上发现一枚暗器，拔下时有黑血溅出。他捏着暗器看了会，从怀中摸出一个青玉小瓶，倒出三颗血红的药丸塞入姬墨如口中，然后就将他丢回了地上。转身又去看那以扭曲姿势面朝下躺在一旁的暗卫，伸手将他翻过来，只见喉间一道细长的伤口，皮肉外翻沾满鲜血。看来地上所有的血都是这暗卫的，以这血量来瞧大抵是浑身的血都流干了，至少也得有一刻钟左右吧？
碧华琰站起来，轻捻着沾了血的手指神色暗沉。
不多时，姬墨如身子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眼。看到碧华琰时微皱了下眉，撑着地面坐起来，牵动手臂上的伤口，眉头皱得更深了。
碧华琰听到动静转眸看向他，声音低沉的开口：“发生何事了？”
姬墨如沉默片刻，转头看向旁边早已死去的暗卫，“遇上高手了。”顿了顿，“应该是冲着你们璧国来的。”
“哦？”碧华琰声音愈发低沉，“难不成齐帝那老家伙找江湖人士帮忙？”
姬墨如缓缓站起来，检查了下身上各处的伤，扭头有些吃力的看向左后肩，伸手摸了下，摸到了一手黑血。
“放心，我不会现在就让你死的。”碧华琰冷冷丢下一句，然后转身往回走。
姬墨如吸口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走远，过了许久才抬步缓缓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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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守城依旧没有攻破，碧华琰下令大军退回风城休整。
就在军医替姬墨如包扎伤口的时候，碧华琰过来丢给他一个纸卷。姬墨如看着落在腿上的纸卷狐疑着没有去拿，便听碧华琰道：“这是云守城内传来的消息，你不想知道瑶儿的情况么？”说罢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军医迅速替姬墨如将伤口包好便躬身退了出去，姬墨如这才拿起纸卷展开。
纸上以极潦草的字迹写了几句话，仔细辨认才大概看明白说了什么。
“城中守卫不过三千，但齐亦有人潜入我军，慎之。齐援兵三日之内到达。另，殿下无恙，可安。”
缓缓合上纸条，攥紧手中团成一团，深吸口气再轻轻呼出，“没事便好……”
傍晚时分，碧华琰来找姬墨如商量破城之法。姬墨如沉默片刻，问他：“距离沉儿毒发还有多久？”
碧华琰掐指算了算，“满打满算两天两夜。”
姬墨如微眯起双眸看着刚点起来不久烧得还不热烈的蜡烛，片刻之后，道：“云守城不过三千兵力，火药炸城门然后强攻便可破。依我估计，齐国应该不剩多少兵力，若是抢在他们援兵到达之前进攻，两日之内当可以拿下两城。”
碧华琰搭在桌上的手指轻扣着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沉思了片刻，他一拍桌子站起来，“你来领兵，可行？”
姬墨如默了片刻，别过头，“好，但城破之后不可屠杀俘虏。”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