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姬墨如明知他师娘最讨厌别人在其看诊时出声打扰，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因为师娘眉心越来越深的褶子让他没法再安静的等下去。
方辞心搭在玉沉腕上的手指起起落落，手收回了却突然又搭回去，就这样来来回回的诊了无数回，然后面无表情的对姬墨如摇摇头，还叹了口气。
姬墨如听到那声叹息整个人僵住，就像是寒冬腊月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从头到脚都结成了冰。
“怎么可能，她不是服下解药了么……为什么……不……师娘……不可能……”姬墨如语无伦次的瘫坐在床沿上，伸手去抓方辞心的手臂，“师娘您一定能救沉儿的对不对，您不会看着她死的对不对！”
言觞他们也是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韩苏更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他们。
方辞心皱着眉头“啊”了一声，然后道：“我何时说过她会死？”
姬墨如愣住。
所有人都愣住。
只有韩苏从浑然中突然醒过来，伸手粗鲁的拉了方辞心一把，“你把话说清楚了，你方才摇头是什么意思！”
方辞心抬起两只手，松开又捏紧，一脸纠结的看着姬墨如，好一会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他：“你可知道你妻子她……有身孕了？”
姬墨如再次愣住。
有人惊讶的轻“啊”一声，将姬墨如从震惊之中拉出来，他看着方辞心凝重的表情，知道师娘并不是要给他报喜的。
回想起方才浸透了玉沉下半身的血……孩子恐怕……
“但是，孩子已经没了……”方辞心抓住姬墨如的手，用力捏紧，“而且……”
“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讲完！”韩苏觉得自己脆弱的老心脏快要经不起这一波接一波的噩耗，对着方辞心低吼。
一直在边上没有说话的李沐突然闪过来一把将他拉开，“吼什么，这时候吼有用么！”
韩苏一把甩开他，“沉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们可以不在意但我不行！”
“前辈……”姬墨如转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
韩苏顿时没了脾气，抬手捂住脸面用尽力气无声的吼叫。
方辞心又叹了口气，似乎并不在意韩苏的态度，神色沉然看着姬墨如，问他：“沉儿的解药是否分了两次服用？”
此刻她的问题姬墨如一刻都不敢拖延，郑重的点头，“是。”
“那她第一次服用解药时可有用药引？”
“有……”突然有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姬墨如忘了呼吸。
“那这一次呢？”
“……没有……”
“那你可知道第一次药引用的是谁的血？”方辞心问他的时候目光朝他的手腕看过去。
“不知道……”不祥的感觉愈发强烈，难道以血为引又是碧华琰设下的圈套么？
“这可麻烦了！”方辞心突然站起来，“入夜之前必须让她喝下同一个人的血这毒才能解，否则……”
“则否怎样？！”韩苏只觉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
方辞心转头看向他，“你应该知道啊，这不是我爹传男不传女的‘血咒’么？”
韩苏身子猛地一晃，然后转身朝外冲出去，“我去找碧华琰，入夜之前一定将血引带回来！”
姬墨如觉得手脚发麻，他瘫靠在床沿上，转头看着床上呼吸微弱的玉沉，也不想再关心“血咒”是什么东西了，他只知道爹娘都不在了，若是玉沉再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就可以跟着去那边一家团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他本无心去管，可那声音打着打着就打到了屋外，只好分了心思去听。听见言觞的声音，“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让开！”一声低沉的咆哮响起，姬墨如皱了下眉，这声音……是玉蔚然？
突然想起玉蔚然出手同他们一起对付碧华琰的情景，难道他没有被控制？想着猛地坐直身子，扬声开口：“师兄，让他进来。”
“啊？什么，让他进来？”言觞诧异的声音传进来，“师弟你没事吧，他神志不清保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让开！”玉蔚然再次咆哮，听起来十分着急。
“哎哎哎，出什么事了，怎么都杵在门口？”方辞心突然出现，看了两眼提剑对峙的两人，一挑眉，“打架？活腻歪了是吧，敢当着老娘的面打架？”
言觞抬手交叉挡在脸上，“师娘莫生气，是他偏要闯进去，我才拦的！”
“那他进去想做什么？”
“额……”言觞一愣，“我没问啊……”
“呆子，闪一边去！”方辞心将言觞拉开，走上前看着玉蔚然道：“告诉我你想进去做什么，说明白了我便让你进去。”
“师娘，不能让他进去！”言觞在她身后拉她，被她甩开。
“沉儿！”就在这时，床上一直昏迷的玉沉突然痛呼一声醒过来，继而蜷缩成一团在床上打滚。姬墨如见状惊呼，俯身将她抱进怀中，可除了抱着她感觉她因为疼痛而时不时痉挛的身子什么都做不了。
玉蔚然突然一掌震开房门一闪身便到了床边，俯身看着玉沉在姬墨如怀里痛苦的呻吟，气息开始变得紊乱，然后猛然转向跟着他进来的的方辞心，“救她！”说着朝她伸出左手，衣袖滑开，露出手腕上缠着的素白绷带。
姬墨如抬眸，看到他手腕的伤，倒抽一口气，难道……
方辞心不确定的看着玉蔚然，问他：“怎么救她？”
玉蔚然将手臂伸到她面前，“用我的血！”
“太好了！”方辞心差点激动的跳起来，从袖中抽出匕首递给姬墨如，“把他带一边去放血！”又转头对一脸茫然的言觞道：“别愣着了，你去烧水！”说话时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门口的李沐，顿了顿，加了句，“你去做饭！”
李沐迟疑了一下，探头朝床看了眼，“血引喝下去便能醒过来吃饭了？”
方辞心瞪他一眼，“她不吃我们就不用吃饭了呀！”
李沐选择闭嘴，然后灰溜溜同徒弟一起干活去。
姬墨如端着玉蔚然的血回到床前，方辞心接过装满了血的茶杯轻晃了一下，凑到鼻尖一闻，眉头顿时又皱起。姬墨如一颗心也跟着皱起来，难道又出什么问题了么？
方辞心犹自怔忪了一会，将杯子还给他，“你喂她喝掉，然后守着她睡会吧，我去处理一下那块木头的伤口。”
姬墨如垂眸看着杯中鲜血，又看了眼方辞心，可她已经起身朝玉蔚然走过去。微皱了下眉，没再迟疑，侧身坐在床上，将痛苦得蜷缩起来的玉沉拉到怀里抱住，然后将解药喂到她嘴边。玉沉就像是渴极之人贪婪地汲取着杯中的液体，能够听见她喘息着不断吞咽的声音。
喝完，玉沉渐渐沉静下来，虚软的缩在姬墨如怀里，唇上沾着的鲜血将她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映得愈发煞白如纸。
姬墨如搂紧她，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畔低喃，“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方辞心在旁边为玉蔚然包扎伤口，然后顺手为他搭了下脉，抬眸盯着他空洞无神的眼睛忍不住叹息，这蛊毒什么的……她也不会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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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下解药之后玉沉便平静的睡着了，而这一睡睡了一天一夜都没有醒。按照方辞心的说法，她会一直睡满三日，期间有可能会醒来一两次，也有可能会吐血，总之三日之后毒性便能解了，所以让他们都不用担心。可姬墨如嘴上应着却依旧守在床头一步都不肯离开。
第二日入夜之后，方辞心用过晚膳过来，发现姬墨如侧身靠坐在床头，手轻抚着玉沉平静白皙的侧脸，替她理着因翻身而弄乱的头发。
方辞心走过去，抱臂站在床边看着他，欲言又止了许久才开口：“如儿，你随我来一下，师娘有话同你讲。”
姬墨如回头时只看到她快步出去的背影，微皱了下眉，细心替玉沉掖好被角才起身往外走。
方辞心将他带到茶轩。茶轩中开着窗，窗外有一片桃林。方辞心走到茶几前坐下，伸手拎过桌上茶壶斟了碗茶递给他。
姬墨如跟着她坐下，接过茶碗一摸，是冷的，抬眸朝方辞心看过去，见她端起茶碗凑到嘴边轻抿一口，继而皱起了眉头，“啊，茶凉了我去重新沏一壶。”说着站起来拎着茶壶就要出去，姬墨如出声喊住她：“师娘，到底怎了？”很少看到师娘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
方辞心脚下步子一顿，转身退回来，两手抓着茶壶的拎环，神色纠结了一会，才道：“我……有话同你讲。”
她迟疑的样子让姬墨如有些紧张，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抓紧手里的茶碗，静静等她开口。
方辞心又坐回去，将茶壶放在腿上两手紧紧捧着，深吸口气，抬眸问姬墨如：“你大舅子是被人用蛊毒控制了心智，他血中的毒素有可能会转移到沉儿体内，所以明日沉儿醒来之后会不会有别的反应……我也说不准……”
“师娘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沉儿的毒……”
“喀嚓”一声，姬墨如手中的茶碗应声碎裂，碎片扎破他的手心，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茶几上，像泪珠。
“不，毒是肯定能解的，但我不知道蛊毒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
姬墨如深吸口气拼命稳住情绪，一字一顿的问道：“会有性命之忧么？”
“这个倒是不会，”方辞心坚定的摇头，“我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她或许……”
“或许什么？”
“或许会同她哥哥一样六亲不认……”
姬墨如抬手捂住眼睛，开口声音沉闷：“只要能活着，便好……”
方辞心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重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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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里，到了玉沉该醒的时辰，所有人都守在床头等她睁开眼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大家都紧张的看着她。方辞心本想嘲笑他们太过紧张，结果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也在发抖，赶紧闭上了嘴。
不多时，玉沉纤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然后低声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盯着床顶茫然了片刻，转头朝床边看过去，首先入眼的是姬墨如的脸。
“沉儿，你好些了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姬墨如拉起她的手凑用力捏住，好似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一般，眼中还有泪光闪烁。
玉沉微皱起眉想要将手抽出来，但他抓得太紧，试了几下未果，咬了咬唇开口：“你是谁啊，我好像不认得你……”
身后倒抽气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姬墨如听见小崇吃惊的低呼，“居然失忆了么！”
由于之前有了心理准备，姬墨如很快强迫自己接受了现实，他对玉沉温柔的笑了笑，伸手轻点她的鼻尖，语带宠溺的开口：“我是你夫君啊，你生了场病暂时不记得我了……以后会想起来的。”
“啊？”玉沉吃惊的看着他，“夫君么？”
后面几人同时探过脑袋对她猛点头，“嗯嗯嗯，我们可以作证！”
玉沉一脸茫然的又躺了会，盯着姬墨如的脸眼睛眨了又眨，神色纠结了许久，突然对他弯眉一笑，“好，我信你。”
姬墨如原本做好了准备慢慢让她适应自己的，却没想到她居然说相信他，这让他的心猛地一紧忽而又舒展开，或许这就是相爱之人之间的羁绊吧，就算失忆都斩不断的羁绊。
其他人很识趣的悄悄退出去，将这久别重逢的时光留给他们夫妻俩。
“想起来么？”姬墨如柔声问她。
玉沉点点头，姬墨如便伸手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拉过被子裹住，“你身子虚就别下地了，就这样靠一会吧。”
“哦……”玉沉靠在他胸前能听到他有些凌乱的心跳，用力吸吸鼻子，不知为何觉得眼睛有些干涩，眨了几下眼睛眼泪便落了下来。抬手摸摸脸颊，有些诧异的看着手指上的泪珠，为何突然好伤心？
侧头悄悄将眼泪蹭到姬墨如胸口，然后闷声开口：“夫君，你叫什么名字呀？”
因她这一声“夫君”，姬墨如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收紧。玉沉被他双臂箍得生疼，低呼了一声，他才猛然回神放松了手臂，然后吞了口口水有些艰难的开口：“我叫姬墨如……”
水墨如画之墨如……玉沉脑中突然响起了谁的声音，渺远得听不真切，可她却清楚的知道说的是什么。
将将止住的眼泪再次涌出，她用力抓住姬墨如的衣襟，语带哽咽的问他：“是水墨如画之墨如么？”
听出她声音之中的哽咽，姬墨如低头想要看她，但她深埋在他怀中看不到表情，抿了下唇，点头，“嗯，就是这两个字。”
“那我叫什么？”
“你叫玉沉，璧玉沉香之玉沉。”
吸吸鼻涕，玉沉带着鼻音开口：“我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何什么都记不得了……”过去于她来讲就像是一张白纸，茫茫一片空白，什么……什么都没有……她连自己是谁到底遇到了什么都不知道，让她觉得自己不负责任的逃避了什么……
“别想了，一切都过去了。”姬墨如抱紧她，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轻轻摩挲着。
玉沉伸出手抱住他的腰，闻着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心里很乱却又很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