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寨修在白鹭山顶。
要上山需要爬一座略陡峭的崖壁。
华宛正因此才见到任萍踪真正的显露武功,十来丈的峭壁,平常人估计得慢慢的爬半天,而任萍踪脚下一点兔起鹘落,不用双手人便已经到了顶端,衣袂猎猎笑而不语。
华宛看的暗暗吃惊,心下不禁好奇任萍踪身份。
任萍踪将华宛一同带上山,华宛耐不住心痒痒,碰了碰任萍踪胳膊,问:“喂,你到底是什么人?”
任萍踪淡淡笑道:“我说过了,姓任,字萍踪。”
华宛心下对他竖中指,便不再追问。
倒是任萍踪看了她一眼,反过来问:“你又是谁?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小帮派的帮主?”
华宛道:“人生本就平凡,我可没你那高来高去的功夫,安安稳稳有个帮主当已经足够了。”任萍踪闻言低头将话嚼了两遍,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两人大摇大摆的前往金刀寨,门口的喽啰一眼就看见他们,立刻鸣哨敲锣咚咚咚的闹成一团。
任萍踪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手一推那被合抱大树抵住的寨子大门就被他推开,他想伸手拉着华宛,华宛却警惕的倒退两步:“你干什么?想吃我豆腐?”
任萍踪不以为意的淡笑道:“你不会武功,万一被那些莽夫伤到可不要哭鼻子。”华宛冷冷一哼:“我不怕!”话音刚落一支利箭便贴着头皮“嗖”的飞过。
“任大侠!等等我——”
金刀寨的大寨主二寨主分别叫做朱甘朱非,华宛听他们报出名号,心下莫名其妙的想到“没心没肺”。
但她并没有想多久,直接对着朱甘朱非说出两条路:“第一条路,归顺我神龟帮;第二条路,死。”朱甘朱非异口同声道:“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华宛冷声说:“你们敢掳走月织,就该想到这个结果!”她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但就是护短,更何况华宛早将月织当做了自己妹妹。
朱甘朱非趾高气扬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们不怕!”
华宛正要开口,任萍踪却踱步上前负手而立,微微一笑:“不是东西,是人。”
“你又是谁?”
任萍踪有些好笑的摸摸鼻子,重复了一遍对华宛说过的话:“姓任,字萍踪。”
朱甘朱非听到他名字的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才颤声问:“哪个任萍踪?”
“天降大任的任,萍水相逢的萍,无影无踪的踪。”
朱甘问:“可是江湖上的那位任萍踪?”
“是。”
“可是朋友遍天下的任萍踪?”
“是。”
“可是……可是……”
朱甘和朱非都问不出话了。
因为任萍踪他没有身份,但他的身份却在江湖举足轻重。
你不能说他一事无成,他所做成的事有的人一辈子也无法做。
朱甘和朱非只知道他是江湖顶尖高手之一,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没有人能逼他办事。他浪迹天涯行踪飘忽,但只要有酒和女人,一切话都好说。
朱非朝身后的一群喽啰打了个眼色,那群喽啰便举刀朝任萍踪砍去。一群喽啰十来号人,却没一个看清任萍踪是怎么出手的何时出手的。等他们看清楚任萍踪的呻吟,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朱甘朱非腿一软就要跪下,任萍踪却侧身闪开。华宛愣罢,不客气的走到两人面前,叉腰道:“怎么,两条路,选哪个?”朱氏兄弟对视了一眼,随即拜倒在华宛脚下,高呼:“还请让我们考虑片刻!”
华宛见他们态度就知道跑不了,忍不住抿嘴一笑,走到任萍踪面前,给了他肩膀一拳:“喂,这次多谢你了。”任萍踪勾起一抹笑:“那你准备如何报答?”
华宛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提醒:“别忘了,你还欠我三千个条件。”
任萍踪:“……”
月织和李光定在院子门口来来回回的走了不下五十圈。
眼看天色已经黑了,帮主还未出现,他二人不得不着急。
李光定道:“月织师姐,你说今儿遇见那人会不会直接走了,并没有转告帮主?”
月织嗔他一眼:“那位任萍踪公子是好人,他说会告诉帮主,就一定会。”
李光定打趣道:“哟!才一天就知道人公子的名字了?那任大侠怎么救的你,师姐说来听听!”月织目光看向远方,颇为神往道:“他很厉害,我没有看清,而且……而且对人很温柔。”
李光定见月织的摸样打了个寒噤,正欲再说,却听远远有人喊道:“你们全都在站门口干什么!”
听那声音,赫然是华宛。
月织赶紧提着灯笼去迎她,欣喜道:“姐姐!你可回来了!”
华宛看她无恙,笑着说:“好在你没事。”
月织道:“若不是任公子相救,我……我也不知道……”华宛拍拍她肩,道:“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谁敢伤你们,我定十倍奉还。”
华宛护短,大家相处这些时日也都清楚,月织心暖极了。
“晋离他们人呢?”
李光定忙答:“大师兄在院子里刻了一天的东西,长老在屋里算了一天的账,刘基和杜腐正在练习印刷技术。”
华宛喊了颔首:“你让他们放下手里的活计,通通到主屋开会,我有大事要宣布。”
李光定应了声,一溜烟按吩咐去了。
月织凑上前,问:“姐姐,你怎这样晚才回来?是那位公子没有找到你么?”
华宛道:“找到了,我很感激他。”
感激他不辞辛劳不求回报爱党敬业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品质。
月织眼睛亮了亮:“他还说什么了吗?”
华宛道:“说了。”
“说了什么?”
“他说……最近肠胃不好,老是拉肚子。”
月织愣了愣,失落的垂下眼眸。
天色太暗,华宛便也没有注意,她突然想起一事,敲了下脑门,叹气道:“看我这记性,都忘了给你介绍,朱甘、朱非,还不快点过来叫师姐!”
华宛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将两人晾在一边的。
月织被这两人名字惊了一惊,猪肝猪肺是多饥饿啊!
暗处哆哆嗦嗦走出两人,一人身高八尺满脸络腮胡子,虬结的刀疤从左眉划到右脸颊,好不可怖;另一人瘦不拉几,穿着黑白道袍,面白无须,右手还举着一个算命幡子,上书:故老相传神仙术,赛过星占胜紫斗。
月织愣了愣,尖叫一声,躲在华宛身后,指着那算命的道:“姐姐!就是他!就是他绑走的我!”
华宛拍拍她手,安抚道:“别怕别怕。”说着看向那算命的道:“朱非,还不快点给你师姐赔礼道歉!”
算命的是朱非,那刀疤脸自然是朱甘了。
朱非忙从怀里摸出一个铜铃铛,围着月织和华宛边跳边唱:“皇天后土,日月昭昭,朱甘朱非,礼魂不灭,时逢天意,师姐见谅,忘处不咎,月织月织,月织月织,月织月织……”
月织一把捂住耳朵,低着头道:“姐姐,你快让他别唱了!”
好在朱非道歉的方式华宛已经领教过了,她摆了摆手说:“打住!”
朱非凑着张白脸问:“月织师姐,你可不剩生我的气了?”
月织没有看他,而是道:“你说要将我绑了,卖给东街的瘸子。”月织说到此处,声音微微发颤,看来绑架的事的确将她吓得够呛。
朱非又摸出铜铃铛,围着月织像螃蟹似的打转:“皇天后土,日月昭昭,歉心难表,一片赤诚……”
“我原谅你!你、你快别唱了!”月织跺了跺脚,一转身进了院子。
华宛扫了朱非一眼,朱非打了个冷战,立马站直了。
他原本并不是这样胆小的人,可见了华宛就像老鼠看见猫一样,估计是来挑寨子的时候给的阴影太大……
朱甘朱非,他们是两兄弟,也是金刀寨的大寨主二寨主。
两人自十一岁在清水镇摸爬滚打十余年,终于建起了方圆百里唯二有影响力的山寨!为什么不是唯一?因为隔了两个山头还有一个有名的寨子,黑岩寨。
黑岩寨到底如何暂且不提,这金刀寨却是清水镇恶名昭彰的。
华宛原本以为很难扳倒这寨子,可她没想到任萍踪只是过去说了两句话,顺便露了一手,便使得朱甘、朱非二人佩服的五体投地,连对华宛也恭敬了许多。
华宛实际不知,任萍踪朋友遍布天下,为人仗义,江湖上的人都以认识他为荣。朱甘朱非对他毕恭毕敬也是因此。但华宛对这些并不了解,她见两个寨主这么没有出息,临时起意,将寨子揽入神龟帮麾下,成为壮大神龟帮的第一步。好在有任萍踪帮衬,终于使得朱甘朱非点头同意。
金刀寨成了空壳子。
他们倘若不同意,金刀寨便连空壳子都没有了。
华宛将报社的事情说与二人,朱甘朱非也对日后的利益极为动心,毕竟有个正规行当比当山贼有保障多了,没有谁生来就是愿意做绑架犯的。
华宛看人很准,她觉得这两人不是穷凶极恶无可救药,那这两人就真的不是。神龟帮正值用人之际,华宛许诺给他们一个好地位,绝对不比当寨主差。外加每月固定纹银五十两,以后还会按业绩加提成,各种福利洗脑。任萍踪虽然走了,他对朱甘朱非的影响还在。华宛借此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他二人便把持不住,乖乖的跟随来此。
华宛叩着桌面,朱甘、朱非分别站在她左右两侧。
兰晋离忍不住站起身道:“二位,你们来坐吧。帮中椅子……着实不够,还望见谅。”
朱甘和朱非连忙摇头道谢。
“好了好了,他二人站一站也没什么不好,晋离你坐下。”华宛顿了顿,道:“从今以后江湖上没有金刀寨了,只有神龟帮。但你们记住,不管以前是金刀寨的也好,神龟帮的也罢,大家现下都是一个帮派,互相团结才是正确的。发现心存异心者立马举报,不论是谁,定斩不饶!”
李光定刷的摸着脖子,道:“帮主!要斩头吗?!”
华宛没有回答,看向杜腐道:“你明白的。”
杜腐愣了下,扭头抱着旁边的刘基嘤嘤嘤大哭起来。
兰晋离连忙也去安慰他。
李光定对尚在茫然中的朱甘兄弟叹息道:“以后你们都会知道。”
华宛这时发问:“晋离,你的印刷版做的怎么样了?”
兰晋离道:“七日后应可以完工。”
华宛算了算日子,还有十来天正好翻月,道:“很好,我们报纸的首期一定要在这个月末印出来,宣传工作届时我再通知。”
华宛又问了下独言长老的记账、以及刘基杜腐两人偷学的印刷技术,都完成的不错。华宛满意的笑笑,对刘基杜腐道:“等我们明天挪了帮,我会从原金刀寨下的伙计挑出一批人,你们两个负责教学印刷技术。”
刘基刚要说没问题,就听独言长老大声道:“挪?!”
华宛点点头:“这就是今晚我要说的大事。咱们总帮太寒酸了,金刀寨建在白鹭山顶,依山傍水,我瞅着环境很是不错。”
朱甘和朱非闻言微微有自豪之色。
独言长老刷的起身,抱着屋里的木柱子,用行动证明了他的立场。
华宛无奈道:“长老,别耍小孩子脾气。这里永远是我们的总帮,日后我会把这里从新改建一下,做成固定销售点,到时候想搬想留,都随你。”
独言长老神色一动,但还是没有放开抱柱子的手。
华宛摇了摇头,问朱非:“我让你们用金子打造的金乌龟,什么时候能到手?”
朱非忙道:“寨主,不出三日就能送到!”
华宛皱了皱眉:“我说了多少次,是帮主不是寨主。”
朱非连忙点头哈腰的说错了错了下次不敢,华宛悄悄瞥了一眼,独言长老已经默默的坐回了原位……
金刀寨原本寨里共有五十余人,听说从此并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帮派,走了二十来人,留下来的要么是对金刀寨深有感情,要么是对朱甘朱非死心塌地,要么是无处可去留下来打酱油。但现下这些人现在都属于神龟帮。
神龟帮多少年来帮众都没有超过二十人了,兰晋离等人想到此处,对华宛佩服不已。
华宛却不在意的笑笑:“这算什么,不要忘了,我神龟帮日后可是江湖一流的帮派,发展不到三千人,那也太没面子了。”
华宛空口无凭,但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她。
她说三千人,那便一定是三千人。
白鹭山。
白鹭山顶。
朱甘独自坐在石头上,支着下颌沉思。
他是一个很文艺的汉子。
李光定老远就看见一大团魁梧的黑影坐在石头上,他觉得那石头都要被压碎了。
“朱大寨主!朱大寨主!”
朱甘回头一看是他,直起身奇怪道:“李小兄弟,你有何贵干?”
李光定不敢看他虬结的刀疤,喘着粗气说:“帮里人都找了你一早上了,快些回去,帮主要开动员大会!”
朱甘问:“什么……‘动员大会’?”
李光定道:“一切鼓动大家积极精神的大会,就是动员大会!你以后跟咱帮主待久了,能学很多东西!”朱甘不知道怎么了,忽然缓缓的上前几步,看着漫山云雾道:“李小兄弟,你日后也莫叫我大寨主了。现在的金刀寨……已经是神龟帮。”
李光定也很聪明,立即想到了这朱甘为什么这般惆怅,他心下一转,忙套近乎:“朱甘兄,帮派叫什么不重要,只要大家和谐共进欣荣发展,也没有什么不好。”
朱甘怔了怔,忽的扭头看着李光定,蒲扇大的手掌拍在他肩上:“李小兄弟,你真是个好人!”
李光定差点被他一巴掌拍散架,扶着旁边的松树,正要附言几句,就见朱甘又开始缓缓的迈着步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抬划,四十五度望天:“过去皆是糖,甜到忧伤……”
李光定莫名觉得有点想吐,但他忍住了,竖起大拇指夸道:“朱甘兄,好文采!”
朱甘感慨道:“我从小的愿望,便是做一个诗人,像唐朝的诗人。”说罢,他朝李光定微微一笑,脸上的疤痕几乎都挤到了一处。
李光定顿时一股尿意,那滋味便像看见了核桃裂口成精。他干笑道:“我觉得你更适合当‘宋代吃人’……”
估计是李光定表情太明显,朱甘也猜到了,他笑了笑,忽然抬手摸着那条刀疤,使劲抠使劲抠……李光定再也装不下了,闭眼紧紧抱着松树哇吱大叫:“妈呀疯子!疯子!抠脸狂魔啊!!”想到朱甘等会儿一脸血对他念诗的样子,李光定恨不得晕过去。
“李小兄弟。”
“不要过来!”
“李小兄弟?”
“够了!我就是胆小,你要去帮主那告状就去吧!”
“李小兄弟……你误会了。”朱甘嘿嘿笑道:“这条刀疤是假的。”
李光定闻言愣了愣,随即猛然抬头,一看朱甘脸上干干净净,那条刀疤正在他手里。李光定从没经历过这样玄幻的事,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朱甘道:“我和朱非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总结出一个经验: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我自然充当那不要命的,长相越凶恶越有震慑效果。”
李光定深有体会,情不自禁的点点头。
朱甘又道:“朱非人比我机灵,这不要脸的人,便是他来做。我们兄弟配合默契,才能打出这些名声。”
李光定不由问道:“那不要脸的人,又怕什么人?”
朱甘想了想,说:“估计是帮主那样的人,又不要脸又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