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山脉横亘在江北草原以南,往来南北的商旅必须要穿过雄关天水城,原因无它,只因天水城扼守着身前的断云谷,一条翻山要道。
走过断云谷便进入帝国腹地,那里一马平川。从天水城往南,渡过平缓的觉明江后,商旅站在堤岸上,就可看到远处平原上盘着一座巨大的城郭,八条宽阔的官道以它为中心成辐射状朝四周散去,像八条神经,控制着整个帝国,这就是唐帝国的首都,帝京。
如果你站在帝京宏伟的青铁石城墙下,就会发现这堵高墙是一眼望不见头的。千年以降,这些城墙栉风沐雨,饶是青铁石也难敌岁月的冲洗风化,因此墙面看上去已经有些破烂,但帝国的敌人们知道,这座城墙依然坚不可摧。
帝京中央耸立着一座颜色明亮的宫殿式高楼,金色的飞檐,朱色的楼柱傲然于苍穹中,一片宫殿群从它的脚下像精美的地毯般铺就开来,真是威武雄壮。这楼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东海边的灯塔,燃烧着地面上万民的财富权力,那散发出的光芒,欲携带唐皇无上威严,廓清太宇里的黑暗。
唐皇就在这片皇宫里,就在这座名为问天楼的高大宫殿上。
传说,问天楼收藏着海量的奇珍异宝,经史子集。而在那刺入云端的顶层更是藏着帝国神器,唐皇一个人待在那个地方,运用神器的力量,上问天听,下察子民。
一间华贵的大殿坐落在白玉石筑成的宽阔平台上,是为承天殿,它与头顶的问天楼连为一体,共同构成帝国的权力中心。
……
承天殿外正刮着狂风,吹得代表皇族的玄龙大旗烈烈作响。
殿里无风,一些大臣们却身感凉意,手中的笏板抖个不停。
殿内侍卫和宫女们,保持谦卑的微笑,低头盯着脚下,一动不动,像是立柱的雕塑,又像是一尊尊香炉。
宫殿里的光线充足,文武官员分立两侧,过道中间放着一张软椅,一位穿着白袍的老者正舒服得坐在上面。
数步外的高台上,扶风皇帝正端坐在龙椅上,看着面前的老头。
扶风皇帝的面目隐在旒后不甚清楚,他的身形有些瘦削,玄色龙袍垂在龙椅上,似乎大了一点,却丝毫不减这位权极天下男子的王霸之气。
“老师,那么说东西已经丢了?”
老者笑了笑,盯着面前的天子,开口道:“陛下,依老夫看来,九幽已得召星石,但九幽愚钝,恐不知其用法,无妨。”
老者正是大唐国师,全天下扶风皇帝只允许自己称呼他为老师,因为皇帝还未出生时,他父亲就是国师的学生,一个“老”字,权作亲近。
“老师,那朕该如何处置?”皇帝面无表情,声音却是急促起来。
“老臣请陛下调兵北境,充实边防,防备九幽南侵,再请陛下着户部拨款,天华书院好添置器具,为国炼才。”
扶风皇帝点了点头,示意这都是小事。
“陛下,至于刘先一事,老臣思量着还是需给朔方一个交代。”
殿下群臣一片哗然,一些大臣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先殁于朔方,如折朕一臂,恨也,恨也。”皇帝拍手疾呼,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不一会儿,扶风皇帝稍作斟酌,叹了口气。
“兵部侍郎陈乾,仓促发令,使先蒙受此难,户部侍郎米尔哈,未为朔方提足兵饷,致使我朔方边军士气低迷,战力下降。此二者累及三军,罪无可恕,立斩,传首九边。……只是朕念二人为大唐尽心多年,家就不抄了。”
群臣里跑出两人,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拜了拜。
“罪臣陈乾,米尔哈,叩谢陛下隆恩。”
扶风皇帝站起身来,离开龙椅,朝众臣有气无力的说:“散朝吧。”
群臣陆续退出承天殿,皇帝回首看了看白袍老者留下的椅子,脸色愈发阴郁。
老师完全不提星钥之事,朕还是不够资格吗?
……
老者下了白玉台阶,无视身旁大臣的执礼,向停放在炎雀广场的黑色马车大步走去。
必要时丢掉两个不相干的闲臣,嗯,虽然安的罪名极烂,不过安抚朔方的那帮军汉也足够了,皇帝真是进步迅速。
唉,那小子如果听到这消息又会怎样想呢,老夫真是好奇呀。
……
我该是死了吧,不知道头被那狼贼敲碎成几块了,头上传来阵阵剧痛,周遭一片黑暗。
唔,如果头碎了,该是感念不到痛觉的吧,难道我还没死?心底涌起一股清流,沉沦在黑暗的大脑运转起来。
江源醒了,他努力抬起眼皮,大殿顶部仍是明亮一片,背部传来坚硬的感觉,似乎正躺在地上。
“小子,你醒了?”
江源努力直起身子,双手撑地,看向声音的主人。
“狼王?你不是已经杀了我吗?”江源痴痴笑起来。
“该杀的必然是要杀的,你却不一样,孤不会伤害你。”狼王摘下头盔,盘腿坐在了江源面前,两者身形相差极大,江源在它面前像是个小羊羔子。
江源余光瞥见狼妖们正忙活着,把人类军士的残尸堆在角落里,地面的血迹早已干涸,怕是这殿内地砖饥渴得紧。没有听见喊杀声,料想上面的援军并没有下来,殿内回荡着尸首拖动时发出的声响,那是尸体上的战甲刮擦着地面,让人毛骨悚然。
“为何?”江源鼓起眼睛盯着面前布满刀疤的狼脸,“你们猎食我族,而今又杀我同袍,你竟然说不会加害与我,可笑!”
狼王不去回答江源的问题,右爪捂了捂胸前,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讲:
“时间不多了,孤给你讲一个故事,论一个是非,提一个请求。”
江源没有吱声,只是瞪着狼王犀利的眼睛。这狼贼,奇怪得很,且听它怎么说,再想对策。
见江源没有反应,狼王转了转脑袋讲了起来。
月国石板记载,说上古时期,还没有太宇,混沌一片,至高神万祖君用法力第一日辟天地,第二日成江河,第三日置鸟兽,第四日造人类,始成太宇,真是星河澄明,万物兴盛。万祖君见大作已成,翩然离去。
万祖君没有料到,其死敌魔溟被太宇的生气吸引,于第五日潜入太宇,用太宇外的创世余料滋生九幽,欲用毁灭太宇的方式,打击万祖君。创世余料在无垠黑暗里被腐蚀透彻,因此所生九幽无比凶残。从此,太宇世界生灵涂炭,弱小的人类更是难以自保,几近灭绝。万祖君与太宇世界息息相关,闻此异动,速速赶来,却见血海一片,它怜悯众生,更疼爱拥有自己灵慧的人类,于是北作狼人,南作蛮铁两族,并让它们与人类结为兄弟,共御九幽。
狼人勇猛顽强,在战力上不输九幽;人类身体弱小,但足智多谋;满铁精通冶炼修造,并且不食粮草耐苦抗劳,但数量稀少,也最弱小。
三兄弟互帮互助成立永世联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联盟长期艰苦的反击下,九幽逐渐被赶至北极深处,太宇逐渐稳定了下来。至此,狼人在江北草原建立了月国,蛮铁在南方矿脉下,修筑了冶炉城。人类则占据中原广大土地成立起一个个国家,在月国和冶炉城不加干预的情况下,诸国相争,逐鹿中原。
月国世代居于江北草原,就像哥哥一样护佑着人类和蛮铁,它把守着北境,将南方与九幽隔绝开来。
月国鼎盛时期,狼王统治着流云山以北,古冰川到东海间的广袤土地,国力最为强盛。其国都正是位于此次迅鹰军讨伐之地江,古名为夜歌城。
万祖君创造的狼人和蛮铁都无繁衍能力,只是每各若干年,才会从各自国都圣地里诞生一批新成员,但新生的数量总是少于死亡的。于是,随着岁月流逝,在唐帝国天煞十年的那一年,月国子民只剩一千有余,蛮铁更是少到封闭矿洞,近乎与世隔绝。
狼族和蛮铁毕竟只是万祖君赶制的人类的附属品,是为新生人类击败九幽制作的助手。如今,人类从弱小走到了强大,后来甚至在人皇的带领下,北伐九幽,因此这两者的存在也就愈发不重要了。
早在许多年前,人类趁着月国衰落之际,以代兄御敌为由侵占了江北草原,并不断制造与月国间的矛盾。月国国王谨记祖训,对人类是一忍再忍,国境也被蚕食到只剩国都一块,方圆不到十里。
月族主要以牛羊为食,间或吃草,这一点土地无法养活那么多百姓,举国陷入困境。
这时,时任厄尔特节度的纳达尔为月国提供了几千头牛羊,解了狼王燃眉之急,纳达尔便借此以请兄弟之国助战为由带走了小狼王和大半狼人。只是狼王没有料到,纳达尔借的月兵后竟是裹挟着它们向南攻打唐国。后来,纳达尔兵败消失,其兄弟萨达尔即位。
萨达尔刚坐上节度宝座没几天,就以月国反叛为由,携重兵突袭夜歌城,月族善战,萨达尔兵败回撤。直到一天,夜歌城被不知何处来的几千只九幽包围,血战三日不敌,老狼王带着剩余的十几只狼人突围而去,却在十里外的一处草坡被萨达尔伏击,无一幸免。
千年来,龙墙以南,九幽绝迹,夜歌城未对九幽有所防备,月国又遭江北人类暗算,据说老狼王死在人类勇士图萨刀下前,阵阵悲呼,让人类战马齐喑。
“天煞十年,国兄背盟,北联九幽,内结贼酋纳达尔,南入京畿,视帝都可旦夕下。江北游击萨达尔,勇将也,遣重兵勤王,折其兵锋,贼兵胆裂,于玉山大溃。溃军北反,寇厄尔特。萨达尔令所部设伏城郊,遣数骑诱敌。敌悉数而来,迅鹰军广发利箭,伏起齐击之。寇且却,副将图萨追之,斩狼酋而归,月既亡。”——《唐史-月国列传》
南下的小狼王并不同意攻打唐国,在与纳达尔火并后,带着剩余的部属向北归去。及至江北,听闻萨达尔以反叛之名杀掉了狼王,灭掉了月国,它便忍着悲痛带着族人潜进江北,四处漂泊,伺机复仇。
因为唐国的宣传,月族们早以在民间从国兄至亲,变成了草原上恐吓幼儿的狼妖。
狼王历经艰辛率部走到夜歌城,满眼只剩废墟枯骨,它欲打开狼堡地下的圣地大门,召唤更多的月族战士,以壮大实力,好与人类向抗。然,无论它怎样祷告,门始终紧闭。
九幽对这扇门似乎也是很感兴趣,草原上四散的九幽残军不时向夜歌狼堡发动袭击。几年之间,萨达尔在厄尔特坐山观虎斗,只是不准任何人靠近夜歌城周围。
对萨达尔恨得牙痒的狼王,在消灭最后一股成建制的九幽后,从狼堡出发,将小村杜热尔围下,那里住着一位对萨达尔极其重要的女人,她一旦有事,萨达尔必定前来,狼王想借此一举除掉厄尔特节度。
因军报有误,萨达尔低估了狼人的数量,只带着卫队就来了。
狼王顿了顿说;“只是没有料到那老头子提到的小子正在那畜生军中,孤只能带兵撤回,另觅机会。”
“等等,难道杜热尔那次是你设计的?你说的小子是我吗,老头子,难道是那个?”江源打断了狼王的话,问道。
“对,老头就是唐国国师莫白,那小子当然说的是你,他还留了你的画像给孤。”说着,狼王从甲缝中掏出一副画像,上面画着一位少年,坐在火塘边,正背着一把弩傻笑着。
“这老头子竟然在马车上偷窥我。”江源心里忽得一暖。
“老头子是在一个夜晚只身来到狼堡的,他向孤证明了他的身份,并请求孤答应保护一个小子。”
“他给你送了多少银票?”
“一个关系我族的秘密,一个同室操戈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