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厄尔特节度府灯火通明。
节度萨达尔正背着手在议事堂内来回踱步,乌格尔站在他节度的案几前脸色肃然。
“嘭!”萨达尔回过身来,一脚把案几踢翻,上面的书卷撒了一地。
“马通判,你是说巡防司没有捉到人,反而让那贼子杀了总捕?……本官不是叫你多带人吗,巡防司连一个沽酒的匹夫都抓不到?”
“节度大人,下官听逃回来的捕快说……说那酒馆不止一人,元义身边还有一位穿着绣花黑袍的年轻人,那位年轻人一剑便杀了巡防司三个好手。”马通判语气犹豫,脸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看不太真切。唐帝国开元以来为了防止州郡主官尾大不掉,便在各州设置通判并由皇帝直接指派人选。通判作为州府副职,与节度共处政事,凡兵民、钱粮、征丁、赋役、狱讼听断之事,与节度共同裁决,更为重要的是,他还被委任监察一州官员包括节度本人,权力极大。因此马通判并不是太惧怕萨达尔的责问,只是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马通判还是得在公共场合中给萨达尔一点面子,说话比较委婉。
“你的意思是说节度府给的情报了有错了?!”萨达尔语气加重几分,他平时对这马通判尤为不满。这次总算逮到了你的尾巴,计划不周,跑了嫌犯,还死了朝廷的巡防司总捕,接下来我要活动一下,让人在朝里狠狠地参你一本。
“节度此话只怕是不妥吧,下官难道就不是节度府的人吗?依节度的意思看,我马某是自己怪自己咯?”马通判仰起头,哼出一口气。
乌格尔见二人剑拔弩张,忙上前打了个圆场。
“节度大人,这通判大人所言确实不假,今夜确有一个黑袍男子,武功非常,咱们那些捕快虽然勇猛却不是他的对手。”乌格尔又嬉笑着脸,哈哈向通判抱了抱拳,“通判大人,元义贼子逃了,节度焦急,总捕战死,节度伤心,这焦急夹着伤心,语速是快了点,下官还请大人不要在意。二位大人都是江北父母官,心系江北万千百姓,贼子穷凶,这下一步的打算,下官认为,大人们还需从长计议。”
“恩,马通判,本官看这黑袍男子出手不凡,一剑便斩我三位勇士,对百姓们威胁巨大,还请你速速汇报朝廷。”萨达尔知道了乌格尔的用意,稍稍平复情绪,向马通判缓缓说道。
“下官知道了。”马通判等萨达尔说完,撂下一句,便大步走出议事堂。
“什么狗东西,老子迟早要送他喂狼。”乌格尔待马通判离开,恶狠狠地呸了一口。
萨达尔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门口若有所思。
“报!”议事堂内冲进一位府衙门卫,“节度大人,江源大人和乌利亚大人回来了。”
”快传他们进来。”萨达尔说完,几步坐上节度大椅。
不一会儿,江源和乌利亚进了议事堂,站成一排,给萨达尔和乌格尔行了行礼。
“哈哈哈哈,不愧是我萨达尔的侍卫,这一仗打得好!”萨达尔快步走到二人面前,双手把二人的肩膀拍得嘣嘣作响。
乌利亚待萨达尔拍完,忍着肩膀的疼痛,单膝跪下。
“节度大人,狼妖凶恶,我俩虽在乌格尔将军的指挥下,大败狼贼,斩杀狼酋,但却在最后关头让狼妖俘虏逃了,江源虽斩了几个狼妖,但兵士殆尽,大势已去,我们只能退往厄尔特,将此军情报与大人。”
萨达尔长长地“嗯”了一声,转头朝江源说:“那个铁里都伯呢,他跑哪去了?”
江源低下头,向萨达尔抱了抱拳:“节度大人,俘虏作乱时,铁里都伯带着几个手下跑了,只给乌利亚和我留了两名士兵。”
“乌格尔!”萨达尔厉声道。
“末将在!”乌格尔唰得一下站过来。
“明日午时圆形广场,将逃军铁里的家人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末将领命!”乌格尔又唰得一下站了回去,只留下面不改色的江源和瞪大眼睛的乌利亚立在萨达尔眼前。
萨达尔拍了拍宽厚的手掌,高兴地说道:“你们二人是本节度骄傲的勇士,此次讨伐战劳苦功高,本节度仅代表扶风皇帝和江北百姓在此感谢你们,你们的功勋监军正在算,稍后会给结果。另外,我江北草原五年一度的雄鹰演武大会就要举办了,节度府要派你们二人参与,意在弘扬我府威名,震慑心怀不轨者,你们愿不愿意?”
“江源和我尊听节度大人的命令,并在剩下的十天充分准备,在大会上绝不辱没节度府的名声。”
“好,这有三坛红紫浆,你俩拿去分了吧,今日得胜归来,好生休息,去吧。”萨达尔从屏风后掏出三坛子红紫浆,扔给了江源和乌利亚。
二人的背影从门前消失后,乌格尔走上前去,看着萨达尔说:“大人,随我一起去将士们的庆功宴吧,他们都等着您训话呢。”
“将士们大胜凯旋,我还训什么话,乌格尔你带我去问候一下众将士,我还有事要思考。”萨达尔笑了笑。
乌格尔临走时,萨达尔叫住了他特地嘱咐了一句话:“哦,对了,把云上居的姑娘全叫上,随你一同去劳军,这笔账就算在我名下。”
……
江源和乌利亚把一坛红紫浆卖给了酒坊老板,酒坊老板点头哈腰得递上一叠银票,二人均分了银票揣在兜里,又分了两坛子红紫浆,在城西贫民区那间弥漫玄火精味道的小房子里,二人喝得敏酊大醉,直睡到了翌日下午。
大军远征凯旋,放假三天,二人正好有时间到街上闲逛。
“你不怕萨达尔给的酒里,下得有毒么?”江源穿着一件舒适的羊皮袄子,看着乌利亚的侧脸问道,这小子又把红袍裹在里面,外面罩着厚棉服,难道书院给他备了一车红衣服,一年到头也不见换个色。
乌利亚打了一个呵欠,瞅了一眼江源:“你把我的那半坛子抢去喝时,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呢,现在倒是问起我来了。”
“你不是已经醉了么,红紫浆已经开封了,走了味就太可惜了。”江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怎么不问萨达尔元义的事,还有你为什么对雄鹰大会那么喜欢,主动给萨达尔打包票,而且又把我拉进来?”
“元义的事,我们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或许萨达尔正觉得我们与他有勾结呢,我们还是不提为妙。至于雄鹰大会么,节度大人都发话了,亲点我俩上场,你不去,不就成他嘴里心怀不轨之人了嘛。”乌利亚看着擦肩而过的一位含羞少女吹了吹口哨。
“雄鹰大会是要死人的吧?”江源一字一字问。
乌利亚抖了一下,没有回话,径直向图萨家的方向走去。
二人身旁的市井百姓苦着脸,在忙活各自的事,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晚,往年该遭白灾的时节,如今竟飘着雨,只是北方的冬雨稀稀拉拉的,带着刺骨寒意落在世间,也落在二人心里。
江源摇了摇头,不去想几天后的雄鹰大会。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百无聊赖观察周遭的群众,心里又冒出一个问题,按说他手刃狼王之事该传遍全城才是,怎么到现在一点风声没有,群众们按照常理应该围过来向他致敬才是,毕竟在他看来,自己的雕像都应做好了嘛。
乌利亚发现江源没有跟上来,停下脚步转身瞧见江源一脸迷惑,心中一阵不快:“姓江的,不要东想西想了,快跟我到图萨大人家里去。”
江源被乌利亚的一番话拉出迷思,他大踏步跑起来,溅起一地泥水,引来路人一阵唾骂。
二人绕过了圆形广场,铁里的家人今日中午已被处决,那血想必还未洗掉,脑袋也挂在示恶柱上,想那家人昨天还翘首盼望铁里凯旋,今日就被枭首示众,也是悲惨。要说江源二人对铁里的感觉,江源是对其家人愧疚而乌利亚仅仅是心虚,因此心怀鬼胎的二人,不敢看那血淋淋的场景,宁愿多绕路到图萨家。
厄尔特城区域划分简单明了,节度府和圆形广场为中心地带,四条官道直通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城东为官家所住,官员们和有体面工作的人喜欢在那置宅子;城西为贫民区,多住着贩夫走卒,偷鸡摸狗之辈和失了主人的奴隶;城北依次是迅鹰军大营和江北几个外军的家属营,进了城北,仿佛成为了士兵;城南住着厄尔特的富人们,那里楼阁林里,造型精致,贵重交易都在此处,富人们甚至在这城南地界上还修建了江南式样的园林。图萨的家就位于城东,扶风皇帝着节度府赏赐了一座整洁宅子给他。
江源他们穿过曲折的小巷,走出了城西,又擦着圆形广场的边界,从城北走到了城东,此时已是下午用膳时间了。
二人一脚的泥水,走在城东的碎石大街上颇显邋遢。
“节度府该把城西的路修一修,我们也不会踩这么多泥水。”江源在路人戏谑的目光下,愤愤地跺了跺脚。
乌利亚倒是不以为意,寻着一个宅子走了过去。
“节度府哪有那么多钱修路,各区的路都是当地住户集资修的,城西那些人不出钱不出力,当然在泥水里趟。再说了,草原上虽缺好石料,但这种碎石却是多得很,但没人牵头,难。”
江源住了嘴,紧跟乌利亚来到了一座宅子前。
那宅子式样普通,木料也算不得好,倒是顶上铺着些陶瓦,大门顶上钉着一块蓝底牌子,用金字书写着什么“御赐平狼先锋图萨官宅”。
乌利亚唤了门房来,说明来意,并塞给门房一张银票。
门房得了银票,看了看数,嘴里说了声:“两位爷,请候着,小的马上去通报我家主子。”屁颠屁颠向里跑去。
江源见门房进了门,转头朝乌利亚舔了舔嘴:“那门开着,我们直接进去吧。”
乌利亚耸了耸肩,做了个请的动作,跟在江源身后,向图萨的外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