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车轮子酒馆地处厄尔特城西贫民区,酒馆通体由原木垒成,顶上铺着些干草,门上的酒旗正无精打采挂着。酒馆门前的街靠近西市,每当夜晚降临,牛羊归圈,贩夫走卒,游手好闲之人便结束了白天的生活,三五成群钻进酒馆,排下几枚铜币,美美的喝上一盅,在酒馆里和狐朋狗友聊些男人们的家长里短。
这样一个酒馆虽然藏有好酒,但城中贵人自是不会去的,和贫民们一同喝酒,自然没有什么风雅可言,他们酒虫馋时,总遣奴仆拿足钱,打上那么一桶酒。然今天的酒馆里却看不到那些仆人,按说酒馆关张几天,老爷们的酒该喝光了才是。
今日迅鹰军得胜的消息传遍全城,酒馆生意理应火爆。熟客们早早来到大车轮子酒馆,却被老板告知,馆里所有的酒都送去劳军了。酒客们一个个懊恼着离开,唉,红紫浆又喝不起,只能去小摊上买些土酒了。
元义又劝退了一批客人,关上了酒馆的门。
无念正坐在桌前独自喝酒,他的眼光落在元义身上,想把他看穿。无念此次借告假的机会来到厄尔特,是奉了掌教之令,带元义离开此地。元义的任务已经完成,应速速回帝京复命,只是其安危关系重大,他的南下之行,必须被着重保护。
“你觉得萨达尔会动你吗?”无念转了转酒盅。
“他会的,那些鹰犬们应该已经来了。”元义走过来,坐在无念面前。
“傍晚时,为何不随我走?那时全城混乱,正好方便我们摸出去。”无念敲了敲桌子。
“萨达尔的禁城令还未被废止,全城四门紧闭,城上卫士们也正在兴头上,傍晚还能视物,如何出得去,不如待夜深十分,庆功宴后再做打算。”元义抢过无念的酒盅,放在桌上。
“托词……你是在等那小子的消息吧。”无念呵呵笑了几声,“你不要忘了他是书院的人,你要牢记这点!”
“你认为我是在乎那小子?不,你错了,我只是想知道狼王死后,下一步该如何发展。冒着杀身之祸进城,还是不管不顾逃回书院,若你是那小子,会如何选择?”塘里的火苗微微抖动,二人的影子在墙上也跟着晃动起来。
“这酒馆的窗子破了,你看风都吹了进来。”无念从桌下缓缓拔出一把剑,那剑身纯黑,握把缠绕红绳,煞是古怪。
“我不知道他该如何选,我们的选择倒是来了。”
大车轮子的酒旗猛地一抖,飘了起来,街巷上的沙土被风吹得乍起,击打在各处发出沙沙声,除了风沙声,其余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静到要死。
可,无念知道,这巷里巷外来了许多人,他能闻到风里的战马,闻到远处的火把,闻到来客腰间浓浓的铁腥味。
酒馆四周一片死寂。
不一会儿,风沙中沉寂的敌人渐渐走了出来,靴底沉重,发出闷声,蹄铁轻快,嗒嗒蹄音从两侧街巷口同时响起。
一百多名脸色肃然的厄尔特巡城司捕快,迅速从刀鞘里抽出战刀,快步朝酒馆杀去,他们的前方,几匹快马已经到了酒馆门外。
“疑犯元义听着,本官乃厄尔特城巡城司总捕,城南有民相告,告你私卖毒酒,害死她丈夫,人命关天!厄尔特通判特令我司将你缉拿,现令你速速出来,勿要抵抗。”
巡城司总捕今晚早些时候被通判紧急召进节度府,说那城西大车轮子酒馆的老板元义卖酒毒死了人,被毒死的是城南大户,节度府对此高度重视,令巡城司立即捉拿此人,又说元义穷凶极恶,着他多带好手,不要让其逃走。
无念和元义站在酒馆窗边,静静看着破窗外亮起来的星星火把。无念微微一笑,用长剑往外面一点,指着最近的火把说道:
“你看看他们给你安的罪名,萨达尔竟派巡城司的一群酒囊饭袋捉你,看来你只值这样的价钱。”
“恩,对呢,萨达尔还没想到,捉一个沽酒的,顺带附送一个朝廷钦犯,这买卖,值!”元义拍了拍屁股,嘴里不满地顶了回去。
步行的捕快们已经将酒馆像铁桶一般围了起来,酒馆内却无甚动静,巡城司总捕沉不住气了,他的马焦急得转了个圈,该不会让这沽酒的提前跑了吧?
两个离酒馆最近的捕快领会了首领的意思,他们举着刀小心翼翼地走到大门前。
这时门开了,两捕快被惊了一跳,刀差点落在地上。巡城司捕快们平时总干些维持秩序,抓点小偷小摸什么的杂事,有时碰上自己巡逻还能以审查的名义,拿果摊上几个鲜果,饼摊上几块烧饼。杀人犯这样的硬茬子还真少碰,第一次出这样的勤,这两人是真的胆小。
“元义,快出来吧,你不出来,我们就进去了!”听到总捕咳了一声,其中一个捕快壮起胆色忙吼道。
“官爷别急,小民马上出来。”元义从酒馆里走出来,双手提着两坛酒。
“各位官爷在乌格尔将军讨狼得胜之夜,竟不辞辛苦前来小民的酒馆,小民不拿几坛美酒怎说得过去。方才小民翻箱倒柜找到两坛镇店之宝,因此耽误了些时间,一坛江南琉璃烧,一坛江北红紫浆,敢问各位官爷先开哪坛?”元义在巡城司总捕马下站定,恭敬地问道。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元义,你死罪若是坐定,这整个酒馆本官都要查,你这两坛酒算得了什么?”巡城司总捕见元义自己走了出来,安了安心,笑骂道。
两坛美酒的香气沁人心脾,总捕想了想,说:“罢了,你先把酒交到本官手上,我倒要看看你卖的什么关子。”
元义低头恭恭敬敬把酒递到巡城司总捕身下,待总捕弯腰之际突然发难,他丢下酒跳将起来,两手像铁钳般扣到了总捕脖子上,眨眼间便将总捕拉下马来。
一把匕首架在总捕的脖子上,元义面露凶相:“快叫你的手下散开。”
巡城司总捕面无惧色,任凭匕首在脖子上拉了一条口子,嘴里不说一词。
随着总捕被元义拉落马下,包围的捕快们那是一片哗然。又见总捕被贼人勒于马下,手持利刃的捕快们表情微怒,下意识里齐齐向前进了一步,将元义围得更紧。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曾在扶风小儿的书房里看到过一本古书,上面记载的这句话真是妙啊。”酒馆内又走出一个人,他一袭黑袍,袍身绣满朵朵桃花,手上拎一把黑色长剑,嘴里全是逆言。
这奇怪的男子,满口忤逆之言,皇帝在他嘴里成了一黄口小儿。那黑色的剑更是古怪得紧,众捕快不知底细,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你们这群蠢货,不要管老子,给我杀了他们!”总捕见手下们迟疑不进,忽然开口大喝,“跑了贼犯,节度饶不了你们!”
元义笑了笑,没有出言,手上用力一拉,锋利的匕首便割断了总捕的气管和颈部动脉。
总捕瞪着眼睛,手掐着元义,他还想骂些什么,奈何气管已断,只能发出嗤嗤的声音。泉涌般的血很快在两人身下流成一滩,和地上的美酒混在一起,散发出奇怪的芬芳。
无念用剑指向面前的捕快,冷冷说道:“你们头领已死,我念你们这些位汉子不知内情,速速散开,不要做我剑下冤魂。”
就在无念说话之际,捕快中终于有几人忍受不住对方这种视他们厄尔特捕快为无物的羞辱,大叫一声朝最近的元义杀将过去。
无念皱了皱眉头,修长的手指握紧剑柄,只见他身上那件黑袍被一阵大风吹动,呼呼几声,头上的酒旗晃动得更欢了。
此时元义正丢了总捕的尸体,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骤然间感觉身后变得杀意凛然,仿佛大风夹着冰雪浸湿了他背部的皮袄,烈烈风骤起,街巷里的飞尘仿佛感到了一些什么,从巷里四散逃去,沙沙作响。
剑光一闪,那几位捕快还未反应过来,脖子便出现一条血线,他们体内的血液从颈部缝隙中喷洒出来,跑动的身子待惯性消失,滚倒在地上。
无念站在三人的尸首间,盯着其余捕快,他的剑看不见血迹,仿佛红色的血都被黑色的剑身吞噬了。
“还有谁,不听劝?”无念字字顿挫。
他的剑太快了,他的人又是何时动的?捕快们,震惊之余,心中无不惊呼。
总捕死了,那三个巡城司好手也倒在地上,我又能如何呢?那点俸禄值得我今晚送命?不如放了他们,反正法不责众,明天我还可以在街上撒撒怨气,剩下的捕快们打完算盘,默然让开一条路,其中一位骑马捕快还下了马。
“二位壮士,你们把马拿去吧,不要杀我。”那位骑者颤颤巍巍地把缰绳递到元义手上。
“你也下来。”无念从另外匹马上扯下一名骑者,一翻身骑在马鞍上。
……
无念,元义二人骑着马转眼到了西门城关,关下执勤的门将见远处奔来两名骑者,忙按刀迎上前去。
“现为城禁时间,你们是何人,敢闯我城关?”
门将见其中一骑,勒马停到他面前,马上骑者掏出一个木牌丢到他手上。
“节度大人正命我巡城司缉拿要犯,有报说要犯已逃往西门,因此我们正欲截住他。”骑者中气十足。
“哦,是巡城司的啊,我西门今夜未见任何外人,再说了二位为何不着官服啊?”门将见木牌是真的,心中倒未起疑,但见眼前两人未着巡城司官服,其中一位更是穿着奇怪的绣花黑袍,他下意识问了一问。
正当元义欲回答时,城上传来声音:
“大人,远处有两骑正飞马向我西门奔来,要不要用箭射退他们?”
又是两骑?今晚真是怪了,莫非节度大人真得安排了什么任务,门将心想。
“大人,好像是乌利亚和江源大人。”墙上的声音高亢起来。能作为节度贴身侍卫是江北大多数武者心中的梦想,他们相信,侍卫的名称不仅带给他们荣华富贵,还有陪伴英雄的无上荣光,因此江源和乌利亚两个年轻才俊常被厄尔特城内的军士看成偶像。
“你俩在这等一等。”门将对元义他们说完,转身望向城墙。
“看清了么,真是两位大人的话,立即开门。”
士卒们忙开启城门,两骑冲了进来。
趁着城门开启,众军士未反应过来,无念二人,马鞭一挥,马儿吃痛,驮着他们飞奔出城。
转瞬间,四骑相错。
“你们站住!”门将拉弓便是一箭,他对自己的箭术充满信心。
箭很准,但那骑者身后仿佛有无形的盾保护着,箭被弹开了。
门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确信自己射中了那巡防司骑者。今天真是见鬼了,哎,跑了两人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江源和乌利亚打马奔驰在空旷的街道上。
“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是他?”
“是他!”
“元义跑了,我们又如何才能找到他?”乌利亚转头向江源问道。
“跑了就跑了吧,还是按原来的计划进行,跳过元义,我们先去找萨达尔。”江源没有看他,他的目光已经到了街道尽头的圆形广场,此时的节度府邸正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