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明江发源于流云山脉的高山湖泊,它由西北向东南流经建州,京直隶,滨州,不同于北面江水的汹涌,觉明江显得异常平和,除了滋养土地外,它的支流还在帝京东面形成了一处别致的天然景观——知悟湖。
湖水清澈见底,不时有红鱼游过,春风夹杂细雨在湖面洋洋洒洒,点出一圈圈波纹。湖畔抽条吐绿的垂柳间掩藏着一座古朴的小亭,在亭内,一位老者正在独自饮茶,他的身后一男一女,身着青衣正抱剑而立。
这名老者面容宁和,一身白衣,连须发也是白的,再配上白瓷茶盏,不由让人觉其对白色有独特的嗜好。老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飞龙踏雪散发出的幽香霎时弥漫在小小的离亭内。
“好茶!”老者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知悟湖里,开口道,”就像这汪水,空明空明,净透人意……点点春雨落下,不曾想已是一年有余,今日召你二人来此只一事相问,那孩子?“
问句只有三字,听似不完整的疑问,含义却是良多。
青衣男子略一揣摩,说道:“回师父话,蓝衣上持剑郭恒,三日前已接应了他,按一般速度,他们此时已到京直隶境内。“
老者默然,于是青衣女子接着说道:“师父,江……那孩子被原气反噬得厉害,只怕行到帝京时已废了修行的潜质。”作为江北节度府通缉的逃犯,那孩子的名字在帝京最好不要提起,免生事端。
老者点了点头,沉声道:“他的身旁有两名修士,一名本是我书院之人,一名却是草原上的在野修者,既然能不通过我天华书院的教习而握原气之力,想来那名在野修者当有应对原气反噬的法子,这无须担心。”
青衣男子待老师说完,上前低声道:“师父,圣教潜藏在帝京内的人马近日蠢蠢欲动,断云谷之事后,他们会不会对那孩子发动新的袭击?”
白衣老者摆了摆手,笑说道:“不会,此时的他们正忙得很呢。”
一阵春风拂过,湖面泛起涟漪,翠青色的高山之影摇曳在湖光之中,若是仔细观察,可以隐约看到,高山上层叠着连绵的古建筑。
……
帝京北城,槐树坊。
春雨淅淅沥沥下着,这给坊间街道带来了些许泥泞。作为北城的贫民区,槐树坊的道路久无维护,铺装的石板路坑坑洼洼,排水不畅,泥水四溢。行人踏得满脚黑泥,他们却没有停下咒骂,一日的生计还需抓紧时间奔波,怎能浪费时间图一时口舌之快。在匆匆行人中,一位撑着黄色油纸伞的男子双脚洁净,他绕过当街的古槐,径直钻入旁边的一间酒肆。
酒肆二楼隔间内,两名男子凭栏而望,身下是劳碌的民众,心中是万千烦躁的思绪。
“无念,司天监的妞儿们没有缠着你?”其中一位男子若有所指道。
那名叫无念的男子唉了一声,示意面前的男子不要在虚假的客套上浪费时间。
“呵呵。”那男子笑了笑,他缓慢地为无念斟上一杯酒,而后继续说道,”今日叫你来,无非两件事。其一,那个叫江源的小子就要到帝京来了,神座大人指示我要尽快在其身上找到星钥,其二,明行神座手下,两派多有龃龉,此番双月骑士团竟然同天华书院有了合作,黑武士那里多半已经掌握了双月的黑材料,明行副使你是知道的,一个无可救药的莽夫,近期他若是借此扳倒了明行神座,形势将对我们很不利。“
“所以呢?”无念玩弄着杯盏,酒洒了一桌,“我不隶属于任何神座,你告诉我这些有何意义?”
男子敛住自己愤怒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无念,这不看着你曾经是神座大人的左膀右臂吗,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知道,你认识那小子,若是能顺利地拿到星钥,掌教大人也会对你青眼有加,她的问题也能得到很好的解决,不是吗?”
“行,我试试吧。”无念站起身来,摸了摸油纸伞,对男子微微一笑,“那么,告辞。”
春风吹来一丝细雨,桌上漫开的酒和落雨混为一体,楼上的男子看着无念匆匆离去的背影淹没在人群里,他兀自吞了口酒,“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能让我圣教的宣行使去接受一个自己本不愿承担的命运,女人啊,真是毒药。”
……
春雨温柔地下着,它们滴落在帝京春波坊的香软红纱上,也滴落在帝京神武营的坚硬军帐上。
自从草原归来,王若钧就遭受了无数弹劾,但陛下圣恩浩荡,没有听从言官们的意见将其一撸到底,最后的处理结果竟然是让他暂领永定门指挥使一职。帝京八门,永定门在正北,当是首冲要害,将这样的要职交予一个败军之将,扶风皇帝看来是极其信任他的。
王若钧今日从永定门急急忙忙赶到禁军神武营,为的是见朝中的一位大人物——兵部侍郎刘泽远。话说前任兵部侍郎因为刘先兵败朔方的原因丢掉了脑袋,这刘泽远上马才不到一年的光景,然而新官上任三把火,刘泽远的第一把火便是说服扶风皇帝,派遣武将彦不识赴任朔方游击,这一招可是让朔方镇城王守元吓破了胆,他在朝里的贵人有心扶他一把,于是亦让扶风皇帝派了个本派文官,以钦差之名巡察朔方。
面对这样一位强势的官长,王若钧对于此次的谈话心中难说有底,他猜测书院最近要开榜取才,兵部可能也想插上一脚。
“王若钧,交代给你的事可要记好咯,我们军方必须要有真正的力量。暴雨总是来得太快,这伞再好看,总归是要修补修补的。“谈话结束后,走出军帐的王若钧心里总是重复着刘泽远大人的这句话,身在军伍良久,王若钧明白,这偌大的帝朝已经进入了多事之秋,九幽,萨达尔在外,旧臣与胡子刘等贼寇在内,内忧外患,如此便是。
侍郎交待的重点却是关于天华书院和江源的,王若钧曾在厄尔特同江源并肩战斗过,在兵部看来,这算是莫大的友谊,况且江源曾是朔方军的兵士,总归是军方的孩子。刘泽远要求王若钧,将兵部选出的几名青年才俊妥善地安排到江源身边,一定要和其搞好关系,在书院考试中方能互相帮助,最终的目的是让书院的学生中也出现军方的身影。
春风中,神武营湿润的旌旗懒洋洋晃动着,王若钧看了看旌旗,叹了口气。
……
清丽的春光之下,大片麦田青绿如画,微风吹来,霎时间漾起层层的麦浪,有若水波,涟漪阵阵。宽阔坚实的官道上,十几名骑者正拱卫着一辆普通样式的马车,道路两侧植着的无名花树从他们双眼里飞速掠过。
北江以南的富饶曾让这位出生在朔北苦寒之地的少年目瞪口呆,但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平缓的觉明江水,和这里随处可见的良田,作为一名武者,江源不愿同妇幼乘车,胯下的一匹枣红马上带着他飞速奔驰。天华书院的人护送他们飞奔了三日,今早众人渡过觉明江进入了京直隶境内,他们的目的地正是道路的尽头,帝国的心脏——帝京。
广袤的觉明平原视野开阔,骑在马背上,江源就可看到远方目力极限之地卧着一座巨大的城郭,马蹄下的官道,帝京总共有八条,宽阔的官道以帝京为中心成辐射状朝四周散去,像八条神经,控制着整个帝国。
帝京宏伟的青铁石城墙愈来愈近,江源的心情却骤然变得平静,这座雄城曾使朔方的教习眼放精光,当年每当教习在授课时讲到帝京,宏伟的城墙是必讲的话题,仿佛那遥远的城墙能护佑戍边将士的心。在课后,江源也曾和猴子等人争论过帝京的模样,争论过帝京是否也有七仙面一样的美食,蹄铁踏过落叶发出“嚓嚓”的声音,同朔方战场上九幽妖寇撕碎人体的声音真得好像。
一路走来,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春去春来,经历了太多背叛,经历了太多生死,粘过的血,杀过的人,喝过的酒,太多记忆堵在脑内,江源渐渐失了神,胯下的马喘着气,像是声声叹息,朔方的岁月真是简单,除了杀九幽,就是杀九幽,没有圣教,没有什么书院,没有那座名叫厄尔特的城。
落雨了,天地变得愈发可爱起来,温润的雨打湿了江源的面庞,他抬起手擦掉眼旁的雨水,帝京的城墙清晰起来,离它近了,这堵高墙竟是一眼望不见头的。千年以降,这些城墙栉风沐雨,饶是青铁石也难敌岁月的冲洗风化,因此墙面看上去已经有些破烂,但江源明白,对于城内和城外的人来说,这座墙依然坚不可摧。
“快看,多美!”天华书院的一位骑者朝前方的天空指去。
那是一座颜色明亮的宫殿式高楼,它耸立在青铁石的城墙后,金色的飞檐,朱色的楼柱傲然于苍穹中,一片宫殿群从它的脚下像精美的地毯般铺就开来,真是威武雄壮。和风细雨,又露着些天光,于是一道彩虹囊括了整座高楼,楼顶明晃晃的,就像是东海边的灯塔,燃烧着地面上万民的财富权力,那散发出的光芒,欲携带唐皇无上威严,廓清太宇里的黑暗。
“哦,那便是皇宫。”江源自言自语道。
那么,帝京的城郭到了我的面前,而我的面前真的只有这一堵墙?无妨,只要能成为一名强大的修者,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汉子,多少堵我也会打破,天华书院,我,江源,来了。
帝京的春风吹在江源湿润的身体上,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又变为了那个在刘先大氅里瑟瑟发抖的小孩,在朔方无数个寒夜里冷酷的少年。
“不。”江源摇了摇头,心中翻腾起的怒气温暖了全身,“我长大了,风,你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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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有话说:摘星的故事跨过了一年,这一年间也写得磕磕绊绊,还好,都坚持了下来,在这里三十感谢大家的支持,三十写得少,写得慢,也不好意思求订阅了,先沉下心,好好写才是最好的广告。从朔方到江北再到帝京,第一卷的故事结束了,但在春风细雨下,帝京的故事正式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