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脆哨细面是帝京的一道特色吃食，雪白的细面浸泡在大骨汤里，猪膘肉做成的脆哨撒一捧在它上面，真是鲜香无比。江源闻了闻香气，稀溜溜地吞下一口面，肚子终于不再发出咕咕的抗议声。
“唉，听说那刘先将军也是一员猛将，在那朔方苦寒之地，杀得那九幽妖寇嗷嗷叫，就这样折了，真是可惜。”
江源听到刘先两字，耳后激灵一阵，他瞥眼一看，临的一桌是巡城司的几名军汉，他们海碗装满红茶，拳头大的馒头堆在盘里，正谈着天。
“去去去，刘先算是个什么东西，败军之将而已，听说北境的九幽呆傻，你用刀砍将过去，它连躲闪都不会，哈，那仗可真是好打，哪像我们，总是同奸人过招，成天算计来算计去的。”一名军汉扯着声子表达自己的观点。
“谁说不是呢，你看那朔方的边军，都是些为非作歹之徒，嘿，上次咱哥几个扣住的流民不就被上面送到那充军了吗？”另一个军汉附和道。
“对呀，听说上次那些流民被彦将军带走了，看来还真是去的朔方。啧啧，坊间传言，这彦将军可不简单，她是个女人，模样哟，不是一般的俊俏。”
“尽扯些蛋，漂亮的女人怎会愿意去那鬼地方接废物刘先的班？再说了，真漂亮的话，咱皇上怎不把她收咯。”
“妈的，你找死啊。”几位军汉异口同声低喝道，“别扯彦将军了，我们还是来说说废物刘先和他的罪犯军队吧。”
“哎，你们话也不能这么说，刘先再怎么不济，也是边军将领吧，那鬼地方一待就是多年，如果他真是废物，咱陛下还会斩了几个大官？”
“这你就不懂了，别人朝里有人呢，不然以他的能力，当个伍长都算高看他了，哈哈哈哈。”军汉们笑了起来，粗野的笑声阵阵，直到帝京脆哨细面的大骨汤泼到了他们脸上。
大骨汤是店家精心熬煮的，出锅不久，很是滚烫，登时就将那几名军汉烫得龇牙咧嘴。
“艹，是你泼的？”军汉用袖子擦拭掉脸上的汤水面条，睁眼一看，邻桌的少年手里正拿着个空碗。
“打死这个乡巴佬。”军汉发现这少年穿着土气，不似京中贵人，于是打翻桌子向他扑去。
江源轻哼一声，瞄着最前面的军汉就是一击投掷，青瓷做的大碗很结实，撞在人脑袋上却碎成齑粉，那军汉应声倒地，压塌了一张长凳。
“锃！”巡城司的制式钢刀被军汉们拔了出来，在这条街上还从未有人敢对他们动武。
“只会窝里横的废物，方才谁说了刘将军的坏话，我要将他的舌头割下来。”江源见军汉们拔出了刀，也将手伸到袍子里捏住了长星的剑柄。
“大胆狂徒，竟敢在帝京首善之地携带武器袭击官兵，本罪不可恕，但观你似外乡来客，兴许不知帝京律法，本司此时给你个机会，快些放下刀剑。“领头的一个军汉见少年配有武器，心生惧意，但在围观的百姓面前又不得不强作镇定，于是决定先稳住来人，使他恐于官府威严自行丢掉武器，而后他们再行打算。
翔凤街突发的打斗引来了许多路人，长期以来，帝京治安良好，很少发生当街斗殴的事情，更何况是与巡城司的兵丁斗殴。这少年带了剑更是了不得，众所周知，帝京之内寻常百姓不得在大街上携行武器，城墙内能佩刀兵的除了禁军、巡城司就是天华书院了，莫非眼前的土气少年是书院的学子，但论穿着也太寒酸了些，看客们饶有兴趣地腹议道。
江源见军汉也不上前，双方相持了一小会儿后，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身份——节度府的通缉犯。江源有点后悔自己莽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处理。
“闪开闪开，兵部办案。“三名穿着短身皮甲的年轻人推开店前的看客，闯了进来，一个大步立在巡城司军汉的面前。
领头的年轻人亮出自己的腰牌，朝军汉趾高气扬地说道：“他是咱兵部的人，你们请回吧！。”
巡城司军汉看清了腰牌，忙低声下气道：“既然是兵部的人，那就不该我们管辖了。”
几名军汉架起地上昏迷的同伴，在百姓们的哄笑声中离开了小店。在帝京地面上，能抗衡巡城司的只有兵部，连街巷小儿都知京直隶府和兵部向来不对付。
“散了散了，兵部办案，兵部办案。”三名年轻人驱散了围观的看客后，走到江源身边，方才那位亮腰牌的青年轻声问道：“那些个粗汉子没弄伤你吧。”
那青年鼻梁高挺，五官分明，红色的头发，冰蓝色的眼眸很是罕见，江源见他没有什么敌意，于是回道：“当然没有，我倒是打伤了一个，怎么。你是兵部的人，找我何事？”
青年微微一笑，爽朗地说道：”我若是不用兵部的身份，这些巡城司的人会放过你？“话毕，他朝江源伸出一只手，”我曾有幸认识刘先将军，想必你也认识他，我叫司马昀，兵部候补生，兄弟不嫌弃的话，交个朋友吧。
听到青年认识刘先将军，江源仿佛抓住了一个机会，于是他也伸出手，热情地说道：“我叫唐江，北地流民。”
司马昀听到江源报出的名字，表情略微顿了顿，但很快面色如常地说道：“唐兄弟，既然我们已成朋友，你又远道而来，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做个东，走，咱们到潇湘楼给你接风洗尘。“
江源抓过包袱，排出三十文钱留在桌上，店小二却连忙跑过来将钱塞回江源手上，他赔笑道：”今儿掌柜大寿，面钱免了，免了。“
江源呵呵笑了声，随着司马昀走出了小店。
潇湘楼算是帝京东区较为高档的酒楼，客人们到那除了能吃饭，还能点上几个姑娘听听小曲儿，楼顶的包房也适合贵客们谈些秘事。
司马昀坐在紫木圆桌前，在进入包房前，他已准备好了应对江源的提问所需要的一切。
“兄弟是怎么认识刘先将军的？”江源咬了一口玲珑包子，有意无意地问道。
“三年前，我曾到朔方出过公差，那时刘先将军接待了我。”司马昀仿佛陷入了回忆，“虽是边塞艰难，将军也仍然为我们准备来了朔方城最好的吃食。”
“比如什么菜？”
“很多菜名我忘了，但是作为主食的七仙面我却一直记着。”司马昀做了个吃面的动作。
“是，朔方城的七仙面是最好的，短短三年的时间，你无法忘记也是正常。”刘先作为朔方城主将，总会负责接待南方的官吏，这一点，江源无法怀疑，所以只能以菜名为诱来考察司马昀。当官的到了朔方城没有尝过七仙面的话，很难让人信服，于是他接着问道：“我离开北地太久了，七仙面真是好遥远，咦，你还记得七仙面最出名的浇头吗？”
司马昀对着江源神秘的一笑，随后拍了拍手，一名女侍应声推门而入。女侍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一个五彩流云碗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江源面前。
“揭开盖子尝尝。”司马昀示意女侍退去后，转头朝江源说道。
从女侍进门的那刻，江源就闻到了久违的香味，他已经猜到了这精致的瓷碗里装的东西。
揭开盖来，白雾腾起，江源看了看，含笑道：”七仙面。“
“唐兄弟，这也算不得七仙面，它差了最重要的浇头，九幽松苔。”司马昀得意洋洋地说道。
江源放下盖子，沉声说道：“好了，你既认识将军，那我也闲话不提，我曾是刘先将军麾下一员，将军殉国后，部队离散，我跟随将军多年，深知他用兵警慎，因此来帝京调查将军冒然出兵的原因。”
司马昀见一碗仿冒七仙面起了效果，也是大舒一口气，他吩咐左右两位兵部青年把守住房门后，低声说：“刘先将军身死，是与国之大不幸，更是兵部之大不幸。九幽妖寇觊觎我朝千年，幸有猛士守疆使其不得南下，然深沟高墙往往破于其后，国朝内存奸佞，兵部总被掣肘。朔方败报传来后，陛下虽斩了两名高官，但这一年来北疆异动却愈加频繁，兵部除了向北增兵外，关于刘将军出兵的原因私下里也开展了调查。“
江源听说过兵部侍郎因朔方之事被处斩，看来，本朝新任兵部侍郎不愿重蹈覆辙，稀里糊涂丢掉脑袋，所以上任后便着手调查，想及于此，他戏谑地问道：”查出什么了吗？“
司马昀没有听出江源话里的情绪，他直白地回答道：“上面只说是和天华书院有关。”
江源眼皮一跳，果然和那老头有关，自己的传家宝也是被他窃走的。
“所以，兵部要求我们四个通过本次书院招考，成为天华书院的学生，从内部找寻答案。”司马昀一字一句说道。
“我们四个？”
司马昀看见江源奇怪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咯咯笑起来说：”江源兄弟，你我都是行伍中人，明人不说暗话。虽说你的军籍在朔方就被除去了，但我们兵部可一直关注着你，你的假名就不要再用了吧。一朝是军人，一生是军人，你曾经的战场在边塞，如今的战场在内地，你永远是兵部的人，所以方才我说是四个人。“
江源敲了几下桌子，默默说道：“好吧，我还是喜欢同行伍之人打交道，只是如今兵部认我江源为你们一员，但我军籍已除，并且还是江北节度府的通缉要犯，很多时候我会不方便的，所以请你上面的官儿们不要命令我。”
司马昀点了点头，”江源兄弟，要复军籍很简单，只要你愿意，随时能复籍，而节度府的通缉令已经被上面撤销了，为了你，上面可没少给京兆府的文官好处。“
“那么，多谢了。”江源心中落了块石头，他朝高处的空气抱了抱拳。
……
远在江北草原的萨达尔收到了帝京线报，除了唐国日常的军情，胡子刘的近况，还有条特别有趣的消息——因厄尔特巡防司司卫云横横死街头，京兆府令国朝全境之内撤销自该司卫上任以来厄尔特发出的所有通缉。
“这小子跑得可真远，认识的人可真多。”萨达尔将线报扔在火塘中，他的眼里腾起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两日前，唐国将军彦不识带了三千人马过境厄尔特，在此期间，望南坡的草上飞被剿灭了，巡防司司卫云横昨日亦被刺死在大车轮子酒馆外，这无疑是唐皇扶风对江北草原的震慑。
萨达尔新募士兵还未形成战斗力，否则迅鹰将军乌格尔定在厄尔特城外聚歼唐将彦不识部。
造反的路，还有点远啊，萨达尔看了看自己的雄鹰铠甲，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