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京落九天
汤池金墙护龙渊
万灵朝大殿
千秋皇威照九边
一曲帝京颂唱毕,司马昀等人皆拍手称好,江源见大家如此热情,也索性跟着哼了哼曲。
吃饱喝足后出了潇湘楼,司马昀本是带着江源直去衣帽街置办武服,却没曾想在召月坊碰上了兵部的纳捐。
兵部纳捐照例是要表演节目的,江源没有见过,司马昀便挤到人群里辟出个空位,让他瞧瞧。此时两名歌女正站在召月坊的石雕前演唱《帝京颂》,《破阵子》等歌曲,她们身后摆着张木桌,看样式,像是从青楼借来的。
一名兵部军官坐在桌旁,两名军士分立在侧手持着横幅,上书:“帝朝千秋,赖臣民忠心保安康;邦国万里,得赤子捐军援边疆。“两行字,字体刚劲有力,用墨粗糙,颇有军旅风情
“我朝兵部已穷成这副模样了?”江源用力拍了拍司马昀的后背,他第一次看见要饭的军人。
司马昀作为兵部一员,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他憨笑道:“江源你可能待在草原上不太了解,这兵部穷啊。北境军费甚剧,南部中州的胡子刘又闹腾得厉害,打仗可是烧钱的买卖,一兵一卒都要钱,这户部又捏着钱袋子不放,兵部今年的预算定是捉襟见肘,听人说陛下都动用了内库的不少银子来捐军,这朝民间募捐也是迫不得已。“
江源摇了摇头,他由北向南一路走来并未发现民间有萧条的迹象,看不出大唐朝廷,这个人间第一国度的统治者也有缺钱花的时候。
“你这候补身份花了多少银子呢?”江源随口一问。
“三千两。”司马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
江源惊得吸了一口气,整整三千两银子,这在朔方算是大富之家的身家了,当他意识到这里是帝京后,又很快平复了心情,随即点了点头镇定道:”走,快带我去你说的那家衣铺吧,这棉袍确实该换换了。“
在潇湘楼的餐席间,司马昀艰难地说服了江源换身行头,在他看来,在帝京这块地上穿得越好就越低调,江源那身北地棉袍必会引来有心之人。在江源点头答应后,司马昀给他推荐了家帝京武者常去的店——位于纱帽街十四号的西语烟衣铺。
跟随司马昀过翔凤街进了这家店铺,江源心里还在念叨这奇怪的名字。
衣铺藏在背街的角落里,很不显眼,破烂的招牌字迹生硬,司马昀带着江源从小小的店门进去,另外两人把守在街边不准闲杂人靠近。
江源二人后脚刚跨过门槛,身后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合上了。店内真的很小,抬眼只见前厅墙上挂着些积满灰垢的衣物便再无他物。数步外一个长长的柜台分隔了整个房间,台上立有铁栅栏,看架势,这不似衣店,倒像是一间当铺。虽是早春时节,但店内的空气却有些闷热凝滞,似乎还充斥着一股积年累月的尘土味。衣店掌柜是名中年男子,高鼻微须,正坐在柜台后直直地盯着江源。
“阿莫大师,这是我家弟弟,您给瞧瞧他适合穿什么衣服?”司马昀站在门边眯着眼问道。
“某观其乃舞剑之人,常与敌短兵相接,且善使弓弩,好百步外杀人,嗯……合其道者,当此衣也。”这位被司马昀称为阿莫大师的掌柜声音如锯木般沙沙刺耳,又不用白话,使人听得浑身不舒服。
阿莫大师说完话,不知从柜台何处掏出一套成衣丢给了远处的江源。江源小心展开,入眼是件墨黑色的连身长衣,他脱下薄棉袍,很快穿了上去,走了几步略微一试,很是妥帖合身,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此衣在袖口等处绣有流云,还算好看。
“这衣唤作流云墨裳,乃是百年前有高人用安南铁蚕丝制成,坚韧无比却丝毫不碍行动,本店只此一件,只此一件,你买到就是赚到。”阿莫大师嘿嘿地笑了起来。
”那么这衣服要多少钱呢。“江源捏了捏拳头,他不知道自己带的钱够不够。
“五千两银子。”阿莫大师伸出五只细长的手指。
江源神情顿时暗淡下来,他此刻全身上下仅有不到二十两银子和两张银票,一张在朔方官府发的五十两散伙费,一张厄尔特云横给的一百两贿赂钱,他叹了口气道:“太高了,我还是把衣服还给你吧。”
司马昀听到如此高的开价也是惊了一惊,他本想掏点钱买件衣服来同江源搞好关系,但五千两,他也委实承受不起。
阿莫大师呵呵笑了笑道:“穿上了就是你的,脱下来某也卖不出去了,啧啧,不过,没钱也不用担心,你若是愿意替某办件事,这衣服便可以拿走。”
“什么事,违反律法的事情我可不做。”江源摇了摇头,他估摸着价值五千两的事可不简单。
“事情很简单,你过来。”阿莫大师微微一笑,朝江源招了招手。
江源发现这怪人说的话总有一种魔力,他疑虑片刻,不顾司马昀的拉扯走到了柜台前。阿莫大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忽然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点在了江源脑门间。
江源的世界突然变成了无生息的一片空白,司马昀消失了,阿莫大师消失了,整个衣铺也无影无踪。一阵抖动传来,从未见过的山脉出现在江源的面前,山脉间有一低谷掩映在层层密林里,低谷的尽头是一块光滑的岩壁,他再仔细一看,这岩壁竟是一堵城墙,城墙高处空荡荡的,像是黑色的洞窟,洞窟内风声不断,似是鬼哭,江源想走过去一探究竟,不料整个世界突然崩塌起来,司马昀和衣铺还在,阿莫大师正望着自己。
“看清楚了吧,这便是某之故乡,若是你去了那,捧一点黑土给某带来,你与某的交易就算完成了,衣服先穿着,算是某赊销给你的。”阿莫大师的嘴没动,惊诧中的江源却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若拿走了衣服,而我不去那地方呢?”江源心里问道。
“你会的,某从不做赔本买卖。”阿莫大师脸色变得阴郁,他弹了弹铁栅栏,终于开口道,“某要关店了,你们请回吧。”
门呼的一声开了,司马昀扯着江源出了门。
司马昀拉着江源的衣袖直走到正街人多的地界后,才喘着气说道:“江源兄弟,阿莫大师赊了给你衣服,你怎还话多,惹得大师差点就生气了。”
“那个叫阿莫的裁缝很可怕么?”江源不解道。
司马昀贴近江源的耳畔低声道:”他不是人,只是披着人皮的蛮铁而已,这在帝京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蛮铁?就是那个消失了多年的国家?无怪乎它的表情僵硬,声音难听。”江源皱了皱眉,“既然这么危险,你还带我来这里?”
“入了道的武者都知道蛮铁出产的装具俱是精品,阿莫大师看入眼的人,装备都是量身打造的,买的人没得选,我第一次去就卖给我了个裲裆内甲,开价一千两银子,曾救了我多次。”司马昀说着扯开制服的一个角,露出了内甲,”对了,你答应了它什么事情?“
江源觉得没有必要撒谎,于是说道:“蛮铁让我带一点它故乡的泥土回来。”
“真是奇怪的要求,不过也符合它们的性格,听说那片废墟在沐州南部山区,距离帝京太远,眼前还是先应付天华书院的考试为重。”司马昀摇了摇头。
江源也决定将答应阿莫大师的事放一放,眼前需全力准备天华书院的考试。陈旧的薄棉袍罩在流云墨裳上显得有点臃肿,江源却不介意,毕竟刺客般的着装在大街里显得太突兀了些,唉,自己还得花钱买件薄裳套在外面。
在翔凤街的旅店外,司马昀掏出一双鞋要送给江源,这鞋江源认得,原是军中精锐斥候的战靴名作虎步履,若是能穿上它走在帝京的石板路上,那可比节度府发的牛皮靴子舒服多了。
江源本想推辞,毕竟自己认识司马昀不过一天时间,虽是当下两人目的相同,但在厄尔特遭受南宫启的背叛后,他在人际交往上不得不多一个心眼,如今,他能感受到司马昀刻意接近自己绝不是简单的志向相同,而是带着高层的命令,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显得比较急躁,江源很想知道兵部高层究竟要拿自己当什么棋子,于是他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就大大咧咧地接住了司马昀手中的虎步履,牛皮靴子快磨烂了,免费的鞋,不要白不要。
司马昀见江源收下了虎步履,表情明显放松下来,他离开时朝江源招了招手,道:“江源兄弟真是个耿直的好弟兄,这几日我就不来叨扰你了,若是你想来找我当帝京导游,我就在炎凤大道四号,兵部培园。“
江源微笑着嗯了嗯,忍着倦意踏进了旅店内,看了阿莫大师营造的幻像后,他感到疲惫不堪,急需暖和的被子和软软的枕头。江源很快上了楼梯,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旅店小二已经换了副新的面孔。
……
炎凤大道三号,大唐兵部大司马府。
宽阔的书房案几分明,层层木架上堆着许多兵书,一位中年男子用羽毛掸子仔细弹着书上的薄尘,他不看身后的年轻人,只是自顾自说道:“那只蛮铁肯赊给他衣服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只是冶铁城消失了多年,它还是不死心,不过一个小孩儿怎么找得到呢?话说,他肯收你送的虎步履,这我倒没有猜中,看来他在草原上的一年没有吃白饭。你说说吧,接下来怎么做,天华书院那里还没有消息么?“
司马昀低声道:“按往次惯例,天华书院的公告大概在这几天就会出了,卑职带着两个小兄弟每日仍勤加练习,不辍武艺,待公告出后卑职再与江源商讨考试对策,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大人示下。”
中年男人朝羽毛掸子吹了口气,沉声道:“通政司今日来报,有些小杂鱼混入了帝京,你们三个去那家旅店住着,给我守好他。”
“司马昀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