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那座江南样式的园林里,十几名骑士列成一字,他们已整装待发,等候王若钧的命令。骑士们是皇帝直接指派给王若钧的贴身护卫,他们穿着的朱雀铠甲是早年间唐国向蛮铁订做的,比起迅鹰军精良不少。骑士胯下桀骜的骏马烦躁地低声嘶叫,它们的铁掌踩踏着石板,发出阵阵脆响。这些战马都是园林主人从黑市里淘来的夜北种,作为朔方专用的军马,它们的骨血里流淌着征战的情怀,今日空气中弥漫的异样气氛让马儿格外兴奋。
“通政司传来的消息,节度府将在正午时分行刑,按惯例罪罚司要进行判决后才能行刑,我们踏上官道向北直冲广场眨眼便可杀到,留给我们的时间绰绰有余。”王若钧清晰有力的声音从江源身后传来,惊得几尾小憩的寒鱼慌忙地四散游开,天太冷了,鱼并不想动,它们气愤着搅动了一池渐冻的水,也将少年的影子搅得支离玻碎。
江源站在池塘边,听见是王若钧的声音,忙转身抛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院外的马蹄声天明时分才停歇,听来这阵仗不小,萨达尔的人会不会埋伏在大院外?”
清晨的寒风刮在脸上,王若钧觉得痒痒的,他盯着江源没有回话,待迎着风踏出两步后,方开口说道:“通政司的人盯了一夜,萨达尔连夜将迅鹰军拆分成四队分别部署在四座城门,现在的街道上只是散着些巡城司的废物,他们很快会被通政司收拾掉,你不用想太多了,我在离国的那次可没这么多援手。”王若钧若有所思地顿了顿,语气向上一扬,“此番我们定能救出你的同伴,拿起你的剑上马吧。”
王若钧看出了江源的担忧,为了安抚忐忑的少年不惜搬出自己离国的旧事。江源闻言,心头一暖,乌利亚,王将军和陛下的通政司都站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坚持住。
“嗯!”江源用力点了点头,朝王若钧大步走去,少年背部的迅影弩随着他的走动,摇晃着油亮的黑色。
广场上,人声沸杂,眼见离正午时分还有好一会儿,几名汉子吵闹着要回家睡觉,引来巡捕的一阵打骂。嘈杂的环境让广场上的人沉浸在无限烦躁中。萨达尔却很平静,他站在自己的塔楼上,背着双手面朝南面迎风眺望。果然来了,寒风吹拂起杂乱的长发,他听到了遥远的战马蹄声,闻到了随风而来的杀意。
南城的官道上一骑飞驰而来,这是一名游动的巡捕候骑,他的背上插着几支羽箭,候骑艰难地挥了挥手中的红旗就从马上滚落在地,不再动弹。广场外围的巡捕立马围将上去查看来者生死,守卫在官道上的迅鹰军士兵冷眼旁观,第一排的小校知敌在前,拔出长刀高叫一声:“勇士们,列队迎敌!”
“来了么?”萨达尔粗犷的眉宇皱了皱,“看来那小子还把王若钧带来了。”
“杀~”伴随着隆隆铁蹄声,远处传来震人心魄的呐喊。
迅鹰军小校见十多位精甲骑士从官道上冲来,官道两侧的民房内,埋伏已久的巡城司巡捕们却未同计划中那样推开窗户举起弓箭朝来犯的骑兵射去,小校心里已然明白,那些废物定是逃了。
巡城司在城南撒下的人马并未逃走,只是那些可怜的家伙已经被通政司的专业刺客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冲在最前的几骑连人带马身披重铠,战神般的气势隔着数百步碾压过来,小校吞了吞唾沫,握在刀柄上的手直冒冷汗,他打心眼里相信,面前冲锋而来的骑兵绝对不比曾经的披甲狼妖差。
“云横,派出你所有的人,把百姓们赶在一起。”乌格尔从处刑台跳到一匹战马上,一个打马奔向节度府邸,节度府门前还有一百多迅鹰军步行骑士,隔着百步,他大喊道:“塔亚都伯,圆阵!
靠南一侧的百姓们遇此变故好一阵大乱,身旁的巡捕们不与百姓解释,只是抡起哨棒不停将他们往处刑台中央驱赶,很快,层层叠叠的百姓就将处刑台围得严严实实。
“混账!”王若钧见萨达尔以百姓为盾,不由大骂一声,他一勒住战马,十多骑便齐齐地刹住铁蹄,好不整齐。
“江源,百姓聚在一起,并未同预计般散开,有他们挡着,我们绝无冲过去的可能,这父母官真够狠的。”王若钧咬牙切齿的说道。
江源催动胯下的战马踏到王若钧身旁,他看到了处刑台上被捆缚的乌利亚和跪着的图萨。
“将军及诸位猛士都是官军,百姓们围住了处刑台你们也无法突入,还请将军就此止步吧。”江源朝王若钧拱了拱手,“江源不是官身,现乃逃犯一个,乌利亚和图萨大人就在眼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将军保重。”不待王若钧回答,少年的双腿一夹,战马发疯似地奔向数十步外结阵的迅鹰军。
王若钧看着江源远去的背影,用力拍了拍大腿,过了一会儿,他冷冷地朝左右下了命令:“冲阵。”
眼前这个未着铠甲的年轻人并未让迅鹰军战士松懈,那少年曾与自己一同征伐过狼妖,武艺精湛,此时的他正左手平端一把黑弩,右手高举一把古怪的剑,胯着一匹夜北军马双眼通红地冲来。
堵在官道上的迅鹰军因为是步战的原因,他们没有携带自己引以为豪的长矛,远处的江源一箭射在一名士兵的面门上,其余的人忙用包铁皮盾护在身前,手里握着阔刃铁刀。这百十个人步行骑士为了尽可能封住官道防止被人从两侧绕去,他们尽量拉长自己的阵线,从高空看去,两排人组成两道长线,把官道尽头堵个满满当当。
江源隔着数步催马跃起,迅鹰军没想到这马能跃如此之远,毫无防备,他们下意识地托起皮盾想抵挡住江源的冲击。战马落在两排迅鹰军士兵中,四蹄带着万钧般的力量,迅鹰军战士们只听到自己高举的盾牌传来一声闷响,战马的重压是战士们无法承受的,他们立刻被江源压倒一片。踏倒几名士兵后江源的战马愈加疯狂,它从士兵身躯上碾过,向着远处吓得呆傻的百姓冲去。江源计算着自己与人群的距离,他奋力呼喊,吆喝着人们散开,正如江源所愿,百姓们见这名骑马的狂徒冲来顿时大乱,几百个人拥挤着朝两侧逃走。
处刑台上云横见南侧的人群有散开之意,急忙跳下高台,拎起根哨棒就朝一逃窜的汉子身上猛打,混在人群中的巡捕们也用哨棒朝乱跑的百姓身上招呼着,棍棍到肉,所到之处哀嚎一片。“草原上的汉子跑什么,他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通缉的逃犯江源,还不去捉拿他领赏。”云横一横哨棒拦住几名东奔西跑的汉子,那些汉子一听马上的少年是节度府重金悬赏的逃犯,立马刹住自己的脚步,他们心里一阵激动,发财的机会到了!
“快跑啊,迅鹰军顶不住啦。”蓦得杀出一位壮汉,他从云横几人间挤过,一溜烟朝北而逃。
原来王若钧带领着自己的部下紧随着江源冲来,他们呼吼着用战马冲进迅鹰军军阵中,撞翻了一摞士兵。领头的一名骑士根本不是这些迅鹰军所能抗拒的,带刺的马铠将迎面的两名士兵撞倒,钉了铁掌的马蹄践踏在周遭的士兵身上,每踏一步地上的人就多一块断骨。迅鹰军小校见双线阵被这些骑兵冲散,急忙传命两翼的士兵朝中间收缩,妄想将突入的骑兵围死在人群里。
王若钧看穿了迅鹰军的动作,他的长戟挥动起来,在碎甲和鲜血中散发出妖异的光芒,围来的士兵只一下就被扫翻在地。
“绕。”王若钧见迅鹰军收拢兵线,命令身后的部下从两侧绕过他们,直扑处刑台南侧混杂的人群。
百姓们见这群恶鬼般的骑兵冲来,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他们将身边同样惊诧的巡捕推翻在地,推搡着从处刑台两侧朝北边逃去。
逃散的百姓分开了中间的道路,江源打马跳到空荡处,再有数十步他就冲到处刑台了。
“乌利亚挺住,我来救你了。”江源嘴里吐着白雾,寒风刮得脸生疼。
“萨达尔的狗儿子们不过如此,陛下大可放心。”王若钧砍翻马下的迅鹰军士兵,望向节度府高耸的石塔,“你这家伙怎么能让骑兵离开自己的战马,真是愚蠢。”
萨达尔走到石塔边缘一脸平静,广场上自己的士兵被杀得七零八落,他却一点也不恼怒。萨达尔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名骑马飞驰的少年身上,见少年离处刑台只剩寥寥几步,这位厄尔特的至高者便是邪恶的一笑。
手持羊皮卷的神使走到乌利亚几步外站定,青色的面具下传来哈哈的大笑声,“你是想救这只书院的臭虫么,可惜迟了。”一块小小的火绒从他皱缩的手里抛出,乌利亚身下浸透火油的柴堆转瞬间燃烧起来,术士红色的长袍被火焰吞噬,明黄的火光很快包裹了乌利亚的整个身躯。
“不!”冲天的火焰仿佛烧化了冻结的空气,江源觉得两颊一片湿热,强烈得刺激让大脑只剩空白,心里却涌起无限的愤怒。没有任何思考,江源身随心动,眨眼间便由马鞍跃起,那戴着青色面具的神使就在身下,落地的一刹那,长星剑直直地从神使前胸插进,尾骨插出,江源感到怒气从胸骨里蔓延至剑身,神使体内传出恐怖的呲呲声。江源剑身一转,神使整个身躯爆将开来腾起一片血雾,江源抖落身上的骨肉渣,箭一般冲到奔逃的罪罚司官员后,一剑削掉了他的半个身子。
“原来不是普通的武者,是我低估你了。”萨达尔双手扶在石塔女墙上,江源身上爆发出来的气息是自己熟悉的一种力量。
“把他钉在台上。”萨达尔看着江源,挥了挥手朝操纵巨弩的士兵命令道,这巨弩当初费了节度府不少银子,质量上乘,它射出去的精铁重箭恐怕连自己都无法抵挡,射杀江源绰绰有余。
巨弩的机括声停息,重箭却对准了萨达尔后背,“他当然不是普通的武者,他是神的孩子,是圣君的后裔,你还是想杀他么?”
萨达尔感到身后衣袍被一股寒风钻透,这世上常把神挂在嘴边的无非两种人,一是神庙二是圣教,神庙派驻在厄尔特的神使首座已经被江源所杀,这圣君似乎也不属于神庙的膜拜范畴,毫无疑问身后的士兵定是圣教的人。想到圣教的人竟然潜伏在节度府邸里,萨达尔怒气翻涌,但重箭在后,堂堂节度只能强压心中怒火,不动声色的问:“哪个神明?”
“这个。”那名圣教的潜伏者并没有因萨达尔的提问分神,在他的潜意识里眼前的节度非常不好对付,在节度发问的同时扣动了巨弩的扳机。
萨达尔动了,精铁重箭攒足了劲还未飞出,他便转过身来,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在眨眼间完成,可见其功力。但重箭毕竟还是射了出来,一大半箭身还在弩内,箭头已至萨达尔的胸膛,一种看不见的威势从萨达尔的身体里迸发而出,这股威势异常磅礴,石塔上的沙尘被震得激荡起来,精铁箭凝滞在半空中,片刻间连同巨弩化为齑粉。
“萨达尔,没想到你对原气掌握得如此纯熟,可惜你这个老狐狸藏了那么久,如今再也无法隐瞒了。”那名圣教的人倚靠在巨弩的转台旁,嘴里吐着血沫一顿一顿说道,方才那一震内脏已碎,“为什么就不安心待在草原呢。”
“从昨夜起,我就不打算隐藏什么了,雄鹰怎会偏安一隅,整个天下都将是我的草原。……话说,你们圣教的污垢藏得到处都是,我这府邸特也要好好清洗一番。”萨达尔说完一脚踏碎那人的脑袋。
甲叶交加声,战马嘶鸣声从北城东城南城官道上同时响起,萨达尔派驻在城门的迅鹰军骑兵终于赶到了。
江源正艰难地朝节度府邸冲去,他的战马拥挤在奔逃的百姓堆里马蹄踉跄,这些百姓不能用战马冲撞,自己只能极力控制着勒马的缰绳。柴垛还在身后燃烧,江源的心头只有一个念头,萨达尔一定要被自己斩于剑下。
“江源,萨达尔的主力快到了,随我从西面走。”王若钧用战马撞开几名挡道的百姓,冲到江源身侧。
“不行,我一定要宰了萨达尔!”江源满脸是神使的污血,一双赤目盯着王若钧一动不动。
“前方的百姓如此之多,你连节度府邸的墙都摸不到就会被迅鹰军围住,节度府门口的乌格尔你看不见么?况且你是萨达尔的对手么?”王若钧见江源不明形势,一连几个问题,见江源无动于衷,又急眼道,“我已救下图萨老大人,速速同我从城西撤走,萨达尔我们来日再杀!”
“你们走吧,我一定要杀了萨达尔。”江源不再看王若钧,他一边说,一边伸手从脖子上扯下一根细线,线的坠头竟是枚戒指。
王若钧看清了戒指的符文,心里一阵大惊,这是月国国主的戒指,是召唤月族武士的无上法宝。王若钧趁江源不注意,策马贴近一个手刀劈下,将少年打晕。
“撤。”王若钧扯来罪罚司捆缚图萨的绳子,抓过晕倒的江源将其草草绑在身后,马鞭一甩带着剩余的骑士冲上通往西门的官道。
“竟然……下雪了。”一片雪粒打在了萨达尔手背上,他盯着王若钧的背影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