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沉沉,骑士无语。城西颓圮的木屋从王若钧眼帘里不断掠过,破败不堪的官道上空空荡荡,除了他的骑兵和漫天飞舞的雪花,再也没有其它活动的东西。王若钧预料中的堵截并未出现,踏过几个岔口,不见一只节度府的爪牙。官道太安静了,王若钧心生疑窦,他用手朝前一指,两名骑士咬牙一挥马鞭,胯下的夜北战马驮着他们发狂似的奔向远方。不一会儿,远处传来骑士发出预警的嘘声。队伍顿时慢了下来,王若钧压着队伍小心翼翼的靠近前方,过了那个岔路口就到骡马市,离西城门几步之遥。
岔路口两侧的烂泥里倒着几具残破的尸首,从骡马市到西城门的路上越来越多的尸首不断出现,他们大部分身着巡城司的制服,间或还杂着几具带甲的士兵。那些个身着盔甲的尸体王若钧是认得的,那不正是萨达尔引以为豪的迅鹰军吗?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这么多士兵巡捕残杀一空?距离城门越来越近,王若钧的心愈来愈没有底。
城门下简直是修罗场,残肢碎肉层层叠叠地铺在地面上,污血和烂泥凝在一起,表面蒙着一层白雪。几名蒙面黑衣人,正站在这片尸山血海中,等待着骑士们的到来。
“王将军,你们比预计的来得快哟。”领头的黑衣人说道,那娇俏的声音无疑是个女人。
在这片污血残肉间有这样的一个女人,是件令人不快的事。虽然眼前的女人一身黑色的劲装,但那身姿确是被修饰得恰当。莹白的纤手随意得垂在两侧,黑色面纱上一双美目,令王若钧不得不想起古书上记载的一种妖女——罗刹。
王若钧在距黑衣女人几步外勒马停住,冷冷说道:“你是谁?”
“妾身是谁不重要,就目前来讲,将军可以当妾身是位朋友吧!”她捂着嘴吃吃的笑,“瞧,这些挡路的虫子我们已经为你扫掉了。”
“就凭你们几个人?”王若君故作惊诧道,他见对方回避他的问题,决定激一激。
“呵呵,这军中的千夫长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听妾身的劝告,不似那通政司的大人可好说话了,只是螳臂当车何足道也……将军~,你看太固执的人定会连累别人的哟。”女人妩媚的声音让王若钧一阵恶寒。
王若钧见这女人阴阳怪气,摸不着调,于是言语里不禁带有怒意:“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这个将军就不要再问了。”黑衣女人人皱了皱眉,声音里透着冷厉,“妾身是谁哪里有那么重要?好吧,妾身是一名使者,一名仆人。”
“仆人,你是谁的仆人?你的主子是谁?”王若钧见这女人打哑谜,心里着急万分,后有追兵,前有不测之人。
女人见王若钧着急的样子,叹了口气,随后抬头望了望夜空,不再言语。
“呵,原来是圣教的人,怎么?不远万里来救我王某人?”王若钧知道对方是圣教后,下意识嘲弄了一番,他平日里很是厌烦神棍。
“唉哟,将军,说话不要那么刻薄嘛。况且么,我们其实也不是在救你啦。”女人娇笑几声,指了指王若钧,她的语气忽然不再那么油腔滑调,“将军背后的孩子可要看好了哟,他不能死在这里。”
“哈哈哈。”王若军突然大笑起来,“就我掌握的情况,今日厄尔特这场局和你们脱不了关系吧,这个孩子的朋友,可以说是间接被你们害死的,怎么你们圣教现在却说不能让江源死在这?你知道么,若不是有我相救,江源早就死几次了,你们和萨达尔同设这场局,关系非同一般嘛。”
“朋友嘛,就是要互相帮助,节度大人和我们也是好朋友啦!他这只鹰需要这场风来起飞,圣教当然要帮忙啦。”
“朋友,和你们这些神棍做朋友怎么那么让人别扭呢?做朋友做到杀了朋友这么多手下,又准备怎么收场呢?”王若钧戏谑地说到,此刻他仿佛不再担心身后的追兵。
“这个就不劳将军费心啦,不就死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人,堂堂厄尔特节度又怎么会生气呢!好啦,闲话不多说了,将军出门以后往西五里,我们在一片草洼给你们备好了换乘的马匹,都是些夜北好马。将军换乘后能跑得更快呢,权当是妾身备下的薄礼。呀,你的主子想必在深宫里非常着急了。”黑衣女人伸了伸腰,疲惫的说道,“哦,对了,到了洼地后你可要把这孩子弄醒,你不能在他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就把他不明不白地送到帝都去哦,这样很多人会不高兴的。”
“知道了。”女人的话提醒了王若钧,于是他淡淡回答道。
身后传来了马蹄和呼喊声,节度府的追兵就要到了,王若钧不再耽搁时间,一挥手,领着骑士们冲出了城门。
待王若钧的身影没入城门洞后,黑衣女人转身朝两位伫立一旁的男子说道:“你们跟在王若钧身后,一定要把那孩子看稳了。”
“如您所愿,神座大人。”元义单膝跪地。
这名被元义称为神座的女人看着满地污血,却是泯然一笑,这些人可不是圣教杀得哟,王若钧既然如此高大威武,我一个弱女子就不背锅了,萨达尔,你去找他算账吧,女人身形一晃闪入小巷,以极快的速度朝节度府方向遁去。
……
黑衣女人果然没有说谎,五里开外的一处草洼里立着一圈栅栏,好几十匹上好的夜北马悠闲地吃着草料。看马的是几个普通的牧民,他们见远方道路上一队骑兵杀气腾腾的朝自己袭来,急忙翻身上马,溜之大吉。那几个养马老爷曾说过,见骑兵到了就要立即跑掉,不然定会被斩杀。那些骑兵是扶风皇帝的侍卫,见过的人都是要死的。
王若钧在远方望见了闻风而逃的牧民甚是无奈,他瞧了瞧满身血污的部下,说是恶鬼也不为过。
众人在马圈旁下马整装,图萨一瘸一拐地走到王若钧身旁,低声说道:“王将军,老夫就不随你去帝都啦,我这把老骨头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王若钧小心翼翼地把江源放在枯草上,转过头谦恭地说:“图萨大人哪里的话,我去找辆车子将你载往帝都。”
图萨呵呵一笑,摇了摇头:“老夫在杜热尔有一旧人,就不劳将军费心了,况且老夫北蛮也,去帝都是极不方便的。”
王若钧点了点头,图萨毕竟多年前参与过那些个血雨腥风,自己冒然带他进帝都免不了要被言官参上几本,给陛下难堪。
“好吧,只是这孩子我也不能带走,恐怕要麻烦老大人了。”王若钧摇了摇江源的肩头,又取出一点水洒在他的脸上。
江源被冷水一惊,睁开双目,挣扎着站起来要拔出自己的剑。他朝四周看了一眼,发觉自己身处在草原中,于是朝王若钧吐了一口唾沫,瞪着眼睛质问道:“你这个懦夫,滚开,为什么要离开厄尔特?我要给乌利亚报仇!”
“啪!”的一声,王若钧给了少年一耳光,冷冷说道:“我现在要回帝都,你跟不跟着我?”
“绝不!”江源怒气冲冲,他的脸火辣辣的疼,后颈仿佛折断般剧痛,他盯着眼前这个救了自己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五九,过来给他一点吃的。”王若钧不去理会江源的目光,朝身后吩咐道。远处一个汉子立即“咚咚咚”大步跑来,将一袋吃食扔在了江源身旁。
“我也打不醒你,罢了,我要走了,你以后到帝都,记得来找我,不要忘了我的名字,和这一耳光。”王若钧发光的眼睛盯着江源,点了点头,又朝图萨抱了一拳,说道,“图萨大人,王某就此别过,珍重。”
王若钧说走就走,他见自己的部下已经整理好了行装,一把牵过亲兵打理好的新马,跨上马鞍,朝南奔去。
骑士们沉默地从江源身旁行过,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铁腥和血臭诉说着征战后的疲惫,而他们望向江源的目光却炯炯有神,仿佛在给予少年力量。那位名叫五九的骑士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瓶药,丢在了江源身旁,大声说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会用得着的,送给你,拿好咯。”
骑士们走远了,偌大的洼地里,只留下了江源图萨二人和几十匹没了主人的马。
江源向着图萨道了声珍重,从行囊里取出自己的迅影弩,探寻着合适的马匹,他要奔回厄尔特取萨达尔的命。
“挨了王将军一耳光,你还是要去吗?”元义从一处草坡中悠然走出。
“是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我想,乌利亚的死也和你脱不了干系,对吧!”江源将弩对准了来人,这一切都是从这酒馆老板开始的。
“哟哟,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呀,他的死真和我没关系。虽然我知道你的心很痛,失去朋友的感觉总归是不好的。”
江源没有说话,怒气腾地从心里燃起,以至于嘴里发出了呼的一声。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死么,江源?”草坡里走出了另外一名男子,他身着黑袍提着一把黑色长剑。
江源没有回答,他的食指轻扣,弩箭极速朝元义面门飞去。
眨眼,一个人影挡在了元义面前,“铛!”的一声,江源的弩箭被打落在枯草地上。
那名陌生的黑袍男子立在江源和元义中间,他一把扯掉自己的面罩,年轻的脸上除了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和你都太弱了,所以落到如今的地步,只是你的朋友这颗子不太走运,被吃掉了。我叫无念,听说有个叫江源的小家伙要取萨达尔的人头,我不是很赞成,以卵击石,徒留笑柄尔。”无念的右手缓缓握紧剑柄,周遭的雪花便是一窒,随即更加纷乱地飞舞。
“猖狂至极!”一抹流光绽出,江源持剑朝无念飞身一刺。
“这孩子,出手前总是不喜欢说话呢,真是不懂规矩。”无念心头叹了口气,黑色长剑随意一横便格住了刺向胸口的长星剑,两剑相交发出骇人的巨响。
“真是一把好剑,可惜剑客武艺太差。”无念左手轻轻一推,江源瞬时被击退数步。
“好快的手法,好古怪的剑。”江源的胸口传来一阵疼痛,他明白眼前这位持着黑色长剑的家伙刻意留了余力,否则,方才那掌足以将自己胸骨击碎。
一阵酥麻感从右手传来,长星剑竟在颤抖!下雪的天里,黄豆大小的汗珠从江源额头上滴下,一半是因为疼痛,一半是因为恐惧,我的剑为什么会颤抖?在极短的时间内,江源就想明白了对方的实力,这么强的人就是修者吧,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郎,虽然从朔方到厄尔特无数场血腥的厮杀战斗让他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战士,但他终究没有信心去做一位修者的对手,他终于想起,自己想杀的萨达尔也何尝不是位修者!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你认为现在的你还能杀得了萨达尔吗?”无念收起剑,缓步走到江源面前。
“不能……”江源垂下头,闭上眼脑海里出现的尽是舔食乌利亚的火焰,无限的愧疚、懊恼、羞愤塞满了他的心,胸口里传来的刺痛,仿佛是这些情绪要挤破年轻的心脏。
“所以你要努力!可为之时方可为。”无念抬手用力揉了揉江源的脑袋,“到杜热尔去吧,图萨将教会你如何用好自己的剑。”
“图萨老大人?!”江源抬头看向图萨诧异道,图萨微微一笑,朝他点了下头。
“萨达尔有时还是比较懂事的,他不会再打搅你们了,不过仅限于杜热尔哦。”无念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南宫启我可以杀吧。”江源咬了咬牙,朝眼前这位强大的男人问道,他要南宫启这个叛徒付出代价。
无念听完没有言语,他转身向着元义走去,走到元义身旁站定后像是思考了片刻,方伸出食指摇了摇,“不可以,那是我们的人。”
江源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什么,他相信总有一天萨达尔和南宫启会死在自己剑下,只不过不是现在,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下一次再会时,你定接不下我的剑。”江源把长星剑用力插在草地上,朝渐行渐远的两人大喊一声。
……
“无念,你的表情很严峻呢,难道受了伤?”草坡后,元义歪着头戏谑地问道。
“没有,只是我的剑在颤抖……”无念语气凝重,黑色的宝剑从未有今日之表现,与江源只过一招便颤抖不已。
“剑在颤抖?”元义大着胆子摸了摸黑色的剑身,诧异道,“我怎么没有感觉到抖呢?”
“罢了,不说这个,神座大人还在等候我们,要快些回城。”无念跨上自己的马儿奔向大乱中的厄尔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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