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尔特节度萨达尔的面前立着一位孤身的女人,她一袭绯色裙装,绣满珍珠的薄长纱外罩在身显得体态修长,乌黑的长发绾起,随意插着一只赤玉簪,面上搭着的白纱虽是遮了半张脸,柳叶眉下,一双桃眼仍含俏含媚。午后的微光被花窗割裂,洒在女人裸露的肌肤上恰如白雪一般。
女人的两侧分列四名戎装武士,三名武士披挂的雄鹰纹章褐色皮甲,工艺精湛,手里擎着的银色铁盔,用料考究。离萨达尔最近的汉子却是穿着身寒铁鳞甲,一顶两耳飞翼装饰的鹰盔倒提在手,神色凛然。武士们没有一个人敢把目光落在女人半裸的胸口上,在冬日的厄尔特只着一袭薄裙,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那么,西门的人全是王若钧杀的。巡城司在死尸里还找到了朝廷通政司的牌子,他们也是被王若钧所杀?所有人都杀了,王若钧怎么不动你呢?”萨达尔盯着女人的脸冷笑。
“呵呵呵呵,大人,你看妾身弱不禁风的样子,王将军哪会舍得杀?”女人捂着嘴也跟着萨达尔一起笑,她嘤咛的笑声直让武士们心里发毛。
“杀了本节度那么多人,无论是谁,总该付出点代价才好说吧。”萨达尔朝前微倾身子,言辞间充满威胁的意味。
“王若钧杀了你的人,你要说法,自己向他讨去呀。”女人垂下手不笑了,“反正他是唐皇的狗,你早晚都是要杀的。”
女人一语还未毕,鹰盔武士“呛啷~”一声拔出刀,对着女人暴喝道:“大胆,口出忤逆之言!”
“乌格尔,收起你的刀。”萨达尔拍了拍椅子,转而又对女人笑说道,“你们圣教真是有意思得很,眼里从来没有规矩二字。说吧,需要江北做些什么?”
“据本教所知,节度大人座下的江北草原并不是铁板一块,厄尔特现在是你的,那些散在城外的部落却未必真的服你,例如阿古达部。希望大人尽快让草原只认一个主子,我们也懒得再去和那些劳什子族长费口舌。圣教将为你牵制住唐皇,让你不被南方的唐军掣肘,我们只要你积蓄自己的力量,以待时变。”
女人一语点出了江北的困局,这不动一番功夫是做不到,想到圣教散布在江北的细作,萨达尔脸上的笑容忽的消失,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投射出的影子罩住女人,阴寒地说:“你们究竟图谋什么,本节度不想知道,但厄尔特绝不容许你们染指,你知道么,你的人很不老实。”
女人毫不在意萨达尔的威视,她悠闲地理了理长鬟,淡淡说道:“我们既然是合作者,派人监督一下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往圣坛派人,同妾身一道回去。”
在明面上江北还是唐皇的土地,人人都知圣教为唐国不容,若是自己公然派人到圣坛去,不就坐实了反叛的事还让圣教抓到把柄。况且派与不派使者,似乎都不能有效监督这个邪教,不如,萨达尔粗黑的眉锋跳了跳。
“贵教在本节度的地界上,节度府提供方便,节度府的人在贵教的领地上同样要有支持,互派监督就免了吧,只要是双方认可的人都是受欢迎的。”萨达尔沉声道。
女人娇笑一声,萨达尔这只老狐狸,如此一来圣教暗地里安插的人都得不到保护,今后只能在明面上进行有监督的活动,不过答应他也无妨,主神的意志是看不住的。
“好,妾身就替本教答应了,如此好教大人安心。”女人微微一福,“大人,那妾身走了,若需与本教联系,大车轮子酒馆的元老板是我们的人。”
女人没有理会萨达尔的神色,她缓步踱向了门边。女人的背影颀长,轻纱笼着雪白的肩胛骨和鹅颈,厅内的汉子们一阵心动。
门开了,寒风挟着雪花涌入议事厅,女人绯色的裙裾飘荡开来,一句冷厉的话语乘着风声直达萨达尔心底:“江源和老图萨在杜热尔,你,不准碰。”
……
“妖妇!”乌格尔狠狠跺了跺脚,“杀了我们那么多好手,节度大人何不让我砍了她?”
“你?!那女人是邪教的神座之一,你奈何不了她。”萨达尔咬了咬牙,旋即对面前的四人说道,“罢了,邪教好歹帮我们布了这场局,由此厄尔特方能清洗一番,损失几百人本节度还承受得起。好了,不谈这些,本节度对诸位有安排,乌格尔就由你来念吧。”
“是!”乌格尔大步流星走到议事厅中央,环顾四周后,从怀里摸出一张羊皮纸,清了清嗓子说道:“厄尔特节度府有令,命乌格尔为江北都尉总揽江北军务,纳托为厄尔特卫戍校尉总揽卫戍营军务,命达达克为骁狼校尉总揽骁狼营军务,命云横为厄尔特巡城司都司兼领江北游击,辖制江北全境民团。”
萨达尔待乌格尔念完任命,走上前来站在众人中,他饱含深情地说道:“节度府已将诸位将军的任命报送到了南边,至于朝廷允不允,诸将心里该有数。不过,诸位既是随了我萨达尔,那一纸空文不拿又有何妨,诸军皆为我江北自养,在草原上还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几人听出了萨达尔“他”字的弦外之音,忙兴奋地跪在地上,大声道:“愿为节度马首,永不退缩,永不背弃!”
乌格尔更是激动地溢于言表,他粗声喘气道:“老子早受够了南边的鸟货了,每年要我草原上贡牛羊马匹无数,连剿匪修路这种事也要征调我江北男儿,那些挨千刀的南蛮官员却一枚子儿都不给我们,我倒要让那些鸟货看看江北男儿的手是拿锄头厉害,还是拿马刀厉害。”
云横由于开有镖局的缘故,常往返于南北两地,他明白乌格尔所言非虚,南方的朝廷不仅征调草原大批的劳力和出产,还在盐铁交易上对江北进行极大的限制,民间也常将草原居民同守龙墙的流民一道称为北蛮,对其毫无认同感。因此,江北虽纳入唐国版图多年,但中原与北境隔阂极深。
萨达尔很满意几人的表现,乌格尔等人俱是跟随自己良久的老人,而云横参与了对乌利亚和王若钧的搜捕,已与书院朝廷成了敌人,如此自己对其可以放心使用。朝内的耳目每隔一周会带给萨达尔一次消息,萨达尔很清楚唐国的局势,如今北方九幽大规模南侵的迹象愈来愈明显,整座龙墙都传来告急的声音,南方圣教同巨贼胡子刘一道兴风作浪让地方不得安歇,而那些个旧国的王公贵族更是蠢蠢欲动,扶风皇帝的屁股要被金色的龙椅烫坏了,对于江北,只要他动作小点,想来朝廷暂时会由着他。如今,厄尔特里没有了王若钧,城内的贵族老爷们很是服帖,目前不再与节度府阴奉阳违。萨达尔依仗的军队又全由心腹把持,再加上圣教赠送的大笔钱粮,自己的雄心壮志,指日可成。
“卫戍营,骁狼营,迅鹰军要在开春前完成重建,钱粮军械一应由节度府承担。云横都司要在一月内扫清厄尔特城内王若钧和图萨旧部,对逗留不走的通政司走狗必要时上上手段,另调动你的人马摸排江北各部落情况,为节度府开春后整治草原的行动做好铺垫,去吧。”萨达尔面色平静,他说完挥了挥手示意诸将退下。
“谨遵节度令!”四位将军抱拳一拜,退出了议事厅。
待所有人退去,萨达尔若有所失地坐在大椅上,他死死盯着往昔跟随唐皇驰骋疆场的先祖曾穿过的虎纹金甲,嘴里喃喃道:“纳达尔,我唯一的哥哥,我们哱罗儿家族失去的将由我加倍讨回来。”
……
天佑元年的冬天,江北的初雪来得格外晚,直到红袍术士乌利亚身死的那日才姗姗落下,人们说那是乌利亚大人的冤屈触动了江北君,也有人说那是勇士图萨叛入狼妖后的惩罚。无论何种说法正确,总之狂暴的大雪接连下了一个多月,草场变成茫茫雪海,厚厚的积雪连高大的长毛牛都会没住肚皮,交通断绝,大批人畜冻饿而死,江北各地的灾情让节度府陷入焦头烂额之中,整军计划也搁置在后。
天佑元年的冬天,中原倒是一片祥和,雪下得早也下得缓,大唐的户部陷入瑞雪兆丰年的气氛中,今年军费超预算太多,国库捉襟见肘,江北虽然遭了白灾,但他们相信厄尔特节度府足以应付,户部是给北蛮拨不出半车粮了。
帝都深宫中的扶风皇帝可没有观赏瑞雪的心情,朝内,王若钧自打从厄尔特逃了回来,言官们的弹劾折子就未消停,最终王若钧得了个暂领永定门指挥使的差事,要不是自己授意兵部死扛,王若钧早就被一撸到底。萨达尔反意已显,而后朝堂上各派又为此事大打嘴仗,皇帝头疼不已。朝外,北地朔方及龙墙多处接连遭受九幽袭扰,刘先一死,朔方群龙无首,镇城王守元几次催告朝廷另派得力干将统御边军,南部各州又因胡子刘的作乱烽烟不断,帝都质押着的旧国王公间走动也变得日益频繁,在这样一个内外交困的时局里,扶风皇帝力排众议从天华书院调拨各类贤才辅佐军政,为此他不得不答应自己的老师——大唐国师莫白,答应书院来年开榜,以此来补充书院学子。
扶风皇帝还通过皇室关系,通过抵押皇家财产等方式获得了世间第一财阀万源会的大量贷款,以解国库空虚,再过段时间,春耕将至,皇帝希望高高在上的万祖圣君能够放过自己,国家不能在开春之际再出什么幺蛾子,新的一年不知有何新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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