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南云渡口，江面愈发明朗，站在船内，视野里还没有出现南岸的踪影。
图老二全神贯注地掌着舵，船身慢慢驶离北岸，北江流速极快，西面来的巨大浮木从江源面前倏忽而过，宽广的江面上，一叶孤舟在浮木堆里劈开水花向南行去，江源等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紧，眼见图老二操纵船身巧妙避开了众多马匹大小的浮木，心里不由佩服起来。
图老二见众人死死地盯着江面显得紧张，他呵呵笑起来，一堆皱纹堆在脸上：“这北江行船可不简单，这些上游的浮木移速快，若是被它们撞上，我们就得喂鱼了。不过呢，这浮木其实算不得什么，这江里邪门得多了去了，最怕的当属那白花弱水，传说，北江江底也和水一般流动，有些底部充斥着大大小小的窟窿，窟窿连着冥地，水流从其而入形成许多漩涡，大船倒罢了，小船开到此处，船身骤沉，甚至动弹不得，任你经验丰富也只能听天由命。”
图老二这样一说，吓得安娅扑进了娜吉的怀里，江源见此，兀自镇定道：“船老大，那照您这么说，是有人下过江底了，否则怎么知道江底的情况？况且这南云渡小船来来回回，若是凶险异常，这行的船家们怕是死绝了吧。”
听这少年语气犯疑，图老二阴惨惨笑道：“我图老二在江边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过有人下过江底，一是这冰川融水，刺骨异常，常人在江面上游一会儿都能失了知觉，遑论潜入深处的江底，二来这水是北江君的地盘，他的卫士去哈偶尔会把不速之客撕得粉碎，至于这关于江底洞窟的传闻，乃是本行当一代代传下来的，外人不信又有何妨。行啦，我这船结实得很，大家闭上嘴巴，我保证将各位送到南去。”
“北江君是什么，去哈偶尔又是什么？”江源对图老二的回答并不满意，他揪住图老二的话头追问道。
图老二根本不理睬江源，他专心操着舵，这片流域最危险的大水花快到了，不容许半点疏忽。大水花是江中的一片礁石突出处，奔涌的江水在礁石间来回激荡，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迸起连绵的水花，其间立着小山般的黑礁峭岩，这是小船航行路线的参照物，从其顺水而绕就能快速到达南岸渡口。
“你小子消停消停，等船家好好行船吧。“老图萨打了个呵切，看了看江源继续说道，”据传，水上人家称的北江君是镇守北江的一方神祇，去哈偶尔是它的守卫者似蛇非蛇，如鱼非鱼，往来北江，穷凶异常。“
老图萨话还没讲完，忽然船身猛烈抖动了一下，像是被巨木撞上了，众人都被晃得东倒西歪。
江源望向图老二大叫一声：“我们好像撞到木头了！”
图老二腰间系着绳子，晃荡在船边，探出头张望了下四处的水面，急忙低声喝道：“不是木头，是个大家伙！你们屏住气，不要说话，不要乱动。”
图老二的话刚叮嘱完，船身又是一阵猛颤，巨大的力道带着船身竟有打旋的趋势，不远处便是大水花的黑色礁石群，亏得图老二死命控制，硬生生掌控住了小船。江源等人此刻不敢大意，全然按照图老二的交待，憋着气一动不动。很快水下没了动静， 众人才松了口气 。
绕行大水花期间，船上静默无言，一方面这些陆地上待习惯了的人还没有适应水下巨怪的袭击，另一方面近旁的大水花水声隆隆，震得人心间发麻，此刻就算是大声讲话怕也是听不见的。
当江源他们的小船绕行出大礁石的一刹那，眼前的景象立时骇住了众人。在大水花的另一侧搁浅了艘官府的巡船，巡船水下竟然有一条和船同样长的蛇样黑影，蜷缩在水中，江源肯定这家伙绝不是条大鱼。
北江发源于古冰川，从人出现在这片土地之前，它就流淌在这个地方，宽广丰富的江水和长久的时间孕育出各种各样奇异的生物，但能拥有这种身影的主，按古籍的记载，正是北江难得一见的霸主，去哈偶尔。
“咔嚓”一声巨响竟然盖过了大水花的声音，只见水面下模糊的影子一跃而起，长长的上半身登时从巡船侧舷钻入，只留半截身子挂在船上。江源他们这才看清了这东西的颜色，它的半截身子大概有三丈长，半丈多宽，周身覆盖闪着光的黑色鳞片，有两只鸟爪样的脚嵌在船壳内，爪间长着厚蹼。突然，巡船的船楼破将开来，伸出一个倒三角脑袋，它的嘴里正叼着半截人身，那物双目犹如红烛，头上生着些骨刺，嘴边垂着胡须，甚是丑陋。这个被称为去哈偶尔的怪物仰头吞下死人后，便瞅见了江源等人的小船。似乎小船的造型让它很困惑，它晃了晃头，又陡然钻入水中，去哈偶尔游动起来非常迅猛，眨眼就用长长的身子困住了小船。
图老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打着噤声憋气的手势，双脚像生了根，不敢移动半分。
去哈偶尔徘徊片刻，没有发现小船上有活物，正欲钻入水底，却突然一个打挺向小船撞去。原来憋气时间太久，安娅支持不住，她小心翼翼地喘了喘气，没成想让去哈偶尔嗅到了生人的气息。小船被去哈偶尔一撞，飞速向礁石群冲去，图老二顾不得去哈偶尔还在水里，他一把拿过长篙，用力顶住一块礁石，试图让船改变航向，但小船惯性太大，人力徒劳，小船载着众人还是冲进了礁石堆里。礁石坚硬，船底不断发出令人胆颤的摩擦声。去哈偶尔见小船卡在了一处礁石堆里，动弹不得，很快游了过来，准备开始自己的猎杀。
江源见远处的水面荡起一阵水波，心里大知不妙，他连忙翻出迅影弩架在船舷处，图萨和娜吉也纷纷备好武器，微蹲身体，预备怪物的来袭。
在距小船两丈开外，去哈偶尔跃出水面，欲从天上落下，给小船致命一击。
江源心中清楚，若是被那怪物一砸，他们几人将连同小船将一道化为碎片。去哈偶尔脑后的骨刺大张，它的前臂向前，后脚把住水下石壁，支撑着站起来的前半身。
“咻”弩箭精准地扎进了去哈偶尔的右眼，这只怪物从未受过如此伤害，强烈的剧痛让它歪着跌入水里，砸起的冰冷水花打在江源身上。图老二瞅准时机，叫过老图萨，两人用力一撑长篙，将小船硬生生推离了礁石群。小船吃水浅，很快就被水流带走。
众人绕离大水花，还未大松一口气，忽然船身猛地一弹，伴随着几声木材撕裂的呻吟，整个小船几乎给抬离了水面，船中的众人摔得东倒西歪，图老二一个没站稳，掉下了船，还好他的腰间系着粗绳，让其挂在船边，没有落进江水之中。
江源平端起迅影弩，拉弓上弦，一手扶着船舷，一手就瞄准水里，他不介意给水下的怪物再来一根弩箭。
老图萨体高，方才的撞击使他前额撞在了船篷支架上，一下子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流得满面，吓得娜吉赶忙抓了一件衣服按在他头上，小安娅埋在船底，没有声响，大概是吓傻了。图萨不顾伤痛，跌跌撞撞走到船尾，拉起了图老二。
此时，一条黑色的蛇影跃出水面，大大的三角头长着丑陋的疤痕，双眼如炬。这片水域竟有两条去哈偶尔，惊得图老二跪在船里，不住磕头，嘴里念叨：”北江君息怒，北江君息怒。“
江源可不管什么北江君，他的弩箭直奔去哈偶尔的面门。这只去哈偶尔歪了歪头，避开了弩箭，它沉入水中，朝小船另一侧滑过。众人没有迎来预料中的攻击，倒是十丈外的水像煮沸了般翻腾起来。斑驳的水光里，团团血雾涌在水面，图老二抓住时机，以极快的速度行船而逃。
”去哈偶尔一闹，我们的路线变了，船底部也有损坏，看架势是到不了南渡口了，只能在南岸找个地方靠岸，我图老二对不住了，各位。”落船时剐蹭到了手臂，图老二流着血低声对江源等人说道。
“船家哪里的话，方才若不是您及时撑开小船，我们还困在大水花呢。“娜吉拱了拱手说。
“图老二行船数十年，从未见过去哈偶尔。听南云渡管事的说，这东西常年待在百里外的分水寺内。今日不知是何故，在大水花遇到了它们，不过我更闹不明白的是第二只去哈偶尔竟然没有攻击我们。”图老二挠了挠头。
江源擦了擦迅影弩接过图老二的话茬说道：”我的弩箭上抹有剧毒，第一只去哈偶尔怕是死了，第二只去哈偶尔可能发现了它的尸体，于是放掉了我们。“
“江源哥哥，那第二只怪物为什么要放掉我们呢？”脱离了危险后的小安娅恢复了精神，她转头问向江源。
“呃，因为我们肉少吧。”
噗嗤，安娅和娜吉都笑了出来，引得图萨和船家也哈哈大笑，在一片笑声中，南岸近了。
……
图老二寻了片沙地，将船靠了上去，众人踩在河沙上，这半日来从未感到有如此踏实。
“船家，你暂时不会返回南云渡了吧。”娜吉还想着江水里翻腾的血雾，担心得问道。
“今日便是不会了，我要到附近找找材料修补修补，这船再经不起风浪了。”图老二拍了拍船帮子，漆黑的外壳布满划痕，去哈偶尔怕是打坏了船底的外壳，他抬起头继续说道：”这地儿叫浅草滩，出了滩有条小道，你们顺着道走可以走上去天水城的路，我就不送你们了。“
临行时，江源回头看了看陷在沙地里的小黑船，他远远地喊道：“船老大，你这船样子挺逗的，能说说名字吗？”
图老二见这少年好生玩闹，插着腰道：“你这后生小子，这叫鬼棺船，怎么能说长得逗呢，真是不知敬畏。”
“行了，快赶路吧，我们还是要到南渡口找辆马车。”图萨推了推江源，扯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