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行驶,江北草原和内地的唯一渡口南云渡正在它的前方。这个渡口稳稳地端坐在北岸,靠岸一侧桅杆连绵,长长的石墙围成一个半圆,护佑着这个与驿站同样历经沧桑的船舶之家。
官道愈来愈宽,间或出现了压满车辙的石板,车轮欢快的抖动着,从马车内看去,一条宽约六丈的大道直通南云渡的城门洞,这道笔直宽敞,无遮无拦。城门上有一个与望南坡驿站同样高大的城楼,城楼布着些旌旗,没看见值守的兵士的身影。
城门洞外立着个值门吏,他见一破旧马车接近,也不上前,懒散散地嚼着一坨干牛肉,一根长矛斜斜地靠在墙边。
老图萨在城门外停了马车,从车架上走了下来,恭恭敬敬地递给值门吏一粒碎银,嘴里念叨:“军爷,老汉领着一家人去南边讨口饭吃,这是节度府给的路引,您瞧瞧。”
值门吏揣了银子,瞥了一眼破旧的车栏,扫了下路引,吐了口唾沫:“怎么想去南边讨口啦,难道是北边闹得太凶?这开春没几日呢,商禁还没开,要想乘船你银子拿够没?”值门吏见这邋遢的老人只是憨笑也不答话,心里不禁厌恶几分,于是他踢了一脚老图萨,嘴里喝了声:“要不是银子的份儿上,老子才不让你这个讨嘴子进门,快滚!”
老图萨揉揉屁股,哈着腰赔了罪,连忙牵着马车朝门内驶去。车内的江源见这兵痞踢了图萨,心里登时火起,一旁的娜吉赶忙压住他握住剑柄的手,细声说道:“这南云渡水浑,别惹事。”
每年里最严寒的两月是本朝宣布北江以北商禁的日子,说是一来天气严寒,皇帝体恤民情,怕雪压了人,二来匪患较盛,禁商能降低民间损失。皇帝老儿活在云端,这禁令同儿戏一般,明面上各大商号的掌柜都对朝廷体恤民情的冬禁感恩戴德,但私下里却骂骂咧咧地做着私活。喏,譬如这南云渡,虽是商禁未开,但南北两地的小生意却未有停歇,这主要是靠零落的行脚商支撑,在官府眼皮子地下苟存。
进了城门,南云渡鳞次栉比的土坯房和木制小楼展现在江源面前,渡口全然像一座小城,它的街道横竖有条,呈现的是典型的南方样式。天空飘荡着炊烟,近正午时分,城内拥塞着找店吃食的行脚商。马车在徒步的人群中格外扎眼,江源等人找了处背街的空地将马车停下,他们准备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上那名能过江的船家。
按望南坡驿站门吏的说法,商禁期间南云渡的大船不能离港,但是有许多小船违反禁令仍来往于南北两岸,但若是生人去乘坐这样的船,便是极危险的,因为旅客乘坐此类船只,官府不予保护,这地儿不干净的船家尤其多,行到江面上杀人抢劫的事情不胜枚举。
驿站门吏收了图萨等人些许银子,见其一车老幼,更多了几分同情,便将其做摆渡生意的家兄地址告知了图萨,此刻众人在近港口一个院子里找到了那位船家,他家的房子已经倾斜,从那残破的窗棂里可以看出此人生活并不富裕。船家叫图老二,长得敦实黝黑,手脸一看就是同风浪长期打交道的好手。望南坡驿站的门吏是他的四弟,图家世代在北江行船,图家这一代的老大和老三消失在了奔腾的江水中,为了给图家留个根,全家砸锅卖铁花了大力气将老四送到望南坡驿站做了驿卒,算是完成了阶级跃升。
图老二知道这些旅人是四弟介绍来的,在摆渡费的问题上,也没有狮子大张口,只收了一两银子,但得知他们有马车后却犯了难,他的船不够大。
老图萨哈哈一笑,拍了拍图老二的肩膀,表示连马带车一并送与他,条件是整个过江的过程要快而稳。待图老二见了马车和马匹后喜上眉梢,他大力拍了拍胸脯,保证将众人安全高效地送到对岸。
江源对老图萨的主意不是很满意,那堆烂木头可以不要,但马是从匪徒那得来的好马,这样送掉很可惜。娜吉知道江源所想,抿嘴一笑:“傻孩子,你是没见过北江吧。若只靠小船就能成功渡岸,两匹马算得了什么?“
图老二牵了马车停在了自家院子里,又从屋内拿了些绳子等家伙什便领着江源等人到了南云渡口,整片渡口停满高大的楼船,当头的一艘装饰华丽,气度非凡,众多水手和脚夫正在楼船与栈桥间来来回回搬运货物,周围还站着些兵丁护卫在前,这船像是刚靠岸的,四名着甲的军人正恭恭敬敬跪在栈桥上。很不巧,图老二的小船停在这艘大船旁,众人被兵丁拦住,一时靠不得前。
不一会儿,甲叶声起,一队精甲武士从船上跑下来,他们身后一名红色官袍的男子和一名全身包裹着黑色铁甲的人缓步而前。见二人下船走到栈桥上,四名军人磕头如捣蒜,领头的那位大声高喊着:“南云渡守备何荪叩见钦差大人,参见宣威将军,吾皇万岁,国朝永固。“
红色官袍的男子挥了挥手,示意面前的军人站起来,他悠然说道:“陛下听说北边近来不太平,便派本官前来转转,何守备无须紧张,这渡口你守得很好嘛,好啦,不请本官进府里坐坐?“
何守备站起来连连称是,忙召后方的官轿来,钦差正欲抬脚却见宣威将军朝栈桥下的几位平民走去。
”彦将军?“钦差忙跟了上来,钦差一动,何守备诸人也赶忙跟在身后,盔甲哐啷哐啷响着,同拍岸的浪花一道奏出一曲诡谲的乐章。
彦将军走到江源和图萨面前,深色面甲下,一双赤色的双瞳盯住江源,片刻,他指了指江面又拍了拍佩剑,他的动作很小,但足够图萨和江源领会意思了。见钦差跟了上来,这位彦将军又转身走向何守备安排好的官轿,在官轿前,两名官员耳语一番,钦差哈哈一笑,旋即又摇了摇头弄得何守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对江源等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
官轿一走,兵丁们放了行,图老二带着江源等人到了栈桥上,在官船巨大的阴影里停泊着一艘奇形怪状的木船,打量一下能载十来个人,没有船家说得那么小,马车挤一挤还是可以放下的,木质的船身,乌沉沉地泛着微光,船篷较为破旧,也是一片黑色,乍眼看去,就是一方船棺的造型。
“船家,这船挺大的,怎得不能放车?”江源感到图老二耍了自己。
“你这个后生小娃,我这船沉着咧,载不动破马车。”图老二觉出了江源的意思,不悦道。
“上船上船。”老图萨背了包裹,推了推江源的后背。
解缆,行船,图老二在船尾操着橹,对着船上的江源说道:“我这船是乌沉木的壳子,船大也重,你这没来过北江的后生小子待会儿够你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