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背信弃义今日不娶绍以眠啊,这爱情已经迟到了很久,而自己呢,也同样是等了绍以眠很久很久啊。
“回皇上……”有宫人怯生生的到了澹泊敬诚殿,看到苏钰的心情不好,并不敢立即回答,而苏钰呢,从战场上回来,刚刚将战袍脱下来以后,目光就望着眼前的一张画。
这张画上是绍以眠,卷轴上,是绍以眠那娇艳如春花的一张脸,绍以眠向来与皇城里面的女子不同,她不施粉黛,但是也会给人一种雅意悠然的感觉,或者这是与生俱来的,看起来绍以眠浑身好像可以散发出来一片大气婉约的光芒似的。
天边的新月衬托着绍以眠那艳丽娇嫩的容颜,看起来是那样的粉妆玉琢,他看着看着不禁呆住了目光,究竟绍以眠知道了君殇阵亡的消息会如何看待自己呢?在自己做了帝君以后,他做出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君殇去打仗。
并且,让君殇很快就……就送命在了战场上,这无论如何对于君殇来说都是不应该的啊。
良久良久的沉默,他这才好像反应了过来一样,伸手,“起来,有什么事情呢?”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看着这个内侍监,这内侍监叹口气,说道:“奴婢刚刚从长公主那边过来,长公主已经知道了君殇将军阵亡的讯息,已经几度昏厥了过去。”
“并且,在政变中,有人将温浔给……给……”这内侍监并不敢说,看到苏钰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快说啊,要急死朕吗?朕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接受的呢?”一边说,一边望着这内侍监。
“这……”内侍监叹口气,“真是多事之秋灾祸连连了,温浔大人已经在政变中,让人给阉了,现在……现在……”
“啊,有这等事情,你如何不早点儿说出来呢,真是糊涂。”苏钰一边说,一边用力的伸手,一掌用力的已经拍在了桌上,“备轿,让朕到后殿去看一看。”
“皇上,今日是您的大好日子,奴才不说,怕扫兴而已,那边已经有太医去看了,奴才从太医院知道,温浔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只是往后,与我们这些残废人也是一模一样了。”
“这……是朕对不起温浔了,朕有愧。”苏钰一边说,一边又道:“你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什么就彻彻底底的说出来,不要模模糊糊的,让朕去猜测吗?”
一边说,一边朝着门口的位置去了,门口早已经有内侍监将那软轿给抬了过来,苏钰已经上轿,目光望着前面的位置,眼前是一片姹紫嫣红的场景,但是苏钰的内心却是黯然失色。
君殇昨日阵亡,昨日温浔成了内侍监,昨日不知道苏钥遭遇了什么,今朝那讯息已经再也瞒不住,不胫而走!苏钥已经知道了君殇阵亡的事情,她现在究竟受得了吗?
“说啊。”
“听医者的意思,长公主虽然是已经逐渐的好起来,不过……不过医者说,她……”
“别说了,带着医者到那边去,朕要看一看朕的阿姐究竟是什么样了。”一边说,一边挥手,这内侍监立即去安排了,而门口呢,抬着肩舆的内侍监并不敢怠慢,一会儿以后,已经到了上阳宫。
一路上,珍楼壮丽,宝座峥嵘。丹霞缥缈浮屠挺,碧树阴森轮藏清。但是苏钰的心并不平静,艳丽的春阳照耀在他的头顶,没有人发现,他的头顶从昨晚开始已经有了白发,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今日,苏钥起来的很早,或者说,昨晚的苏钥并没睡觉。
她在等,等那确切的讯息,很快的温浔已经到了,温浔已经听人说,昨天在收拾战场的时候,苏钰只是找到了君殇的衣服与大刀,现如今,联想起来昨天的种种,她已经没有理由不承认,君殇确确实实已经阵亡了。
看着温浔进来,她没有回头,而是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那张脸粉妆玉琢,看上去乖觉可爱,云鬓两侧有金黄色的镂空蝴蝶饰流穗在摆动,她好像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那双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没有任何的焦距,木然的开口——“现如今,已经确定了对吗?我就知道的,这都是他的阴谋,他怎会让我与君殇在一起,还是父皇,还是父皇临终前……”
苏钥蓦地想起来,父皇在临终前,将苏钰叫到了自己的澹泊敬诚殿中,她那个时候也是偷偷摸摸的进入了澹泊敬诚殿,却是听到父皇语重心长的给苏钰说,“这一生,你必须要明白,真正可以打败你的,并不是你的对手,而是你身旁的朋友。”
“朕这一生,遭遇过很多事情,都是有关背信弃义与两面三刀的,朕今日叫你过来,无非是想要告诉你,朕没有在这里栽跟头,希望你也要如此,亲贤臣是一方面,但是到头来你知道的……”
“为人君王,需要有壮士断腕的孤勇与操刀必割的决心,父皇快要龙驭宾天,已经回天乏术,父皇的眼中,有几个人是不可以留下来的,你附耳过来。”当时,苏钥也是在旁边偷听。
那一年的苏钥已经十五岁,已经可以弄清楚父皇的意思,父皇说的其实也很对,有时候防患一下自己身旁的人,总比防患对手是好得多,此刻这风烛残年即将死亡的人,眼睛里面却是射出一股淡淡的柔而又温暖的光芒。
“第一个人是——君殇。”苏钰是不会想到的,父皇居然让自己杀了君殇,苏钰一愣,手中刚刚还握着的药碗已经应声落地,在地上“嘭”的一声,以及纪念馆四分五裂,皇上看着苏钰。
“答应朕,要是你将你姐姐真的嫁给了他,他到头来一定会反噬的,君殇追求你姐姐,其根本目的其实还是王朝啊,这个你一定要一清二楚。”父皇已经快要死了,但是声音居然是少有的坚定有力。
这让远处听到这声音的女子不免畏惧起来,她惶惑的后退,已经泪如泉涌,她总以为,自己的婚姻是父皇看好的,为了让父皇真正瞧得上君殇,君殇自己也是分外的努力。
书念之间,俨然已经成了权倾朝野的人,但是君殇并没有弄权啊,一切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她,现在倒好,父皇第一个开始怀疑的居然是君殇,这是苏钥彻彻底底不能理解的。
在远处,她看着父皇,父皇看着苏钰那模样,说道:“这人固然是忠心,不过这样的人,你能给什么呢?该给的,你都给了,到了
给无可给的时候,你还可以给什么呢?”
“这……”苏钰陷入了冥想中,对啊,自己可以给君殇的都给了,并且逐渐的,将朝廷里面全部的兵力都给了君殇,君殇已经有了彻彻底底的兵权,要是某一天真的玩起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这……
未免过于危险了。
父皇那又柔又亮的苍老眼睛,时时刻刻都闪烁着一种智慧的熠熠光泽,“父皇老早就想要告诉你,为何到了父皇这个地位,一个人就开始称孤道寡起来,你大概是不会知道的,其实到了父皇这个位置,一个人如果不称孤道寡,已经没有可能。”
“因为,到了这里,人总是孤独的,孤独……是没有朋友的……苏钰,你知道吗?不光光是没有朋友,也即将没有一切,你母后薨了,那时候哦父皇忙于朝政,并没有多看你母后一眼。”
“不,不——”苏钰听到这里,早已经泪流满面,那晶莹的泪珠已经顺着光洁白皙的脸庞一枚一枚好像珍珠一样的滚落下来。“不,不,父皇,不,儿臣不,儿臣也不要你走。”
“傻孩子,人活一世,草木一春,父皇终于到了与你母后团聚的时候,父皇不想要你在政坛上出问题,父皇这是一孔之见,不过你一定要好好的听一听,不会错的,父皇爱你,父皇想要你成为那种勇敢的可以自己去面对事情的人。”
“你现在是帝王,父皇快不行了,父皇还有一个要求,你一定要答应父皇,不然父皇会死不瞑目的,父皇会……死不瞑目啊,咳咳……咳咳……”看到父皇激动起来,旁边的内侍监也是焦急了。
而医者呢,分明已知道,皇上的弥留之际已经彻彻底底的过去了,现在的皇上,已经快要完蛋了,他们讲盼望的焦急目光望着他,苏钰只能点点头,说了一句违心的话。
“父皇——”他看着先帝,皇上那眼瞳明亮的很,几乎透着一股棱角分明的冷峻,“快说,你答应父皇,答应……父皇……快说啊,你快说……”看得出来,父皇的胸腔已经高低起伏起来。
这是潮状呼吸,让人一看,不免觉得诡谲,任何人都知道父皇快要去了,两个人的目光互望了一眼,父皇那乌黑而又深邃的眼,已经逐渐变得黯然失色起来,旁边的一个长者立即叹口气。
“皇上,您莫非真的要先帝这样子走的牵肠挂肚吗?您就答应了先帝啊。”这人一边说,一边跪在了地上开始磕头起来,看到一个人跪地,其余的人很快的也是开始跪在了地上,良久以后,磕头的声音已经此起彼伏起来。
“父皇,儿臣……答应您,答应您。”
“告诉父皇,你会杀了君殇,好吗?”皇上的眼瞳泛着一股迷人的色泽,紧紧的看着苏钰,苏钰不能不答应,望着父皇那浓密的虬结的眉,只能点了点头,“儿臣答应父皇,儿臣会杀了君殇,父皇……”一边说,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我儿长大了,父皇要去了,莫要忘记了你的话,父皇……去也。”这是先帝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先帝病重,但死的时候并不痛苦,这是足以慰藉苏钰的一件事情,看着父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