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问到了点上,果然是皇,一点便透。这也正是君殇要对苏钰讲的:“仁爱士卒,士卒皆争为死。若立孝慈仁爱,使民如子弟。推己及人,用仁爱之心与人,与世间万物相处,才是仁爱之本,才是王之本。皇上,并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判断您当不了一个好皇帝,但是,却应因为这件事、这匹马儿,看到您身上作为皇所缺失的东西。这才是历练的根本意义,也是您需要成长的地方。”
所缺失的东西?历练的根本意义?
成长……
君殇的话使得苏钰浑身战栗,脚底的黄沙深出似乎涌出一股清澈的泉眼,泉水从自己的脚底直达心脏,将心里的蒙上的尘埃冲洗个干净,恢复明净如初。
苏钰似乎感受到了新生的颤动,自己的心跳声——那么鲜明而有力,那么坚定而充满生机。
一瞬间,苏钰似乎感受到了邵以眠内心因为马儿的离去所产生的悲伤情绪。
推己及人,感同身受。
便从邵以眠和马儿身上学起吧。
君殇自是不用再感谢了,君殇背负着他应该背负的使命,感谢的话若是说多了,很多东西就会失去原来的味道。
混沌悲伤自责的眸换做干净坚毅看向不远处跪在沙漠里微弯着身子的邵以眠,脚下似乎不受控制般走向邵以眠的身后,站定。
目光灼灼。
紧盯邵以眠三拜的单薄背影,苏钰的心口堵上一口难以言说的苦楚,那是来自对于邵以眠的感同身受。
以眠,我懂了。
以眠,我体会到了你的痛。
苏钰试探般的伸出胳膊,伸向邵以眠的背,背与手指间的距离不足一寸的地方,苏钰堪堪地停了下来。
我该如何?该向邵以眠说:“以眠,我们谈谈?”
平日里雷厉风行,霸道果敢的一个人啊,究竟是因为眼前的背影,变得犹犹豫豫。
越是在乎,越是,不知道该如何最好吧。
好看的眉峰搅在一起,还是:“以眠,我同你一起祭拜。”
还是:“以眠,对不起。”
还是……
眸光定了定,拳头握紧,下好了决心:“叶奕,我们……”
“你来干嘛?”苏钰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祭拜完转身欲走的邵以眠在看到眼前的苏钰,惊讶之余更是嫌恶,横眉冷对毫不客气的张口道。
苏钰有些被邵以眠不高不低却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一颗心忽然局促,慌张间回神,苏钰眸光微闪忙道:“我来……”已经下定的决心,已经决定好要说的话,却在这一刻,难以启齿。
我来同你一起祭拜。
苏钰的心里兀自道。
眸光看着邵以眠定定。
以眠,你懂么?我此刻的心情。
邵以眠皱着眉瞪了苏钰一眼:“不用你假好心!”仿佛知道苏钰准备说什么一般,邵以眠冷冷拒绝。提着裙摆便朝君殇负手而立的方向走去。
苏钰惊讶于邵以眠看懂了自己的心,莫名的一阵欣喜,忙急走几步跟上。
“叶奕!叶奕!你走慢点!”苏钰追着邵以眠的步伐,希望她能停下脚步听自己几句话。
可是邵以眠脚下的步伐不减反增,又快了好几分。
苏钰竟不知邵以眠的步伐竟然可以快到这般地步,这个小身板里到底积存了多少能量。
苏钰咬咬牙追上,自己怎能连以眠的体力都不如。
“叶弈你听我解释!”走跑至邵以眠的左手边,苏钰偏头看着邵以眠的好看的侧颜,话语里恳切的意味非常明显,任谁都会停下脚步听一听眼前这个人究竟是想要说什么吧。
可是邵以眠偏偏不吃这套,看也不看苏钰,小脸上泛上森冷之意,只是急急的加快脚上的步伐,苏钰的恳切之意对她来说就只是过耳的风声。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邵以眠看向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君殇,只愿下一秒就已经在君殇的身边,真的不愿再跟眼前聒噪的苏钰再多说一句废话。
苏钰的心骤冷,可是仍不愿放弃。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就不能原谅我么?”苏钰因一边看邵以眠的脸一边急走,分心之下一个踉跄,如果不是自己及时稳住了身子,恐怕已经头朝下栽进了黄沙里。
可是邵以眠全都视若惘闻。
“不能!”邵以眠终于停下了急走的步伐,不是因为看到苏钰差点栽倒,而是生气苏钰竟然还有脸来希望能求得自己的原谅。
可笑!真是可笑!
邵以眠死死的看着苏钰,仇视的目光几乎将苏钰整个人吞噬,邵以眠一字一句道:“马儿已经死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嘴角的冷意无限扩大,眸中定定愤恨的光芒直刺苏钰的心口:“幸好你不是有意的,你要是有意的。”若是方才为马儿祈祷用尽了邵以眠余生所有的好运气,那么,此时此刻邵以眠对苏钰讲的这句话,便是用尽了她余生所有的恨意,邵以眠盯着苏钰的眼睛,素手的手指指向苏钰的心口:“我恨不得杀了你!”
邵以眠扬着黄沙而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邵以眠只是为了尽快摆脱眼前喋喋不休的苏钰。说了那么狠绝的话,邵以眠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因为,那是苏钰逼得。
邵以眠走的潇洒,激起身后黄沙弥漫。
只留苏钰一个人呆呆的留在原地。
喃喃自语。
我知你心疼马儿的死,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因为马儿,起了杀我之心。
我的命,抵不过马儿?
以眠,我苏钰的命,抵不过马儿?
苏钰的眸光暗淡,走远了的邵以眠的背影模模糊糊的几乎看不清楚,苏钰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阴影将他埋进黑暗里。
苏钰轻轻的磕上眼睛,皱成川字的印堂,颤抖地睫毛,微微启开的唇瓣,断断续续的气息,显示着此时他内心的不平静。
我恨不得杀了你!
此刻回想苏钰仍旧觉得浑身战栗。
苏钰觉得,邵以眠方才的那句话,就已经将他杀死了。
下意识抚上心口的位置,苏钰觉得那里空荡荡的,觉得那里被狠狠的刺了,不只是用的刀,不是用的剑,或许是……邵以眠那双素手中的其中一根手指头。
苏钰感觉到喉咙处一股腥甜的味道,喉咙发痒苏钰轻声咳,有什么东西顺着嘴角滴落在鞋子上、脚边的黄沙之上。
黄沙流动,滴滴血迹瞬间被掩埋,无影无踪。
如苏钰所愿。
双脚一阵无力,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双腿深陷于黄沙之内,一个低头间——殷红的血顺着苏钰的嘴角流淌出来,黄沙之上,殷红一片。
“咳咳!咳咳咳!”
苏钰终究是觉得黄沙流动的太慢,手忙脚乱的把血迹周围的黄沙往自己的脚边堆积。
原先就因指甲镶嵌进血肉里,苏钰的右手手掌之上全是未痊愈的伤口,此刻将黄沙堆积向自己脚边的动作,使得右手手掌心的伤口又裂开,口子越裂越大,污浊的黄沙堵之。
可是苏钰竟然毫无察觉。
不疼么?
还是,手掌心的疼,比不上血淋淋的心疼。
一分都及不上。
掩盖住血迹,苏钰嘴角竟然牵扯起笑意,一片心安。
眉头轻皱,思绪万千,他是黄,他顾忌的很多。
是君殇教他学会推己及人,学会感同身受,学会——为他人着想。
维护,自己皇上的威严。
以眠,我是男子汉,我是皇上,我是你的苏钰,我不能让你看不起。
因为这点小事就难受的吐血,你会看扁我的吧。
会吧?
我不会让你看见的。
以眠,如果你看到面具下的我,就会原谅我了吧。
其实,我是你的苏钰。
听了君殇的话我后悔了,是啊!我是皇,这世间万物有灵且美,我该爱这世间万物,以一颗仁爱之心。可是我竟然对你那样珍重的马儿的死视若无睹,不痛不痒,还说了风凉话。你肯定觉得我是个冷血无情,没心没肺的人了吧。肯定。在这之前你就给我安了无数个贬义词了——毫无责任心算一个。
我悔悟了,以眠,我的错,我意识到了。
我霸道自私,任性自以为是,可是我知道我错了,我站在你身后就是我表态的决心,可是为什么你熟视无睹。
我纠结难以启口的话,是我的心意,我的态度,为什么你就是不给我机会让我说出来呢?
我是诚心的,我没有假心假意。
我是诚心的,以眠。
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我,那么讨厌身为叶昱的我?以眠,我是苏钰啊,你的,苏钰。
苏钰看着眼前的黄沙之上又有了血迹,慌忙抓起旁边的沙土洒在血迹之上。可是怎么也遮盖不完。
刚掩盖完旧的,新的就从苏钰的嘴角溢出,刚掩盖完旧的,新的就从苏钰的嘴角溢出。
周而复始。
苏钰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颠倒了样,黄沙与天相连的线倒像是天与黄沙相连,天旋地转,苏钰觉得自己离蓝天好近,好近,伸手就能触及的到的云彩,苏钰甚至感觉到了软绵之意。
头沉的抬不起来了,头先钻进的黄沙里,然后整个身体以一种翻跟头的姿态划过黄沙萦绕的空中,最后四仰八叉躺在一滩血迹旁边。
“以眠,我是苏钰,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