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直到现在,他也没办法将她放在第一位。
心口隐隐的钝痛,在看着那孤零零的坟头时,仍然会让他难以呼吸,可是,却不能让他忘记周遭。
云出还躺在那里,他总该做点什么。
火树种子已经得到了老师的认可,南司月万分小心地将它种植在丛林最肥沃的土地里。
他每天,像守护最珍贵的宝石一样,去守护那微薄的希望。
外面的世界,已与他无关。
整个王朝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团,南王府的人此番坚定地站到了南司月这边,与御珏他们一起,保护蛮族的长治久安。
江南再次分了出去,成为了一个独立的诸侯国。
而其他有兵权或者一定实力的领土主,也纷纷自立,成为了一个又一个诸侯国。
夜氏王朝分崩离析。
夜都也不复存在。
据说,在夜宫坍塌的第二天,人们从巨响中醒来,那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在巨响中,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
他们置身于一个没有城墙的城池。
夜都不可攻破的神话,也随着城墙的消失,不复存在。
夜泉得知后,只是微微怔了怔,然后摇头,低头笑个不停,笑声讥讽而苍凉,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暂代南王一职,跟御珏一起,在这个越来越纷乱的世界里,为云出,为这些他能力所能及保护的人们,守得一片安宁。
直到现在,夜泉才真正明白了南司月为什么那么得人心的原因。
因为,从始至终,他从来没有为自己去争夺什么。
他所做的每一个决策,每一次行动,都不是为了掠夺,而是守护。
守护家族,守护江南,守护大家,即便他也有任性的时候,可是——大家也愿意原谅他偶尔的任性。
夜泉至此,才算真正安心了。
云出姐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也许是一件幸事。
整整一月。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整整一月。
夜泉承担起全部的防卫工作,在这方面,御珏他们确实及不上夜泉,许多事情都得倚靠他,御珏这才发现,夜泉其实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天文地理,算数人文,行军列阵,皆有涉及,而且精通。将事情交给他,并没有什么不可放心的,也许,唯一不能放心的,便是夜泉的身体。
他总是咳嗽,脸色越来越苍白,有时候,走路走急了,呼吸中还带着破音。
御珏几次提出要他去老师那里看看,都被夜泉拒绝了。
“只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他这样说。
御珏也不好强求。更何况,老师那边也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火树没有发芽。
千年时光,真的太久太久了,一粒传承了千年的种子,不发芽很正常。
只是南司月始终不甘心,每天守在那里,恐它太晒,又恐雨水太足,不吃不喝,不睡不休,一直小心地看顾着那片小小的土壤。
他的情况简直比夜泉还糟糕。
老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癔症般陪着南司月痴在原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不可能啊,希望之树怎么可能不发芽呢?怎么可能不发芽呢?这么多年的传说……难道都是假的?”
山角村的传说,他们本是神族后裔的传说,那颗希望之树的传说,难道,都是假的么?
南司月并不接话,这一月来,他从最后微渺的希望,终于陷入了绝望。
没有了神族,没有了那些神乎其技的一切密境,他找不到另一个能救云出的办法。
难道,就要这样妥协么?
让她永远这样沉睡下去,然后,他就在没有她的岁月里,慢慢老去,死亡,腐朽,消散?
他不是害怕腐朽本身,而是害怕独自面临孤单的别离。
就像那一次,云出在神庙里对他说的那样。
没有来世了。
他不要来世,只要今生今世,只要眼前。
——如果今世的结局是这样,那么来世,我愿永不要遇到你!
相比之下,夜泉却淡然很多。
他每天都会去看看小萝卜,与为小萝卜守灵的包子简单地交谈两句,然后,再去探望熟睡中的云出,独自说一些好玩的事情,他的神色渐渐明媚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寡言少语,身上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也渐渐变得和煦,就好像重生了一般,可是脸色却越发苍白下去,有时候,说一句话,会被咳嗽打断很多次。
御珏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跑到南司月那里,把冥思苦想的老师硬拉活拽,扯到夜泉那边,哪知,老师只远远地看了一眼,眼皮子一番,没甚情绪道,“不用看了,没救了。”
“他不痛不痒的,怎么就没救了?!”御珏大惊,扯着老师追问。
“一个人若是自己不想活,那肯定就没救了。”老师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又跑到南司月那里,研究那个劳什子火树种子去了。
御珏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夜泉,正耐心地教草植,遇到什么情况,该怎样行军,怎样布阵,又说了一些驭下的心得。因为以前的事情,草植虽然不太待见夜泉,可这个时候却听得很认真。
没办法,夜泉确实讲得很生动,而且,很精准犀利。
这个时候的夜泉,哪里像不想活的样子呢?
他明明在笑,笑容那么温和,夜泉一直很少笑,到了此时,御珏才发现,其实夜泉笑的时候极其好看,像个小孩子一样,颊边会旋出浅浅的梨涡,与鼻翼的阴影交错,英俊而带着稚气。
谁又知道,那个史上最心狠手辣的夜王,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子无法割舍的稚气?
他分明是开始了新生活,一点也不像厌世的样子。
相比之下,一向从容、运筹帷幄的南司月,反而更厌世一些。
夜泉终于对草植讲完了,然后丢下他,让草植一个人在那里慢慢消化领会,自己则缓步走向御珏,见御珏发呆,夜泉笑问,“想什么?”
“想你为什么不想活了?”御珏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动也不动地凝在夜泉的眼睛里。
他一向自信,能看穿任何生物的内心。
可是,这个时候,他看不懂夜泉。
那双瞳子,太深太深,泛着微蓝,又澄澈明镜。
一个人,到底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把自己隐藏得那么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