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泉不置可否,只是低下头,理理衣衫,淡淡问,“还是没有发芽吗?”
御珏摇头,“也许——永远也不能发芽了。”
就算是希望之树,也不过是普通的草木种子罢了。
夜泉默然片刻,一言不发地走向君澄舞埋骨的地方,“我等会去看看她。”
御珏莫名其妙地看了夜泉一眼。
他天天都会去看云出,何必在这个时候画蛇添足地说一句?
包子还在为小萝卜守灵。
他说,他们都是孤儿,没有亲人,只能是活着的人,为先行离开的人守灵。
包子的声音很淡,可是夜泉觉得悲戚,他走过去,手搭在包子的肩膀上,郑重地问,“那我呢,我算不算你的亲人?”
包子笃定地点头。
“好,既然我是你的亲人,那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以后,你去找他吧,他可以教你很多东西。”夜泉望着包子,静静地说,“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
包子抬头望向他,又是感念又是不解。
夜泉却已经将脸扭开,望着小萝卜小小的坟茔,旋即弯下腰,捧一抔黄土,慢慢地洒在她的坟头。
“只要有我们在,她也不会是孤儿。”夜泉洒完后,轻声补了一句。
孤儿,便是孤单的孩子,其实,他们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罢了,但并不孤单。
包子点点头。
“多回来看看她。”夜泉又叮嘱道。
包子又点头,随即自然地接了一句,“小树哥哥也要常回来看她,她一直最喜欢你了。”
“我知道。小丫头和我一样笨。”夜泉笑笑,笑容竟是出奇温柔,目光润泽亲昵。
只是,她活着的时候,一直没能看到。
而今,你是否看到了呢?小萝卜。
包子垂眸静听,唯闻风响,掠过树梢,哗啦啦的,如曾经海边,他们一串串银铃般的笑。
夜泉终于离开了,包子知道,他是去看云出姐的。
这几乎是他每日的行程。
云出被安置在老师的屋里,南司月不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守着那粒可能永远不会发芽的火树种子。
夜泉坐在旁边,看着坚硬的冰层下,她静谧的容颜,兀自笑了笑,伸出手指,有点怯怯地,点了点她鼻尖的位置。
“我不想让你睡下去了,云出。”他低声道,“宁愿你腐朽,也不愿你如他们一样,为一个执念,纠缠千年。好好地把握这最后的时间吧。”
南司月依旧很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地面,即便心中已绝望如荒原,可他的神情依旧笃定,他始终坚持着。
因为坚持,所以也努力让自己坚信着。
“也许……这个火树,真的只是一个传说而已。”连老师都沮丧了,捋着乱糟糟的花白胡子,摇头道,“我们在那里住太久了,很多话,总说总说,难免会失真……”
南司月却似没有听到一样,目光盈然,依旧盯着那片了无痕迹的土壤,见老师还有喋喋不休的趋势,他轻然打断他道,“再等等。”
再等等,再给点时间。
不到最后,他绝对绝对,不会放弃。
老师叹了口气,手指纠结着胡须,转身离去。
南司月则单膝跪蹲在远处,俊魅如斯的脸,因为认真,因为这薄薄的日光,映透得青白若玉,恍惚间,有点圣洁了。
树影婆娑,阳光被繁密的树叶筛动,变成游走的斑点,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额上,不住地跳跃。
有阳光刺进了他的眼睛,南司月微微合起眼,正要躲开一些,身后有谁伸过一顶大大的芭蕉叶,为他挡住太阳,芭蕉叶的叶脉颤啊颤,光影浮动,那么调皮生动。
南司月怔了怔,他抬起头,往后仰了去,身后的人却一呼啦躲开了,他正要起身,那人已经绕到了他的面前,认认真真地蹲下来,亦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南司月不敢眨眼,不敢呼吸,只是看着那张日日相对了三年,又久违了三年的容颜,唇角慢慢地,轻轻的,悄悄的,一点一滴地勾上去,连笑容都极浅极浅,宛如午夜一场迷人心醉的梦。
他不想醒。
可是阳光明明那么大,那些跳跃的光斑,也同样洒在了她的身上。
那张小小的,带着菱形的唇,得意地弯着,明亮的眼眸如同月牙,潋滟着万月倾洒的光辉。
他的眼睛顿时湿润了。
这一次,没有下雨。
南司月终于呼出了第一口气,手臂,也在呼吸间,轻轻地伸过去,将她拉近,拉到自己怀里,再狠狠地抱住。
“云出……”这两个字,在舌尖转了那么久,终于能宣泄而出。
云出乖巧地靠着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小脸微侧,安安静静的,即便他把她搂得那么紧,紧得似要把她揉碎了。
也不知道他们相拥了多久,云出终于开口,说出她这些年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想去看远方。”
“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南司月拉起她,什么都不去问,什么都不去想,只是紧紧地握着她冰冷而柔软的手。
这一次,说什么,他也不会再松手。
云出也随着他,随着南司月的脚步,她走得有点慢,太久没有落地了,脚踩在地上的感觉,还很生疏,他发现了,于是转身,将她打横抱起,往马车那边走去。
远方还在阳朔,因为地理原因,阳朔始终能躲过战乱的纷争,所以,南司月授意阿堵他们留在那里,从这里到阳朔,即便马不停蹄,也需要两日时间,可是,她是真的很想远方,很想知道远方现在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了。
南司月没有时间和大家告别,直接上马,让她好端端地坐在马车上,然后,手一抖,扯动了缰绳。
车轮碌碌,马车很快消失在视野里,草植和御珏站在树林后,两人的神色都是黯然。
“真的……只有五天时间吗?”草植叹了一声,轻轻地问,总是故作老成的脸,终于显露出本来年龄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