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忙于给一些心脏病患者家属叮嘱的同时,顾悦铭时不时会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场景。两年多了,他现在再想起来,心里还是觉得痛恨和自责,父亲的疾病,就像是被他耽误了一样。
一幕幕对话情节在脑袋里跳跃着,可似乎又有哪里对接不上,像缺失了一块儿似的。
顾悦铭快毕业那阵子在市医院已经实习了有一段时间,院方正在考虑要把他留下,他因此也非常拼命地表现。刚写完学术论文的他爬在图书馆的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他父亲不行了,让他赶快回家。
等到顾悦铭焦急地赶回家,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他怎么也哭不出来。
他不相信,不相信眼前这个和他最亲的人就要离开他了。
父亲拉着顾悦铭的手有气无力地说,悦铭,不要白费力气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我走了之后,好好照顾你妈,好好忙你的工作。爸爸相信你,你一定不会让爸爸失望的。还有,你高中时带回家的那个小姑娘人不错,她很善良,爸爸看得出来,她也很喜欢你。这些年来,你一直一个人生活着,爸爸相信她一定在等你,去把她找回来吧,如果你和她在一起,爸爸就放心了……
话说完没有多久,顾悦铭的父亲就走了,倒像是强忍着最后一口气,千叮咛万嘱咐他儿子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当时顾悦铭心里恨,他恨父亲为何一直隐瞒自己的病情,如果父亲早一点说,凭借他的医术,至少不会让父亲走的这么早。可他心里的悲痛无助大过恨意,从此以后,他要撑起这个家,用他男人的臂膀,为母亲撑开一片天地。
顾悦铭父亲的离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作为一个医生,竟然连自己父亲的病情都不了解。上次回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父亲怕影响他工作学习,就让家人隐瞒着不告诉顾悦铭,一直拖到实在撑不下去。
父亲去世后,顾悦铭陷入了低谷,无心再去想工作的事情,给院方请假回家安排了父亲的后事。在李医生的推荐和提拔下,加上他一直表现很好,顾悦铭最终被院方留了下来,被安排在心血管内科。
最近他突然回忆起这一段情景,父亲去世两年来,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父亲临终前说的那番话,他又重新思索了一遍。
高中时带回家的那个小姑娘,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他一点也想不起来?这两年期间,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不记得?
一些隐隐约约的记忆碎片,他东拼西凑也总是觉得哪里有差池。那个人,难道是费晓玲吗?可是她,她已经……
虽然想起来费晓玲,顾悦铭的心里有坎坷不安的悲伤,可这似乎又是另外一种情愫,倒谈不上男女之情。
也许是最近这段时间,在无形中碰到了什么他记不起来的事物,才会生出这样奇怪的感觉。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觉得胸口很闷,很沉重,连他自己也无法从医学方面解释这种现象。
上次在商场遇到的那个女生看他的眼神,好像在很久之前,他们就认识过,他感觉得到,她的眼神流露出悲喜交加情绪。这其中,会有什么联系吗?他怎么也想不通,想着想着,竟然觉得心里难过起来。
专注的时间久了,他会觉得自己脑袋坏掉了,竟然会为一个陌生人失落,之后还会把这些讲给费晓曼听。
费晓曼听的时候装作不在意,她试着给顾悦铭宽心,说他最近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再说这么久没有女朋友,心里多少都期望有个什么艳遇,所以遇到稍微长的好看的女生,都有点儿妄想地期待发生些什么……
顾悦铭戳戳费晓曼的脑袋说:“你这小丫头真是不正经,我是那样的人吗?我这么正经。”说完还自恋地整整发型和衣领。
费晓曼抽空去找了李医生说了下顾悦铭的近况,李医生问她,顾悦铭最近有没有接触到什么他之前喜欢的食物,或者是有没有去什么地方,费晓曼想了想回答说,应该没有,他的假期也不多,放假不是休息就是被我拉去逛街了。
李医生又问,那你知道,他有遇见过哪些以前的老朋友吗?
以前的老朋友?是林疏雨。
费晓曼本来不想说,但她也关心顾悦铭的身体状况,就把最近遇见林疏雨,以及他们以前的事情一一地告诉了李医生。
李医生很确定地判断,那个叫做林疏雨的姑娘,在顾悦铭的心里一定有很重要的位置。她的出现,给顾悦铭大脑里潜在的记忆带来了无形的冲击。他一定很珍惜那个女孩子吧,不然,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晓曼,我说过,他是暂时性失忆,但我没想到会过这么久。也许那段记忆让他难过,但他记得太深了,自己也不愿忘记。不过这些事情,悦铭他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还有你姐姐的死,他也总会知道。你觉得,当他想起来这些之后,他又会怎么做?”
“他应该会去找林疏雨,和她在一起。而我姐姐,姐姐已经离开了,悦铭哥会知道姐姐的死因,他会愧疚自责。他想起来的话,会有很多痛苦和烦恼,他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活的轻松……不,李老师,我不想让他记起来,有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永远都不要想起来的办法?”费晓曼殷切地看着李老师,拉着他的手说。
李医生摇摇头:“晓曼,我知道你关心悦铭,但是这些事情,不是人能够掌控的。他现在是很快乐很轻松,可是,那段记忆是属于他自己的,没有那些,他的人生就不完整。也许,他自己也不想忘记呢?”
“所以,他迟早都是会想起来的。”
“是,时间会抚平一切的,有些事情就算想起来了,可过了这么久,心里也搁下了。你也看开一点,相信他,他自己一定可以处理好,他有权利知道这些,他也有勇气去面对。”
“老师,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和他站在一起,只要他快乐,我会支持他做任何有益于他的决定,这一定也是我姐姐的心愿。”
和李医生的谈话,让费晓曼沉默了很久,她自己也在心里做思想斗争。从认识顾悦铭到现在,这些年来经过她的观察和感受,顾悦铭是一个重情义重感情的人,所以之前才一直带着林疏雨的照片。
她有一次去顾悦铭家里的时候,在他的房间里见过他们高中时的毕业照,顾悦铭说他好久都没有翻过那些东西,有些人都记不清名字了。
她还看到,用玻璃纸折叠的一瓶幸运星,瓶身有三个字母符号“M♥Y”。当时她问顾悦铭这是什么,顾悦铭探过头来看,那个表情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好像认识,却又想不起来”的样子。
他开玩笑地说,也许是当时上高中,某个暗恋我的姑娘送的,记不起来了。人家应该英语学不好,想写英文的“我爱你”来着,主语写成了“My”,费晓曼当时也觉得真是好笑。
后来她才逐渐地意识到,那瓶幸运星,大概是林疏雨折的,而那个字母的意思,不言而喻。
高中时,心脏病确诊之后准备住院的顾悦铭,在走之前和林疏雨说了分手,他们当时都很挣扎很矛盾。
伤害自己在乎的人,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伤害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在刺伤他人的同时,也刺痛了自己。
分手那天晚上之后,顾悦铭就请了假,林疏雨将近一个月都没有见到他。在得知顾悦铭请假住院的消息后,林疏雨特别想去医院看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人住院,会不会很孤单,会不会没有人照顾。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很脆弱的,顾悦铭也不例外。
顾悦铭带着简单的行李只身一人来到了医院,同时带来的,还有林疏雨上次在他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的三百六十五颗幸运星。那里有林疏雨对顾悦铭的三百六十五个祝福和思念,顾悦铭只要看到它们,就好像是林疏雨陪在他身边一样,至少在这个偌大的医院里,他不会觉得那么孤单。
父母在家里为顾悦铭的医药费和生活费忙碌着,他一个人尚且能够照顾好自己,那就不要再给爸妈添麻烦了,已经让他们够担心的了。
同一个病房里有七八个年龄不同、患有不同疾病的病人,顾悦铭看着身边这些人对待病魔乐观的精神,他自己也不那么忧愁了。
在医院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空闲的,打点滴的时候他会听歌,因为没有人照看,他自己是不能睡着的。来之前赵明给他拿了一本《基督山伯爵》,好让他在这段孤寂的时间里,精神上能够有所依托。
和赵明告别之前,顾悦铭托他适当照看一下林疏雨。你看,真正把你放在心上的人,走到哪里都惦记着你。
有一天忙完后,顾悦铭实在是无聊,他就把那一瓶幸运星全部倒在床边,一个一个数了起来。说来也奇怪,他数了好几遍,数量都是三百六十八颗。
还记得那时候,林疏雨还很得意的说,这是她亲手叠的三百六十五颗幸运星。他想起林疏雨这个马虎鬼,不由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