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火,熄灭了,就是消失了。
时间就是生命,消逝了,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安德烈的眸子,透着悲伤与激昂,他全身都灌满着悲痛的潮水。
仙奕要追赶的时候,却被一排巨浪给阻截住了。
一排排的浪花,冲高而起,形成天然的保护屏障。
而玄亦瞅准时机,已急冲冲地奔向了命轮之盘,安德烈在其后面断后,他借用鱼尾的力量,一跃而起,就跟上了玄亦的脚步。
一个黑点,终于冲破了一切,飞进了命轮之盘里。
仙奕用衣袖扫开巨浪,眼睛中全是惊悚的血丝,他紧抿着嘴,喝道:“哼,想不到有这么多人想找死啊。只要进了命盘,就没这么容易出来。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们全在里面陪葬好了。哈哈!”
嘀哒、嘀哒、嘀哒……
万籁俱寂,静水流深。
一轮炎热的太阳,正炙烤着大地,似乎要把大地给烧出一个大洞来。
在斑驳陆离的树影之下,青云正用宽大的衣袖给曼华遮蔽着烈日。
这位血族少年,俊雅温润的五官之下有着艳丽妖冶的风姿。
随意一个眼神挑起,就能刹那迷人心神,真是风流又风骚地摄走人的灵魂啊。
他的脸色,如同一片冬日的雪花,清泠又苍雪,仿佛在下一秒就会融化,化成水银,慢慢地消逝。
时光悠远老去,只有他静躺着,如一尊没有生气,却万分惊艳的石雕。
他长卷茂盛的眼睫,轻抖如珍贝,仿佛他只是睡觉了,呆会就能醒来一般。
点点光圈投射在青云的脸上,他盯着命轮之盘上那最后一束火苗,嘴角轻轻地勾起。
他抱起曼华,摊开掌心。
“时间快到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对不起了,玄亦……”
一滴泪,轻轻地划落下来。
嘀哒,零落到曼华的冰脸上。
他快要化成水银了……
肤色净透,苍白如雪。
“玄亦,我多想等你……原来,我们连见上一面,都变得如此的奢侈。”
又有一滴泪,滚落到曼华的额头上。
嘀哒、嘀哒、嘀哒……
青云突然笑了一下,因为,他又想起曼华以前说的话了:“笨龙,你回去!你又不能再帮我了,留你何用?”
他还想起了主人割血珠喂他时,说的话:“你不是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吗?所以,我救你,也只是在救我自己而已。”
嘀哒、嘀哒、嘀哒……
寒风吹拂着最后一束火焰。
它小小的,跳动着哀伤的舞蹈。
嘀哒……余音,是断音的哀乐。
他执起手,心中默念有词,不一会儿,从他的额头处现出了一颗绿色的龙珠。
他把龙珠慢慢地喂进了曼华的嘴里。
青云摊开手心一看,他的生命线,断了——慢慢地收回……慢慢地消失。
他清俊阳光的脸上,透着一抹微风般的笑,嘴角轻启,说道:“我终是等不到了……”
两行清泪,如清溪,无声地滑落。
“等不到……玄亦;也等不到……主人……”
曼华的眼睫在颤抖中打开了,在他的眼中,有一位微笑的少年,正慢慢地化成水银。
曼华瞪大眼,盯着他问道:“你……你是谁?”
少年绿色的卷发,已经变得很淡薄了,就如同飘在水面上的画。
“臭小子,要好好地活下去。因为,这是主人的心愿。”
曼华不敢相信地说:“你是笨龙?”
他点头,宽大的衣袍,已单薄如纸片,似乎要随风而去了。
“不,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子?”
曼华想抓住他的衣袖,却发现,他只抓住了一片水银,淋湿湿的水银。
他的心揪成一团,疼痛得让他哭不出来:“笨龙,笨龙……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子?不要死好吗?我们需要你……笨龙……”
青云摇着头,说道:“在最困难的时候,主人都没有抛弃过我。所以,我也同样不能抛弃你……”
曼华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他的心灌满了悲痛的潮水,汹涌起伏。
青云的手,已渐次地化成了水银,可他依旧带着微笑:“我把你完好地带进来,自然要完好地带出去,只可惜,我现在无法再带你出去了,对不起……我……无法再帮你了……”
曼华摇着头,回答:“笨龙,我不准你离开,你都还没有把我送出去,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的离开!不——你给我回来!”
泪水,晶莹滑落,打着一个冰冷的圈儿。
曼华屈起手指,掌心聚拢着一团蓝色光圈,他把光圈罩在了青云的身上。
可是,青云低声地说:“不要再浪费力气了,我的寿命已经圆尽了……即使,多活几分钟也是一样的。没用的……”
曼华的泪珠一直在滑落:“不,我不相信!我不准你死!你如果死了,那我无法向哥哥交待!所以,我不准你死!我不要这么认命!”
青云抽动了一下嘴角,他的眸子里全是悲伤的水花,可是再也流不出来,因为那水花中,正映着远方……
在不远处,有一只庞大的身躯正急速的驶来。
一个人的影像,慢慢地在青云的瞳孔内聚拢成形。
他动了一下嘴角,满是遗憾的脸上终有些释怀:“原来,上天还是可怜我的。原来,我还是幸运的。”
青云看向不断给他灌输能量,保持着他体形的曼华说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多给了我一分钟的生命。你说得对,即使知道生命将要消逝,也不要这么轻易地认命。要不然,如果现在我放弃了,我就将终生遗憾……我最终还是见到他了……”
在玄亦的后面,紧紧地射来了几枚长剑。
长剑,发射着太阳的毒光,劈向了玄武!
青云的瞳孔瞪得大大的,他微张着嘴,立刻飞身上前。
近了,玄亦就在眼前。
近了,那些急速飞驰而来的长剑。
近了,近了,玄亦;可是最终青云还是选择与他擦臂而过。
青云张开双臂,藏青色的长袍上,贯穿着三把长剑。
一抹笑,飞鸿而过。
而他,就此,坠落而下。
直线跌落,如一只断翅的青鸟,再也飞起来。
他的脸上,还是带着微微的笑:“玄亦,我以前欠你的,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还了,玄亦……”
一道黑影少年,飞上高空,接住了急剧跌落的青云。
青云的双手重重地垂落下来,他的眸光流淌着碧蓝的光芒,澄澈而真挚。
“玄亦,对不起。”
玄亦只是摇头:“你这个傻瓜!”
青云只是笑:“我还是见到了你。看来上天对我很好。”
玄亦还是摇头,可是,泪珠滚落,刻着悲伤的刀痕:“你这个笨蛋!笨蛋……你知道那些长剑是谁放的吗?”
青云摇头,不知。
“是天帝!”
青云瞪大眼,不敢相信。
“或许不应该叫他天帝,他是冥王。”
青云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真是如此,那天界肯定是保不住了。
“天帝的一半是冥王;而冥王的一半是天帝。你懂了吗?而我不肯留在天界的原因,就是如此。他已经不再是我们一直要拥戴的天帝了。而我们,只不过是祭品,天界的牺牲品。他为了得到我们的力量,就要毁灭我们,所以,我一直想逃……逃离这个虚伪的地方……”
青云抖动着嘴角:“原来如此。可是,如果一切真的是错的,我还是想一个人承担。”
他的眸光变散了,焦距变得飘渺如尘风,一触即散。
“玄亦,再见了……请帮我照顾好我的主人……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我不能再保护他了……”
玄亦的泪珠不停地滚落着,他点头,可是,心底有一个黑洞再也填不满了。
他好伤心好伤心,最终他还是慢了一步,再也救不了他的兄弟了。
他们曾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曾是患难与共的兄弟,曾是一道出生,血脉相承的兄弟。
可是,现在,他们不得不分离了。
只可惜,这种分离,是永绝的!
永绝的相隔。
没有再见之说。
没有重聚之说。
更没有没有轮回之说。
他失去了,就是永久地失去了。
太阳可以每天升起,可是,青云,将永远封印在命轮之盘里!
一片水银,如白纸一般的飘散着……四处哀歌……
水银如漫天的雨露,在太阳下淋漓。
玄亦跌坐在地上,掌心上一片的水银闪耀,最后在炙热的烈日下,渐渐地融化。
曼华来到玄亦的身边问道:“还有办法救笨龙吗?”
玄亦摇头,阴阳眼,全是深潭下的水花,静谧地流淌。
“为什么不可以?用冰族的雪莲可以使他复活吗?”
曼华的心一缩,却还是透着希翼的光。
玄亦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听后就能明白了。”
曼华点头:“好的。”
玄亦的眸光坚明澄澈,他缓缓地说——
很久很久以前,在南赡部洲有—个大国,叫摩诃罗檀囊,统率着五千多个小国家。
国王有三个王子——摩诃富那宁、摩诃提婆和摩诃萨青。
三个王子里,小王子摩诃萨青天生具有一副慈悲心肠。
有—天,国王和王妃带着王子,率领群臣出外去游玩。国王久住深宫,很少远行,游玩了—会便觉得有些疲劳,就找了个地方休息。而三位王子如同出笼的小鸟,快活地穿梭在丛林之间。
忽然,他们发现了一窝老虎。一只雌虎正给两只小虎喂奶,雌虎面黄肌瘦,虎仔活泼可爱,但雌虎为了充饥,似乎正要吞食小虎。
小王子见此情景,就问两位哥哥:“哥哥!你们看那只雌虎瘦得皮包骨头,快要饿死了,但他仍然给爱子喂奶。依我看,雌虎在饥饿的逼迫下,一定会把虎仔吃掉的。”
两个哥哥也同意弟弟的看法,说“如果雌虎饿死了,小虎没有奶吃也同样会饿死的”。
小王子难过地说:“那么,怎样才能让雌虎不吃掉虎仔呢”?
“依我看,除非有新鲜的肉和温热的血,否则它是一定会吃掉虎仔的。”两位哥哥说。
小王子听后进—步追问哥哥:“那你们说,如果有人把自己的血和肉施给那只饿虎,这只饿虎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吗?”
哥哥肯定地说:“当然能够活下去了。但如果谁把身体施给了饿虎,这个人却是不能复活的!”
玄亦的故事讲完了,他看向曼华,说道:“你明白了吗?”
曼华的眸光悠远,然后点头。
“以身饲虎,自然是无生还的可能。这里是命轮之盘,必有一死。”
玄亦又说。
“所以,笨龙是不能再复活了……”
曼华摊开手指,上面的水银仿佛是哭泣的泪花,湿透了他的心。
他仰望天空中那轮命盘,上面的火焰全部熄灭了。
而一条八只爪的青龙正封印在命盘当中。
泪珠,清浅的滑落而下,嘀哒地打在他的掌心上。
他手掌上的生命线,当中有一个地方是断掉的,而断掉的中心,有另一条分支在延续着他的生命。
曼华握紧拳头,嘴角紧抿地说:“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可以救他吗?”
玄亦从胸前划开一道弧,一片光芒笼罩在周身,不一会儿,从光芒的中央现出一具人影。
梨子,就静静地躺在草地上。
她翕着眼,全身冰冷,毫无生息。
“你现在的任务艰巨。”
玄亦的阴阳中,满是悲伤的潮汐,一起一涌的轮回。
“妈妈?你把我妈妈带进来了?她怎么了?为什么晕眩不醒?”
曼华冲上前抱起梨子,探着她的鼻翼。
他的脸色阴沉如暴雨来临的前奏:“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妈妈像个活死人似的躺着一动不动?玄亦,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妈妈全身上下这么冰冷?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
以前的妈妈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可爱,如此的强悍。
不是现在,这么一付死模样。
冰冷、枯萎、毫无生气的活死人!
玄亦站起身,走到梨子的身边,回答:“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我们去人类的世界,只不过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她抛弃了海族皇后的身份,换来了百年后冰族的苏醒;她现在是人类的体质,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很多时候割肉喂鹰、舍身饲虎、舍身尽孝,都必须有所牺牲。”
曼华的眼睛涌动着隐忍的泪水,他看着玄亦说道:“为什么要骗我和哥哥说你们是去旅游的!为什么不让我们照顾妈妈!”
玄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即使告诉你们,又能怎么样?三个人一起守着这具活死人的尸体吗?”
曼华一下子语塞。
他的脸变得严肃,眼光坚明地说:“至少,让我和哥哥尽点力也好。”
“留在这个异世界里,你妈妈会死得更快!她人类的体质,根本就不适合生活在这个到处都充满魔法和巨兽的地方!你父亲这样做是为了大家好。”
曼华咬紧牙关,说道:“不,没有人能了解我和哥哥的感受,我们从小失去父母的感受。但是,如果我是父亲,最后选择的也是和他一样的道路。这条道路,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一直努力地走下去。只要还有生的希望,我们都要去创造!”
曼华蹲下身,他抱起了还在晕迷中的梨子,握紧着她的手。
“妈妈,妈妈,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我是曼华,您的小儿子。妈妈……妈妈……”
他紧搂着她,泪水深深地淌了下来,浸入了梨子的发丝内。
他低低地呜咽着,低低地倾诉着:“妈妈……你不会了解,我会多想念你。多想念爸爸……”
“别人都说曼珠沙华是黑暗之之花,得不到祝福和光明。只有您和爸爸说它是天上之花,是纯洁之花,我现在终于有些明白它所蕴含的意义了。曼珠沙华,就是曼珠沙华,没有人可以把它定为罪恶之花。它有自己的目标与方向,即使是不得不生活在黑暗与寒冷之中,即使不得不生长在冥河之畔上。虽然,孤独寂寞,可是,它依旧有自己的信仰与追求。妈妈,谢谢您给我取这个名字。我……就是生长在冥河之畔的曼珠沙华,在不断的选择中,追求着自己的光明……也追求着自己的温暖……”
泪水,悄然地从梨子苍恻的脸颊上拂过,如微细的风儿。
曼华抱起梨子,看着玄亦说道:“要用什么办法可以救我妈妈?”
玄亦的眸子变得黯然神伤,回答:“冰族的千瓣雪莲也许可以续一段命。可是,我进上殿以后发现,瑶池上的千瓣雪莲已经一株不剩了。有人提前把雪莲全部采走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已经洞察一切,然后提前下手了对吗?”
曼华的嘴角抿了起来,看来,要救妈妈得多费一些周折了。
“雪莲是医疗圣药,不但能救死扶伤,还能增加功力。所以,雪莲的存在会给需要的人希望,也能给恶人以力量。”
玄亦的心底浮起冰冷的冰块,它知道的,这一切都在万象镜中封存着。
万象镜能知人生死,改人命运。
所以,它能知毁灭,也能知重生。
只是,开始已看透的一切,却永远也猜不到结局。
结局是一个未知数。
“即使是这样,要出这个命盘都很困难。”
玄亦抬头望向高空的那轮太阳命盘。
它又在转动了,仿佛有一条绳,牵引着它,慢慢地转动起来。
曼华抬头站在树萌之下,遮着阳光,问道:“这个命盘,有什么厉害之处?有其破绽点吗?”
他想全面地了解一下,然后寻找可以逃出的缺口。
玄亦敛着眼睑,说道:“不知道。因为没有人进来过。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易进,难出!我们是第一批进这个命盘的人。赌局现在才刚刚开始。没有人算得出结果。”
曼华盯着梨子苍雪般的脸,心中翻腾着酸疼的潮水,他静立如雕,轻轻地问:“我妈妈还可以坚持多久?”
他要出去,一定要带着妈妈逃出这个地狱般的命盘。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活妈妈!
他咬着牙根,心疼痛如针扎。
玄亦盯着梨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回答:
“最多一个时辰,如果说,你们被困死在里面,你妈妈有雪莲也一样活不了。可是,如果再找不到雪莲,她必死无疑,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嘀哒、嘀哒……时间如针,穿透心脏的声音。
曼华的心一紧一缩,他发觉时间是一个魔鬼,不管它是流失还是停止,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吞噬着生灵。
“玄亦,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救我妈妈。所以,请你帮我。”
他看向玄亦,湛蓝色的瞳孔里透着深深的渴求。
玄亦点头,从他的手中接过梨子:“我会尽力而为。”
“这个命盘在转动,我想,如果我控制住它。你就可以先抱着我妈妈冲出去了。”
曼华站了起来,掌心朝向那一轮命盘。
在太阳炙热的照射下,手掌却一阵钻心的疼,那疼是从生命线上传来的。
他的眉峰皱了起来:“越多的人进入这个命盘,就会有越多的人受伤。”
玄亦摇头说道:“虽然,救你妈妈很重要,可是,你的生命也同样的重要。所以,你们两个都必须得出去!”
曼华的眼睛中透着水样的笑意,一荡一漾的起伏着:“玄亦,生命就像流水,如果它不流动,就毫无意义。生命如长河,不管是汹涌澎湃也好,还是平缓静谧也罢,都是活的。可是,如果它有一天陷在水洼中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就是一汪死水了。而我,同样的,不甘于裹足不前,陷困于此。换句话说,我的生命,不能总是陷于被保护。总是被人保护着,就是死水一般的生命。”
玄亦的眸子揪了起来。
它的心,忽尔疼痛彻裂。
这是怎么样的一位少年?
他是一位陷于黑暗与寒冷的血族少年,却比一般人更倾向于光明与温暖。
他的命运,从出生那天起,就已注定了在矛盾中挣扎着生存。
如果甘于命运给予他的一切,那他将注定永生泅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