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再次走出洞口真感觉恍如隔世,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不可谓不凶险,绝对堪称九死一生,而且,给此次出海探宝也留下了一层心里阴影。
洞穴,火山,这些幽闭黑暗的空间本就让人心生恐怖,若再生活着未知生物,甚至是被人引诱着去饲喂它们,这着实让人充满不安。
好在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往往都会随性地说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豪言壮语,其实这并非天生就能如此坚强,而是用生命作为代价买来的底气。
这不,一群刚才还心有余悸、疲劳无力的家伙,刚一出洞就被留守的村人热情称颂,一路上走着真是豪气云天,再加上远远瞧见村里竟然灯火通明,心中便知这是在等候英雄归来,一个个顿时生出“梁山一百单八将也不过如此”的豪迈,但说是好汉,其实不过一个刨地鼠带着几个响马,虽然老爷子和李老深涉江湖坦然自若,但人熊几个能得享尊荣,心里真感觉光宗耀祖。
离村口石墙老远,就见当中摆着一张庆功台,大碗美酒已经准备妥当,老村长高抬拐杖,重重地敲打在地上,右手握拳捶于胸口,其他村人如法而立,就听老村长大喝一声。
“众人听真,今有周云生、李瑾伯等南下好汉,路遇我地,知我有难,毅然相助,历经险阻,破除万难,终斩妖除魔,保一方太平,请满饮下马酒,为诸位英雄贺!”
所有的人都齐齐高喊:
“威武!威武!威武!”
老爷子拉着李老的手走到庆功台,人熊几个跟在后面,接过大碗一饮而尽,就见众村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哭声大起,一为感念英雄高义,二位死去的人们哀悼。
“请众英雄随我等入村!”
今夜,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比那过年还要热闹,家家备好美酒,各种羊肉的做法眼花缭乱,英雄归来岂能锦衣夜行,干脆就在村里窄窄的小道上摆起长席,老爷子和李老由诸位乡老陪同,老八这些汉子则由村里的青壮高捧,直到夜半月朦胧,酒醉不省事,夜宴方才结束。
三天休整后,老爷子带着众人正式辞行,老村长最是感伤,老泪纵横地一送再送,总是叮嘱他们一定要再回来看看,莫要忘记山里人,更不要再见之时阴阳两隔。
“老人家,莫要说不吉利的话,封堵洞口的事还要抓紧啊,周某答应您,潭门之事结束,一定再过来讨杯酒喝!众兄弟,咱们出发!诸位保重,告辞!”
众人快马加鞭,直穿中部,两天功夫终于到了潭门港,而赖鱼先行一步连爷爷的面还没见,就先招呼家里叔伯在这里等候。
“真不愧是会同八景之一的大海澄潭啊,东家你看,这里俨然一个人流攒动的集市,而且海水清澈,风帆林立,真应了清人符栋所赞:‘静对澄潭相远映,山明海净画图中’啊!”
“老哥哥,会同八景之一?可是地名?”
“呵呵,东家,如今潭门隶属于琼东县,但这也是民国三年才改的,以前叫作会同县,更早的时候,干脆就叫潭门市,那都是因为这里形成了很大的集市,就如今天这般。”
确实,放眼过去,渔港沿着海岸线探出大小码头,一艘艘帆船密布停靠,可谓壮观二字,今日是大集,岸边人们忙碌地交易着水产、杂货还有各种日用品,渔民们一个个身体健实,皮肤黝黑,淘换到了自己心仪的物件儿,笑呵呵露出两排大白牙,简直和人熊几个一模一样。
“东家,这岸边便是最繁华的集市,铺面二十多间,南来北往的客商交易完后就离开了,这位是我的二伯,今年快五十岁了,剩下的都是家里亲戚,我爷爷已经在屋里恭候。”
“周东家好,在下张见游,乃赖鱼二伯,请随我来。”
众人下了马,随着张见游一路前行,在港口北面不远的海滩顺着小路奔东,很快就看到很多农屋,屋前渔网木桩,桩下鱼虾陈列,走到一处满地椰树,木栏围墙的屋子前,便到了赖鱼爷爷家。
张见游将老爷子和李老让进院子,对着屋里喊了一嗓子,便让赖鱼带着人熊他们卸下物品。
老爷子刚准备进屋,就听见里面一阵中气十足的嚷嚷,赖鱼脸一红赶紧过来道歉,就见一个健硕白发满脸斑驳的老头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那个子比赖鱼足足矮了一个头,在人熊面前如同半大的孩子,就听他用蹩脚的官话破口大骂:
“十八天前就上了岛,就算要去看黑石山,三天也足够了,怎么?在那里找到了媳妇还是偷羊被抓住了?!一个个要是在我的船上,先捆起来抽十鞭子!”
这嗓门真如洪钟过耳,震得人心头一颤,赖鱼一听,好嘛,这哪里是恭候,分明是等着我们送上门来挨骂,是您老死乞白赖地要去东海,怎么现在还耍这臭脾气!
“老人家,您别怪赖鱼,都是因为在黑石山发生了变故,所以才耽误了,而且,赖鱼这兄弟身手好,人性厚道,我总想夸他呢!”
谁知那小老头眉毛一抬,竟撇撇嘴,指了指人熊。
“什么赖鱼,还给自己起诨号,我看,就是个泥鳅,都是咱们海边的娃,你看那个像熊一样,这个一比,还不是泥鳅?”
大家一听,全部都哈哈大笑起来,张见游无奈地摇摇头刚要张嘴。
“行了,老汉我比不了你们几个,跟着落魄先生学了些东西,嘴里文绉绉的,周东家,老汉张承东,闯了一辈子海,当了二十年船老大,嗓门冲脾气暴,你不要见怪,请进来叙话。”
这老头子还真有意思,方才一幅撒泼耍浑的样子,这句话说完,顿时一派权威的模样,老爷子和李老赶紧进屋,张见游沏了茶便退了出去。
“周东家,方才老汉脾气起来,还请见谅,赖鱼这娃娃自幼长在我身边,带他出海教他游泳,后来他一心闯天下,便拜在你的码头,每次回来都带些财货,日子过得比我们好,我心里高兴,这里谢谢东家了!”
“老人家,您刚才发脾气肯定是心里着急,我怎能怪您,请让我引荐,这位是我结拜哥哥,道家高人李瑾伯先生,您要是有什么病痛大可找他。”
老头子嘿嘿一笑,对着李老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老人家如今这把年纪还出海吗?”
“老汉今年六十六了,早就不出海了,但每天从我这屋头走出去就是汪洋,做梦都想再看看祖宗海,可是小辈儿们都不让,这次东家决定去探宝,我也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跟着去,可是这帮小东西天天劝我,所以弄得我烦操,烦操!气死我了!”
李老赶紧佯装给老人抚背顺气,实则沿着督脉探病,竟发现他身体强健,特别是双肾命门区域滚热如火,不由得心里赞叹,对老爷子点点头。
“老人家……”
“别叫我老人家,好像我真的老了一样,从年轻到现在,这里的人哪个不认识我?老张头都叫了多少年了,你们也这么叫!还有,李先生,你要给我瞧病就直接说,弄得我吓了一跳。”
这嗓门又高了起来,老爷子苦笑一声。
“老张头,你如何知晓我家哥哥在给你瞧病?”
“他手掌中的气团子和那个道士一模一样,虽然当时我年纪小,但这种神奇的感觉至今难忘。而且,从刚一见面,我就发现李先生的气息极其悠长,腹部起伏之慢绝非常人,一听原来是道家高人,只是这年头骗子多真人少,现在我倒是信了。”
“老人家……哦,老张头,当年那个道士你还有印象吗?”
这一问,老张头眉头一皱,眼睛就眯了起来。
“怎会没印象,那年我十岁,有一天,一个道士来到这里,每日给乡人发功治病,然后询问谁去过东海盘古岛,可是竟然只有我爷爷曾经到过,而且告诉他那里其实叫尖石峙,只是上面有座石碑刻着‘盘古峰’三个字。”
于是,那道士便花重金请老张头的爷爷带着他一起去,可是老张头的爷爷死活不愿意,原因是当年去那里也是因为偏离了航向,结果误入了乱流,不想竟被冲到了岛上。
道士好说歹说,不得已说出了实情,他要去那里寻找长生的宝物,最终还是在允诺了大笔财货后,一行十个人便出发了。
可是不想回来的船只近乎报废,而且只剩下六个人,道士也失去了一条胳膊,老张头的爷爷和其他三人都死在了岛上。
而回来的三个人也对岛上的事情闭口不提,没多久都郁郁惶恐地死了,但道士还是兑现了承诺的财货,用这笔钱,张家自己买了大帆船当起了东家。
但因为传承出现了断档,老张头的父亲经验不足,过了几年硬要带着老张头再闯尖石峙取回自己父亲的尸骨,不想刚靠近海域便入了乱流,好在勉强脱身,算是与海岛见了一面擦肩而过,但返航的时候又遭遇风暴,大船毁了,家道又败落下来。
而老张头只得从头做起,一点一点干到船老大的位置,但毕竟受制于东家,再加上那片海域被称为阎王海,谁也不愿意同去,这么多年下来,便形成了一股怒火,一心想着要让他爷爷的尸骨落叶归根,同时要看看那尖石峙上到底有什么存在。
“既然你没有真正上过岛,《更路薄》的那段文字,从何而来?”
“道士说,我爷爷在航行中一直总结,最后上岛前写下了那段话,随身带的《更路薄》也是道士还给我家的,可是我父亲技艺有亏,就算有《更路簿》指引,还是入了乱流。”
“那道士可曾告知,你爷爷为何死在岛上?”
“听道士讲,他们上岛后便开始寻找宝物,竟在海底发现了一处人工遗迹,但那里突然冒出了很多毒虫,把我爷爷几个人咬死了,他只好将他们葬在了岛上。”
“那为何不将尸体带回来?”
“道士说,我爷爷这个船老大死了,剩下的人根本无法相比,若是带着尸体返回,有个三长两短便全部葬身大海,于是宁可将尸体葬在岛上,也算对逝去的人有个交代。”
“那道士可曾给你说过遗迹的样貌?”
“只言片语而已,他自号乘风,不说派别,颇为神秘,但他给我单独说了一首儿歌,我后来品味,其实还是和长生宝物有关。”
“东边洞西边房,逢二八水门开。若有鬼湖中求,正午光窥天机。混沌下白肉人,非佛光空眼馋。吃一口一甲子,不吐骨授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