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子相携着到了清苑。
清苑是一处墓园,一处供奉着廿四楼自开办各色亡魂的墓园。
他们大多是无亲无故的魂灵,死后得不到人的赎还,这里,便是他们最后安身长眠的地方。
惊蛰寒露两个与他们一样,自幼孤苦无依,被廿娘收下,做了廿四楼的一员。
两个人在祠堂里恭恭敬敬的跪下,叩首,上香。
寒露这是第一次来到清苑。她来廿四楼不过两年的光景,之前虽有听过,但当时初来乍到,她自己又性情内敛,还没同廿四楼的姐妹打到一片,一个人也便轻易不敢前来。
两个人焚香祭祀完毕,出了清苑,天色尚早。
惊蛰看看寒露,寒露看看惊蛰。
这处墓园建在离东山不远的一处郊外上,遥遥看去,便可瞧见东山那里的灼灼桃花,一道粉红,延绵了好几里地。
“确实是极为壮观的,你没同她们前去,倒是可惜了。”惊蛰啧啧叹道。
寒露笑笑:“她们一大群人叽叽喳喳的倒没了那个意思,索性现在天色还早,桃林也如此之大,我们不如就在这边过去看看,倒也不辜负这番美景。”
惊蛰点头。
两个人依着方向寻路而去,山路大多崎岖不平的,更何况这路又是少有人走,不多时便被浓密的树枝给挡住了。
“还要不要前去?莫要勾坏了裙子。”
惊蛰摇摇头:“小心些不就成了,正是要这样,才有绝处逢生的惊喜呢。”
说话间便利索的把裙子扎好,一面又开始盘着头发,直把一旁的寒露惊诧的呆愣在那儿。
寒露咂咂嘴。
“姐姐,你同平日里怎么不一样了?还是那个惊蛰姐姐么?”
一面说,一面捏着自己的脸。
“哎呀!疼!”
惊蛰笑笑:“平日里我是怎样?”
寒露清清嗓子,起个调子,婉转开唱:“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细看诸处好,朱粉不深匀。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闲花照水风扶柳,柔情绰态百花羞。好一位佳人呐~”
“臭丫头,你竟如此笑话我!”惊蛰便要看打。
寒露赶忙护住自己。
两个人打打闹闹,你追我赶,竟转眼间岔了路。
两个人回过神来,有些慌了。
“这是哪里?”
汩汩的流水声从左边传来,两个人看去,好一条清澈纯净的小溪流,上面点缀着点点桃花,好不美妙。
“既然有桃花,我们便循着这溪流往上走便好了。”
两个人定下心来。
因为是正路,惊蛰也便慢慢放下盘起的头发和扎紧的衣衫。这里刚把头发理好,却不经意瞧见路旁的一道小沟里露出一截布料。
惊蛰推推寒露。
“好像是一个人。”
两个人走上前去,果不就是一个人么。大半个身子伏在沟里,因为昨日刚下过雨,沟里还有好些积水,那人身上的衣衫早已湿了大半。两个人立刻把人拉了起来,是个男人。双眼死死的阖着,面色青白,胸前还挂着一块木牌。寒露探探他的鼻息。
“活着!”
两个人便去看那木牌。
因为被水泡了的缘故,上面的好些字都已模糊不清,唯有第一行几个没怎么泡到水里的“我叫孟恒”的字迹尚的辨认。
两个人面面相觑,终究还是决定先救人要紧。
“我们就这么带他回来,如果是个麻烦怎办……”许久许久以后,惊蛰终于有些不耐,悔当初没有听寒露之言!
“当初我们怎么就把你带回来了呢?”
明明知道他身上只有一块标注着自己姓名的木牌。那这人就一定有些问题。
比如说,失忆!
孟恒醒来的时候左左右右没一个人,虚弱的喊了好半天的“水”后,终究还是被自己的唾沫给戗醒过来。
“这是哪里?”
“我是谁?”
自己给自己抛出这两个失忆之后最俗套的问句后孟恒摸了摸头。
哎呀,真疼!头疼?
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后,孟恒锤锤自己睡的有些酸疼的肩。
咦?什么东西?
一块牌子。
于是孟恒知晓了自己的姓名。
然后揉了好些时候的眼睛来辨认那几个被水浸花了的字。
最右边角落里隐隐是个“毒”字?
于是孟恒便猜想,自己许是中了毒,失了忆。
或许这个身子之前还造化不好,因而醒过来连个在身边侍候的人也没有。
你问他为何要这么想?
啧啧,你看看你看看,这云被,这笼烟纱,像是一般人用得起么?(不得不说,廿四楼里唱戏的女孩子们的待遇,个个还都是极好的。)只是打扮有些女气,莫不是自己已取了亲?孟恒想着。
得,这算是哪门子的破事儿啊,取了亲老婆都不愿在身边守着,自己之前难道真的很混账?孟恒揉揉脑袋。转念一想,也不是,要不自己此刻怎么还能好好的躺在这里,八成人是有事儿出去了吧,待会儿见着了一定好好问问。
于是,孟大公子拾掇拾掇便出门找媳妇儿了。
穿过一条长长地回廊,孟大公子正才慨叹“好大的院落!”忽而便听得前面院落里好像隐隐有人唱戏?
疑惑的走了两步,正要探寻究竟,晃眼间瞟到一幕景致瞬间把孟恒惊愣在地。
这人是谁?
宛转蛾眉,低垂青丝,些许的桃花点染着她的面庞,别添了一份动人心魄的意味。
女子,在这个院子里,莫不然她便是——媳妇儿?
孟恒有些心动,一瞬间竟有些手无阻错的感觉,怎么办怎么办,这时节里,虽说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但这样幕天席地的让一个姑娘家,靠着块石头午睡那也是很容易受凉的吧。是叫醒她,还是把她抱到屋里?
抱到屋里的画面从孟恒的脑子里一闪,孟恒略略有些脸红,尴尬的咳了一声,决定还是不要如此冒失为好,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若真是自己的媳妇儿还好,如若不是,岂不太过唐突。这样的佳人,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妙,万不可唐突佳人!
如此想着,孟恒轻咳了两声,见着佳人并无反应,孟恒有些期期艾艾。
“姑……姑娘……”
说出来的声音倒像是自己的了风寒似的,颤颤巍巍,不成体统!
孟恒又咳了一声。
这一声许是咳得有些大,佳人有些不舒服的皱了皱眉。
不能这么下去!
孟恒对自己畏缩不前的举动表示深切的唾弃!
就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唤上一声怎了,偏你这般墨迹,在如此下去,姑娘早就病了!
于是,孟大公子整整衣冠,自认潇洒风流一派的走到跟前,正欲唤人。
“姑娘。”两个字是如想象中的那般稳稳的出口了,可是伸出去唤人的却愣在了当地,怎么回事儿?
好像听得耳边“吱——”的一声,像是布料勾破的声音?
什么东西勾住了袖口?
孟恒转头看时,佳人好巧不巧的正好在此刻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琉璃般的眼睛哟,眼中好似盛了一汪清泉,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正视着自己!
呆!愣!傻!憨!
“嘿嘿——”
哪里发出的这么傻缺的笑声!
孟恒手上青筋乱跳,“咯——”的一声,那个勾着自己衣袖的罪魁祸首!桃枝!在自己手下完成了一次质的飞跃!
从傲立枝头,到咯吱断裂!
孟恒看看手中的桃枝,又看看眼前的佳人,缓缓的伸手递了过去。
“送你!”
“鲜花!配美人!”
美人立刻笑翻在地。
孟恒一时尴尬的无地自容,直想以头抢地看能不能在地面上破出一个大洞来,好把自己藏进去!
第一印象什么的,就这么悲剧的敲定了!
好在老天爷大发仁心,此刻间忽然淅沥沥的滴下几滴雨来解了孟恒的“燃眉之急。”美人也便不与他说些什么了,带了人先去避雨要紧。
“我只当今年的清明不会下雨了呢。”佳人仰望灰蒙蒙的天空。“早些时辰都还晴空高照,真真是春日孩儿面,一日变三变。”
孟恒立在一旁,呆呆愣愣。
又吐出一句恨不得自己咬断舌头的话!
“是么,以前的清明都要下雨?”
这说的是什么话!如此诗情画意的情节,不应该吟上两句小诗,念上两段佳词,以此博得美人亲昧么混蛋!
美人莞尔,以袖遮面。
孟恒的眼睛再一次呆住。
“纤……纤纤擢素手!”
“敢问姑娘芳名?”
“春雨惊春清谷天,惊蛰。”
“在下孟恒。”
惊蛰再次笑出声来。
孟恒呆立。
“你的命便是我救回来的,你身上又写着那个木牌,我自然知道你叫孟恒。”
“哦。”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比如?”
惊蛰有些奇怪了。
“姓甚名谁是知道了,可是家住哪里,家几口人,可有婚配,为何在此云云?”
“哦。”
没了下文?
“你不是失忆?”惊蛰有些怀疑自己对那块木牌存在的判断。
“我问了你你不是也不知道么?”孟恒无辜的眨眨眼。
惊蛰无言。
之前还觉得这个呆小子挺好玩的,难道那都是错觉么?怎么此刻反应如此之快?
孟恒挠挠头,手中的桃枝居然还在,孟恒看看桃枝,又看看惊蛰,复又把桃枝递到她的面前。
“以后,就麻烦你了。”
然后一脸我已失忆我很无辜的表情就那么眼巴巴的望着惊蛰。
惊蛰望望天,又看看人,自己难道真的捡了一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