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罄羽第三次跪在和宫了,总共没有来过几次,却几乎每次都是来这里受罚。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罄羽虽然害怕,可事情终究是无法逆转。
“听天由命吧”,罄羽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
皇帝的心思永远是最难揣测的,同是皇帝的女儿,同样流着皇族的血液,可在皇帝的心里却还是有亲疏之分。
走出和宫的罄羽,轻轻抹了抹眼泪,无奈的笑了笑,回想起刚才在和宫之内,皇帝对她所说的一番话,罄羽的内心已经不能用绝望来形容。
等在和宫的罄羽,本来以为会等来皇帝的一番风雷霹雳,若是这样,罄羽的心里倒是会好受一些,起码说明皇帝还是在乎她这个女儿的,还是会为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生气。可是等来的结局却是让罄羽没有想到,皇帝对她的失望,竟然连对她发火都不愿意。
没有皇帝暴躁地推开门的声音,只有文公公扶着一个孱弱的老人慢悠悠地走过罄羽的身边,皇帝没有看向跪在地上的罄羽,没有暴怒的气愤,没有说话,只留下了几声叹息。罄羽微微抬起头,偷瞄了几眼面前的父皇,皇帝坐在桌前,双手支着额头,罄羽甚至可以听到那手掌后面的叹息声,看看跪在地上的罄羽,又看看不说话的皇帝,文公公轻声在皇帝耳边说道:“陛下,陛下,老奴扶您回去休息吧”。
皇帝慢慢放下手,抬起头,看向罄羽的目光已经没有了属于皇帝的那种威严与霸气,倒像是充满了困倦与疲惫,耳边斑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褶皱的面庞,无光的眼神,加上无力瘫倒的坐姿,罄羽第一次感觉皇帝是真的老了。
“以后没有传旨,你就不用进宫了”。皇帝第一次感觉自己说话这样地无力。
文公公诧异地看着皇帝,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罄羽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原来皇帝,自己的父皇竟然失望得连惩罚自己都不愿意。
“罄羽叩谢父皇”。罄羽费力地说着每一个字,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皇帝微微低着头,眉头紧锁,闭着眼,冲罄羽挥挥手,示意罄羽出去吧。罄羽慢慢站起来,看着没有看向自己的父皇,一步步退了出去。
公主府内。
耳边不断传来侍女焦急的声音“公主,您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受了”。可是罄羽哭不出来,都说哭泣能够让减缓人心里的伤痛,因为痛苦会随着泪水慢慢流出来,可罄羽已经哭不出来,甚至是眼里已经没有泪水。
也许是从皇宫回来的这一路已经将泪水流尽了吧。
坐在桌前,任凭身边下人怎样焦急的呼喊,罄羽都不想说话,不想动,就那样看着窗外,目不转睛,窗外风气叶落,人影攒动,可罄羽眼里却没有一点窗外的景色。
耳边突然清净了,身边也突然变得空空荡荡,“怎么了,怎么没人说话了,难道连你们也要抛弃……”罄羽还没有回过神,自己的肩膀就传来被人轻轻握住的感觉。
“王兄,对不起,我该听你的,不该去找沫莹的”。罄羽没有抬头去看,就知道来人是宇文楚了。
宇文楚轻轻拍了拍罄羽的肩膀,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还能来看我的也就只有你了”。罄羽把头靠在了宇文楚的身上,突然想起以前受了委屈也是这样把头轻轻靠在一个人的身上,只是那个人是宇文逸……罄羽一直流不出泪水的眼睛突然变得模糊了……
轻轻抚摸着罄羽的额头,理了理罄羽有些凌乱的长发,“对不起,我知道了你在宫里的遭遇,可我就是无能为力,我不能装作不知道,可却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宇文楚的语气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欢脱。
这个夜晚没有冷风在吹,天空却也看不到一丝光亮,就像罄羽的内心,如无风的水面,毫无波澜,一样没有如光亮般生机的盎然。
宇文楚的马车停在公主府外已有几个时辰,宇文楚随身侍卫紫汎亲自带人守在公主府外,不远处的街道拐角处,不时有人探出头来,探看这边公主府的情况。
宇文逸在这边已经等了整整一个下午,宇文楚的马车不离开,宇文逸迟迟不敢出现。罄羽自幼在盛王府中长大,宇文逸更是她自小最要好的玩伴,两人亲入兄妹,无话不谈,所以要问在这世上最了解罄羽的人是谁,莫过于宇文逸了。
听安越说完罄羽在宫中的遭遇,宇文逸便立刻坐不住了,以他对罄羽的了解,罄羽不是一个善于述说心事的人,有多少难过,多少伤心,罄羽总是默默地承受在心里。以前还有宇文逸听她诉说心事,陪她伤心流泪,哄她开心欢笑,如今到了长安,罄羽的心事又该向谁倾诉,伤心痛楚又有谁能安慰她呢,想到这些,宇文逸甚至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冲进去立刻见到罄羽,实现当初对罄羽许下的诺言:“不论什么时候,逸哥哥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再强烈的冲动也会在理智的面前败下阵来,自己进长安的目的虽然是保护罄羽,可是自己的身份却是不能公开,若是边关大将私自入长安这样的消息传入皇帝的耳中,恐怕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若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连累了盛王府,宇文逸怕是百死难辞其咎。
宇文逸的指尖紧紧地在砖缝中扣动,目光随着不远处的灯笼一闪一闪地忽明忽暗。慢慢平复下心神,继续等待。突然,一直静得只有自己呼吸声的小巷从拐角另一面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却很急,宇文逸闭上眼静静地听了下,大约有七八个人,脚步虽乱,却步步稳健,步伐很急,却身姿轻盈……一听便知这是一群练家子,这样一群人在黑夜里串巷游走,绝不是在欣赏长安的夜景。
“杀手,行刺”,对于常年在边关征战,对谋杀,行刺屡见不鲜的宇文逸来说,这是他首先想到的情况。来不及多想,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四面看看,宇文逸发现竟然无处躲藏,索性向上纵身一跃,两脚蹬住两面墙,双手支在墙面用力撑住身体向上蹬跳,再一用力,往复几次,被墙面撑住的身体已经离地面数丈之远。向下看去,果然在自己的身下,在只有微微亮光的小巷,七名手握长剑的黑衣人在领头人举起的拳头的手势指挥下,紧紧贴住墙壁,不说话,不动身,看样子这是一伙训练有素的杀手。宇文逸凝神闭气,以免被身下的人发现,只见那领头之人慢慢从墙角探出头去,观看一番,又隐住身形,再探出头去,再回来,来回几次,那领头人朝身后的人点点头,一行人慢慢退着离开。
小巷里听不见黑衣人的脚步声了,宇文逸松开手脚,一个翻身平稳的落在地上,想起刚刚那伙人的举动,显然是冲着罄羽的公主府来的,如今,罄羽在宫中得罪了沫莹,以沫莹的个性,派出一队杀手来行刺罄羽也不是没有可能。若真是这样,罄羽就危险了,想到这里,宇文逸转身便要追去,跑出两步,宇文逸突然停住。宇文逸一时冲动差点忘记,自己只是隐身长安,如果追上去,抓到了这些刺客,自己又将怎样处置,上交官府?那样一来自己的身份必然泄露,安越,盛王府必然也会受到牵连,可是如果不上交官府,自己杀了他们,就算能躲过官府对这几具尸体的追查,却不能撼动幕后黑手一丝一毫,没有了这批刺客,可还是会有下一批去刺杀罄羽。宇文逸急得开始浑身冒汗,挥动着拳头使劲捶打着墙面,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马车,宇文楚”。宇文逸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既然这伙人的目标是罄羽,那么只要有宇文楚在,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宇文逸再回到墙角,朝公主府看去,却看到宇文楚已经出来,上了车,准备回府了。宇文逸不禁心里一惊,真是祸不单行,越是不想出什么事,可越是会出什么事。
宇文逸长出一口气,静下心来想一想,宇文楚出了公主府,这些杀手就快要返回了,公主府内守卫疏松,若是宇文楚不能及时赶回来救急,怕是凶多吉少,不要说自己会被罄羽认出不能现身出手,就是能出手御敌,对方人数众多,又不知是江湖哪一路的派系,在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实力的情况下,恐怕很难取胜。一旦自己失手或是失败,后果难以想象。
与往常相反,一向冷清,早早熄灯闭户的肃远侯府今夜却显得有些特别。书房的灯早早地亮起,肃远侯的身影在屋内踱来踱去,门口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肃远侯有些惊慌,门被推开,七个身穿夜行衣,脸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人走了进来。
“怎么样,成功了吗”?肃远侯抓着其中一个人的肩膀问道。
那人摇摇头,“侯爷莫急,我们兄弟拿人钱财,给人办事,既然答应了侯爷,就一定做到,只是这行刺公主乃是掉脑袋的大事,现在显王又在公主府中,我等兄弟现在不方便动手,待显王离开后再动手不迟”。
情急之下的宇文逸,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咬破手指,写到:“罄羽公主有难,速回”,扯下一块布,蒙上面庞,立刻朝宇文楚离开的方向追去,没有星光,没有月光的夜色,漆黑一片,只有路两边挂起的几盏灯笼照得街上几行歪歪斜斜的身影。
车轮缓缓地滚过,马似乎都已经疲惫,无精打采地拖沓着脚步,拉着马车一步步走着。宇文楚在车中端坐着,也许是有些累了,在闭目养神,紫汎跟在车旁,警惕着四周,防范着一切可能到来的危险。追过几条街道,越身上墙,又翻上屋顶,轻身狂奔一阵,顾不上被踩烂的的瓦片,宇文逸总算是追上宇文楚的马车,街上漆黑一片,只能看到紫汎几个下人的身影,宇文逸手中握着写上字的布条,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扔给宇文楚,宇文逸小心翼翼地跟着,努力不让脚下的砖瓦发出动静,就在看准宇文楚的车窗准备将布条扔进去的时候,察觉有异样气息的紫汎猛地回头,抽出侍卫的腰间佩刀便朝宇文逸飞掷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宇文逸吃了一惊,转身回旋一脚踢开刀片,身形还没落稳,紫汎已经攀上屋顶,朝自己杀来。“不能与紫汎纠缠”,打定了主意,宇文逸看准车窗,立刻将布条飞掷过去,从屋顶朝紫汎踢去几片瓦块,立即跳下屋顶,隐身夜色之中,紫汎一拳打碎飞来的瓦片,再想追去,已经见不到人影。
马车周围,十几名侍卫还在惊惶地一边四处看,一边喊着“保护殿下,保护殿下”。紫汎回来,对车里的宇文楚说道:“紫汎无能,让贼人跑了,望殿下责罚”。
“看清来人的模样了吗”?
“没有”。
宇文楚把布条伸出来递给紫汎,说道:“立刻回公主府”。
紫汎有些犹豫,看着字条,说道:“殿下,万一……”。
“不管来人是谁,就罄羽最近的遭遇来说,只能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回去”。紫汎一声令下,马车立刻掉头朝公主府奔去。
那一行杀手再次蒙上面纱,准备行动,走出书房,肃远侯低声对领头人嘱咐道:“只需伤到公主便可,万不可伤到公主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