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尽冬临,一直灰蒙蒙的天终于飘起了雪花,寒冷骤至,皇帝的病情更加严重了,早朝之上,被文公公搀扶着坐下,往日威风凛凛的皇帝连说话声都没有了底气。宇文楚上奏肃远侯行刺罄羽一事,只因为罄羽身边没有得力的高手保护,请皇帝下令从军中选任高手作为罄羽的近身侍卫。
“朕准了,这件事就你去办吧”。说完,皇帝又开始大口喘着粗气,好像短短的几个字就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力气。
想到要选一个办事可靠,武功高强,又能让自己着实信任的人,云峰作为宇文楚从小到大的武从自然成了宇文楚脑海中的第一人选。
被白茫茫的大雪笼罩的长安静得死寂一般,远方传来的烈马狂奔声打破了这白色下的沉寂,一名浑身披满白雪的传令兵飞奔入城,至皇宫东城外,传令兵拔下背后的令旗,朝城楼上的守军大喊:“南境晟王殿下传信,快开城门”。
城门开了,这一消息却也像插上了翅膀,飞遍了整个长安城,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躺在床上的皇帝看着来人递上的书信,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微笑。
文公公看皇帝有了笑意,问道:“不知这信上写了什么,能让陛下这么高兴”。
皇帝刚要开口说活,却猛地咳嗽了一下,文公公赶紧扶皇帝躺下,接过皇帝手里的信纸,上面写道,晟王宇文杰已经从南境启程入长安,不出一月,便可以到达长安。
干冷了一个秋天的皇城终于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三天了,雪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偌大的皇宫,静的死寂。匆匆走过的奴仆,只留下一个经过的身影,脚印很快被埋没,看不出踏过的痕迹。
太医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皇帝的病情还是不见好转。
灰黑的穹顶,看不到雪花的白色,却冷冷的打在脸上,冰凉,很快没有了感觉。
“公主,回去吧”。身边的侍女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罄羽回过神,看了看雪面已经盖住了脚面。雪还在下,没有停下,没有减小的意思。面前就是皇帝的寝宫,父皇病倒,她却不允许被进去探望。罄羽这已经是第三次被拦在了外面。文公公告诉她皇帝病重,不见任何人。罄羽不敢抱怨,只是心灰意冷罢了,自己在皇帝的心里并不重要,否则又怎么会宁可让自己在大雪中受冻,也不愿意让自己看望生病的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那高高在上的模样被一副病躯所代替,皇帝就是这样,永远只想让人见到他为人至尊,扫视天下的威严,尽管是自己的女儿,而且是不喜欢的女儿。罄羽彻底失望了,仿佛这个男人只是负责把她带到了世上,不,应该只是负,没有责,把她带进一种高贵的折磨。
罄羽不过问朝堂之事,可在长安的这段时间也从宫中各种传言中知道了各种党争之事,就在六年前太子的最佳人选平王宇文轩战死之后,宇文杰继承兄长一派,获得当年支持宇文轩的大臣们的支持,开始和宇文楚争夺太子之位,朝堂之人都能看出,太子的人选必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只是眼见两位皇子斗得如此激烈,皇帝却似是视而不见,六年来始终不提及册封太子之事,其中缘由实在是令人不解。
“太子的位子非他莫属吧!晟王快要回来了,他现在一定很忙吧!”罄羽站在门外,看着雪花在手中融化,发呆。宇文楚有些日子没有来公主府走动了,宇文楚不在,没有人可以和罄羽说说心里话,没有人可以理解罄羽心里的苦闷。
而罄羽最想见到的宇文逸,在那天晚上走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留给罄羽一堆没有答案的疑问。
深夜,刮了几天的风停了,雪也小了一些,天空还是看不到一丝光亮,婢女提着裙摆,更换一座座烛台的蜡烛。宇文楚的书房里还亮着烛光,门口的侍卫一动不动,任由雪花堆满肩头的铠甲。
一个人影慢慢靠近着,轻轻地走还是消不掉脚底“咯吱咯吱”的声响,侍卫看见了仍没有阻拦,门开了,桌上的烛火一阵晃动,顿时感到一阵凉意。宇文楚没有抬头,还是继续批阅着奏折。
“罄羽,到我身边坐,这儿有火盆,别着凉了”。
罄羽看着面前头也不抬的宇文楚,笑了,脱掉被雪打湿的长袍,奔过去,像没有骨头似得瘫倒在炎的肩头。一个猝不及防,宇文楚手中的笔险些划花了奏折,笔尖一转,罄羽只觉得鼻尖一凉,一滴水墨已然印了上去,宇文楚转过头不看罄羽的表情,偷偷笑着。罄羽也嘿嘿一笑,抓过炎的衣服在脸上一阵擦抹,看着肩头漆黑的墨迹,宇文楚瞪大了眼睛,笑不出来了。
在整个长安,罄羽也只有在宇文楚的面前才敢这样放肆。而当初让自己如此放肆的人叫宇文逸……
而此时,显王府外,一路悄悄护送罄羽到这里的宇文逸,看了一眼显王府前罄羽刚刚留下的脚印,转身悄悄离开了。
“你头也不抬,怎么知道进来的是我”?
“这么冷的天,又是深夜,除了你还有谁这么傻跑到我这里来,说吧,什么事。”
罄羽觉得好累,闭着眼,把头伏在宇文楚的桌上。
“没什么事了,就是觉得好闷,想找个人说说话。”
宇文楚放下手中的笔,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自己的披袍披在了罄羽的身上。
“刚好,我也想找个人好好地说说话,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难得可以让自己这么忧心,这么累”。
听宇文楚这么说,罄羽睁开了眼睛。
“王兄是说……晟王兄吗”?
宇文楚点点头。
“那你给我讲讲你和晟王兄的故事吧”。
宇文楚转头看向罄羽,罄羽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说道:“我就是好奇问问,不能说的话就不要说了……”
宇文楚轻笑一声,在罄羽的额头轻敲一下。
“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当年之事是整个皇宫的一块伤疤,于朝廷而言,它是皇帝的禁忌,而于皇族而言,这是血淋淋的回忆……”
宇文楚告诉罄羽,晟王宇文杰的生母蕙妃娘娘生有两个皇子,除了宇文杰,还有大皇子平王宇文轩,宇文轩是所有皇子中最出色的,论文才,论武学都不是其他人可以相比的,他一直是皇帝常挂在嘴上的骄傲,很早就开始帮着皇帝处理政事,朝堂之事更是打理的井井有条,所以宇文轩一直都是众人眼中太子的最佳人选。就在皇帝准备册封太子前夕,洛阳之战爆发,皇帝亲自点将率兵进攻北齐,不成想宇文轩不但不支持皇帝的决定,而且带头反对皇帝出兵北齐的战略,皇帝一怒之下,派遣宇文轩奔赴战场…。。邙山之战,十万周军剑指洛阳,宇文轩不能违抗皇帝军令,准备率领一支军队在大进攻之前奇袭洛阳,不料消息走漏,宇文轩深陷敌军包围,当时只有宇文楚的队伍离他最近,接到消息宇文楚立刻前去率兵营救,可还是晚了一步,当他赶到的时候宇文轩已经倒在地上,一支箭穿透胸膛,奄奄一息。宇文杰也马上赶过去了,宇文轩就是在弟弟宇文杰的怀里断了气……
也许是因为宇文楚在朝中自成一派,形成与宇文轩夺嫡之势的阵营,宇文楚夺嫡的架势众人皆知,再加上在朝中与宇文轩多有政见不和,作为第一个营救宇文轩的人,在宇文杰的眼中,便是有见死不救的嫌疑,这样一来宇文楚在朝中就没有了竞争对手,自那之后,本来就对宇文楚没有好感的宇文杰就开始对宇文楚恨入骨髓。蕙妃更是经历丧子之痛,一时失去理智,大闹皇后寝宫,甚至闹到了朝堂之上,皇帝大怒,将蕙妃关在寝宫。宇文杰和宇文楚之间也变得像水火一样不相融合。不久,蕙妃在寝宫悬梁自尽,可宫里却有传言说是皇后和宇文楚害死了蕙妃。
罄羽看着宇文楚一脸无奈的样子,轻轻地抬起头,继续听他说下去。
“蕙妃出殡的那天,宇文杰看向我和皇后的眼神是恨不得撕碎了我们。那之后,他远去南境,六年来,都没有回来过”。
罄羽紧皱眉头,似是有太多的疑问。
宇文楚讲完了这个故事,看看罄羽,说道:“不理解对吧,有很多疑问是吧”。
罄羽点点头。
“我也一样,心里有很多疑问,当年之事留下最多的除了伤痛就是疑问了,当年之事之所以是皇帝的禁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皇帝一直没有表示自己的态度,孰是孰非,孰对孰错,在皇帝心中似乎根本没有一个定论,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所有的疑问都会真相大白”。
罄羽点点头,又问道:“那晟王兄回来之后呢”?
宇文楚迟疑了一下,说道:“如果不弄清楚当年的是是非非,就没法解除我和他之间的恩怨……”
说到这里,宇文楚突然停下,看着罄羽投来的目光,宇文楚将下面这句不愿意说出的话说了出来:“太子之位只有一个,我和他,能在长安安身立命的也只能有一个”。
罄羽的心里咯噔一下,想不到两人的关系竟然已经紧张到这种地步。看到罄羽一副吃惊的模样,宇文楚忽然笑了笑,说道:“不用害怕,我刚才说的是最坏的打算,也许很快,当年的疑问都会被查得清清楚楚,而我和他也会冰释前嫌”。
看着罄羽马上没有了紧皱的眉头,一副“相信你”的样子,宇文楚倒真是羡慕还能有像罄羽这样天真的人,其实刚才说的那句话,宇文楚自己都不会相信,因为宇文楚知道他和宇文杰之间永远不会有冰释前嫌的可能,最终的结局就是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