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煌身体瘦削,形容枯蒿,已经是油尽灯枯。他的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眼底乌青一片,额前的鬓发许多已经变白,夹在墨发之中,异常显目。
他正深睡着,呼吸很淡,手抚摸上他的鬓发,一下一下地替他理顺着,就像小时候他这样为自己梳发一般。
柳雪乔自小没有母亲,是南宫煌一手养大,南宫煌不会为她梳繁琐的云髻,但都会将她的头发梳得很顺,然后用一根玉簪束在脑后。
有的时候悠闲,他还会为她编麻花辫,编得很丑,每次一出去,都会被人给嘲笑。可她却觉得开心,因为这是父亲亲手给她编的。后来长大了,她依然不会梳繁琐的发髻,却时常照着父亲教她的那般,将发挽在脑后。
挽得不好看,时常被南宫家的叔叔伯伯笑话,说她这么大了还不会束发,她依然自得其乐,高傲说道:“南宫家的女子,发髻好不好看不重要,只要能行军打仗就行。”
从小到大她是南宫家最出类拔萃的女儿,是父亲心中的骄傲。
她从七岁开始,就生活在神策军营中,从小小的刷洗战马的小战士,变成了威风凌凌的大将军。
唯有长月郡主和北宫令是皇帝的恩赐,可论上战杀敌,决胜千里,南宫家的后辈,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她。
她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从小就逼迫着自己去学习更多的东西,去超越更多的将士,为南宫家打下一片天地。
没人知道,父亲对她的严厉甚至比对其他将士还要多,她知道,那只是因为父亲对她给予了更多的希望。
只是父亲也没想到吧,自己最崇敬的人,会将他的家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会让他差点死在奸臣手中。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还有什么值得他效忠的呢?
北溟天残忍暴戾,即使见到南宫煌诉说冤屈也无动于衷。柳雪乔已经想清楚了,唯有改天易主,才有可能报南宫家的血海深仇。
父亲,你放心吧,我会让秦君昊身败名裂,让北溟天俯首认错的!
她无声地说道,眉间稍稍舒展,走出了房间。
院内空旷安静,花园中的几棵梧桐树上,露水晶莹剔透,光芒折射下越发清澈。她站在树下,清冷的光辉倾倾泻下来,照得肌肤莹白如玉。
初冬天气冷了,日光照在身上丝毫感觉不到温暖,不多时许落梅走了过来,手中是拆开的信,脸色沉重几许。
远远地看见许落梅,柳雪乔惊问:“出了何事?”
许落梅快步走过来,道:“绿衣那边出事了,她刚一出城,就遭人追杀。”
柳雪乔震惊,“那她人呢?”
“我的人只查到柳府的马车从山崖上翻了下去,在山崖下并未找到绿衣的尸体,但是看到了一摊血,恐怕是受伤了。”
“那就好,”柳雪乔深吸了一口气,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沉思半晌,道:“那你亲自去无名楼一趟,命方先生尽全力搜寻绿衣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许落梅离开,柳雪乔去了偏厅,听见脚步声,躺在软榻上小憩的高莫白醒转过来。他休息了一会,脸色红了许多,见到柳雪乔冷沉的面色,问道:“又是出了何事,让你这么担心?”
“师兄,绿衣失踪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南宫将军的!”
“嗯。”
柳雪乔戴上了伪装的面具,去了柳府,她站在柳府不远处的小巷中,安静地等候着。不过多时,终于看见了柳玄奕的身影,急忙走了过去。
柳玄奕匆忙而归,蓝色长袍上有几朵淡开的嫣红血迹,触目惊心。他往柳府中走去,突然间一道黛色青影掠过,纤细洁白的手从前方扣住了他的肩膀。
他大惊,用力挣脱那纤细之手的禁锢,同时右掌挥出。
然而女子的行动更快,一个低头闪避,手又扣住了他的另一只肩膀,口中同时低呼,“大哥。”
柳玄奕震住,眼睛瞬间睁大,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动了动嘴,要喊出口。却被女子一把拉住了手,往人少的小巷中钻去。
柳雪乔带着他到了一处偏僻的客栈雅间中,柳玄奕这才敢放心地叫道:“雪乔?”
手指在下颌处揉捏着,轻轻地摩挲过,一点一点地撕下面具来,露出了清丽脱俗的面容。
柳玄奕大惊,眼底的雪芒更盛。
柳雪乔坐下,望着柳玄奕丝毫也不惊讶的神色,不由好奇,反问:“大哥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出现在这里?”
“早晨我去送行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就多留意了一下,发现那离开的女子手腕处有一道圆形胎记,而这个胎记我以前在绿衣的手腕上见到过。所以我大胆揣摩这个女子是绿衣,而你早已离开了柳府。”
“哥哥真聪明,”柳雪乔赞叹道,清美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你趁机离开柳府,是在筹谋什么事情吗?”柳玄奕大胆问道。
“哥哥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绿衣遇刺了,受了重伤。我已经想办法去找她了,等找到她,想让哥哥护送她到寺里去,”顿了顿,眼底浮现出一抹冷光来,“还有,不能让人发现柳雪乔遇刺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就当是柳雪乔一直在寺庙中清修,哥哥可有办法?”
“绿衣遇刺之事并没传回到柳府中,我立刻马上命人拦下这个消息,至于送她离开,我可以向萧宸将军告假,可以办到。”
柳玄奕认真答道,神色冷静,可俊朗的容颜上显露出几分忧色来。她将事情交待得如此天衣无缝,这段时间她又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他早已猜到,眼前的这个妹妹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那个柳雪乔了,她有胆色有智慧,有忠诚的手下,有为她出生入死的朋友,再也不是那个唯唯诺诺、软弱无能的柳家嫡女了。
“好,那就多谢兄长了,”柳雪乔谢道,交待完事情准备离开,拉开门,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担忧的叫声。
“妹妹,”柳玄奕走上前来,眉宇紧皱,嘱咐道,“不管去做什么事,都要保护好自己,爹爹和坤弟都在等着你回来。”
“嗯,”柳雪乔重重地点头,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意。
望着柳雪乔离开的背影,柳玄奕沉思了一会,蓦地想起了一件事,飞快地追了出去,可外面哪还有柳雪乔的人呢?
他愣在原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道了一句也罢,现在周胜受伤昏迷的事情还是不告诉她为好,免得她担心。
柳雪乔离开客栈去了秦王府,她没进府,而是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暗暗地观察着,果不其然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一个眼熟的黑衣男子走了出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男子名叫沏峰,是北秋潇最忠诚的护卫,杀人放火之事都是他来做的。
沏峰出府上了马,一路往城外赶去,柳雪乔易容伪装之后用小轻功跟在她的身后,出城时她比沏峰晚了一步,就落在了后面。
她顺着马蹄的脚印追寻着踪影,不过一会就到了一处山林中。秀挺的柳眉微微一蹙,眼底掠过疑惑的光芒,面容冷沉如霜,眼底清澈似泉。
站在树林中,风动叶落,清冷的光穿过密集的绿衣投射下来,在地下投下斑驳的光影。树枝在颤动,万籁俱寂,忽而一阵冷厉的风狠狠地袭击,直击后背。
掌风未到,已是一股冰冷的气息缠上脊背。
柳雪乔蓦地握紧了手指,右手往袖底一掏,雪色炸开,绚烂璀璨的光芒反射回去,她猛一转身,墨发翻飞间,匕首已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偷袭者的肩膀。
血色溅开,如泼墨般大朵大朵地落下,红艳夺目。空气中渐渐散发出一道腥味来,同时一声男子的闷哼声起。
柳雪乔正对沏峰站着,眉眼冷厉,如刀锋一般看着他,嘴角勾勒出极致的冷笑来。她上前一步,手拽着匕首,轻轻一扯,将匕首拉了出来。
血溅了她一身,鼻尖清晰可闻那熟悉的血腥味道,可她却丝毫不顾,将匕首在沏峰的衣衫上擦了擦,收回了袖底的剑柄中。
“说吧,是不是北秋潇派人刺杀我?”她冷冷看过去,浑身都是浓烈的杀气。
沏峰踉跄着退后了两步,靠着一棵树干才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倒,身体的血液在快速流失,他脸色苍白,目光有些涣散。
他狠狠地一甩头,才让自己保持得清醒些,抬眼望去,终于确认了心中的想法,眼前的女子的确是柳雪乔,她根本没有坠下悬崖。
“不说?”柳雪乔走近了一步,嘴角裂开,露出一抹嗜血的笑意,淡淡道:“我可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你耗着。”
脚下一踢,地上的一根断枝飞入手中,她眉眼笑得更加狠厉,将断枝往前一戳,狠狠地刺入了沏峰的伤口处。
“啊……”饶是在硬挺的汉子也受不了这残忍的折磨,疼痛麻木了全身,沏峰冷汗直冒。
“说不说?”
断枝再次往前一戳,直接戳中骨头,剧痛难忍。沏峰咬紧的牙关终于松开,“是,公主说了,绝对不会让你活着回翊天城的。”
柳雪乔冷哼一声,“那真是可惜,我不仅活着回去了,我还会想办法杀了她。”
是谁刺杀她,她早已猜到了几分,只是跟踪沏峰来,是为了问出更多的讯息而已。
“呵呵……”沏峰却冷笑,“你现在杀不了她的,我一离开翊天城,公主就搬入了皇宫,暂时住在皇后那里。”
“哼,”柳雪乔眸光豁然一变,眼底掠过凌厉的杀气,是吗,这么怕她,都躲入皇宫了?
“你们派了多少人杀绿衣,她又受了多重的伤?”她目光狠辣,撤开手中的断枝,看着沏峰顺着树干往下倒去。
沏峰嘲讽地笑着,目光阴狠地望着柳雪乔,沉默不语。